任為回到地球所上班的時候,發現在他不在的這一個多星期,穿越計劃又有了很大進展。


    對於雲球影像係統的改造已經完成。任何地球人類穿越者周圍,一百米見方的範圍內,成為影像係統的盲區。雲球影像係統會自動識別地球人類穿越者,然後自動建立盲區,不需要操作員進行幹預,操作員也無法進行幹預。除非再次修改程序,否則,盲區內任何影像和聲音,將完全無法被觀測或記錄。修改程序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需要經過開發和測試的完整流程才能上線。這意味著,即使地球觀察者一定要取消盲區,也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準備時間才能做到。


    這個盲區的完整名稱叫作“穿越者觀察盲區”。它給了穿越者極大的心理安全感,同時,卻對人身安全卻帶來了更大威脅。在觀察盲區裏,如果穿越者碰到人身危險,地球上的人類觀察者將無從得知,更不要提進行任何援助了。當然現在,反正也沒有什麽足夠有效的援助手段。


    看起來,大家對自己心理安全感的重視程度,普遍超越了對自己人身安全感的重視程度。本來還有些爭論,但“穿越者觀察盲區”真正上線後,大家都欣然接受了這種安排。畢竟,敢於進入雲球的地球人,可能本來就是比較不在乎人身安全的那一類人。換句話講,都是比較勇敢的人。


    盧小雷已經又先後兩次進入雲球。張琦也有兩次進入雲球。還有另外兩個同事,架構師張理祥和沈彤彤,也進去了一次。他們主要是出於對自己親手搭建的係統的技術好奇心,對於雲球的業務前途並沒有過多的想法。甚至孫斐,居然也進入了一次。這並沒有改變她對於穿越計劃的反對。但是,對於建立穿越者觀察盲區,她的態度是完全支持的。她說,這很有必要。可能作為一個女人,她對於自己全天候被人觀察的情形,具有更大的敏感性。


    在張琦的推動下,腦科學所已經在地球所建立了一個簡易意識場實驗室。雖然不像腦科學所自己的實驗室那麽完備和高級,但是足夠安全,功能也基本夠用。這樣,所有的穿越行為,都變得容易了很多。穿越者不需要再去腦科學所,在地球所內部,就可以完成完整的穿越流程。從穿越者進入雲球所需要的意識場大腦解綁、意識機綁定、空體保存,意識機解綁、雲球宿主綁定,一直到穿越者從雲球返回所需要的整個反向過程,都可以在地球所完成。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在這個簡易意識場實驗室中,空體保存的時間比較短,隻有一個星期,這是由於設備的原因導致的。這裏的設備隻是腦科學所使用的設備的小型版本,建立同樣龐大的設備耗資巨大、後勤保障複雜,而且似乎並沒有特別的必要性,畢竟需要長期保存空體的場合並不多見。像在將來可能執行的穿越計劃之類的情況,空體完全可以保存在腦科學所中。就這件事情而言,那裏顯然更安全。


    腦科學所空體保存技術已經相當成熟,可以長期保存,技術原理和killkiller類似,或者,按照柳楊的說法,他們更加先進。開始的時候,他們隻能把空體保留幾天,技術顯然不如killkiller。但是,隨著空體在意識場研究中越來越重要,在雄厚技術力量的支撐下,他們沒費太大力氣就追上了killkiller。他們隻是不屑於用來賺錢罷了——甚至從來沒有把這種進步作為一個值得重視的事情,對腦科學所而言,這隻是正經工作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副產品。


    可以理解,腦科學所需要保存的空體必須確保不會出現任何問題,因為要等著意識場回歸,對空體安全性和穩定性的要求更高。而killkiller隻是要保存意識場已經徹底死去的空體,那隻是一具不會再有任何用處卻仍然會喘氣的屍體而已——柳楊是這麽說的。聽到這話,任為有點不舒服,畢竟自己的媽媽就是這樣一具屍體,但顯然,柳楊才不在乎他的感受,而這話本身也是有道理的。所以,關於腦科學所的技術更先進的說法,任為是相信的。不過腦科學所也有他們的弱點,以前就算技術更先進,但目標空體都屬於動物,他們無法進行人體實驗。直到現在,地球所給他們提供了機會,從盧小雷開始,大家還勇敢地承擔了小白鼠的使命,才真正地證明了他們的技術,不僅僅是意識場,還包括空體。


    除了空體保存時間的問題,這個簡易意識場實驗室在各種管理、監控和數據收集的軟件及設備方麵還有提高的空間,張琦也在繼續推動,但這些並不太重要。隻要意識場能夠順利進入雲球,然後安全返回,並且空體完好可用,對於地球所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他們更關心意識場在雲球中的情況,而對意識場和空體本身的觀察和研究,是腦科學所更關心的事情。


    說起張琦,因為地球所膽大妄為的私下行動,他被歐陽院長罵了一通。任為因為在赫爾維蒂亞的醫院裏躺著,躲過了這一出。不過此時此刻,歐陽院長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反而他隻能想辦法,將這些行動合法化,否則前沿院將更加難堪。


    張琦心裏並不太在意歐陽院長的憤怒。當然,他表現得很恭敬,也虛心地做了檢討。但他覺得有點奇怪,他認為王陸傑一定會事先知道他們的行為,瞞過他可不容易。那他為什麽沒有告訴歐陽院長呢?發現歐陽院長沒有阻攔的時候,他還以為歐陽院長其實是支持的,隻是想裝作不知道而已。


    地球所的下一步,可以結束實驗階段,著手“穿越計劃”的真正實施了。穿越計劃研究組正在緊鑼密鼓地研究和張羅著。傳播思想,說起來就幾個字,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他們必須抓緊時間,實際上,他們也是夜以繼日。


    在這一段時間裏,按照柳楊的建議,雲球時鍾始終和地球同步。這麽做確實有很多好處,可以防止雲球時間流逝得過快。所以,雲球的環境不會發生太大變化,從而避免了對穿越計劃產生不利影響。尤其是克族人,作為思想傳播的第一波目標群體,不能因為時間流逝過快而消失。隨著仇恨產生的年代越來越久遠,他們的確有逐漸消失的跡象。但是,從另一個方麵看,這樣做也極大地拖慢了雲球的演化節奏。甚至可以說,相比之前度過的那麽長的所謂演化停滯的日子,這才是真正的停滯。


    李舒忽然聯係任為,說柳所長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他談談,希望他能去腦科學所一趟。他一點心情都沒有,但是李舒一再請求,他又想起了孫斐派給他的“任務”。很久了,那些上帝的囚徒一直沒什麽動靜,現在都怎麽樣了?就算不能釋放他們,也還是應該了解一下他們的現狀。他們畢竟是雲球人,是自己作為上帝的子民。他覺得,自己是個很不稱職的上帝。好吧,他想,還是去一趟吧!


    當他見到柳楊時,他很吃驚。因為在李舒陪他走進柳楊辦公室的時候,柳楊居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而且滿臉笑容,殷勤地伸出手和他握手。在他坐下後,甚至親自幫他倒了一杯熱茶。


    “我表示非常同情,非常同情。”柳楊說:“你們家明明,是個好孩子,是個好孩子。”


    “是啊!”李舒說:“我很喜歡明明。我覺得吉人天相,她可能就是想自己待著散散心吧!不會有問題,她很聰明,能照顧自己。你們也不要太擔心了。”


    “對,對。”柳楊說,“李舒說得非常對。明明很聰明,我早就看出來了。一定是散心去了,你們不用擔心。我保證,我保證。”不知道他從何覺得,自己能夠保證這件事。


    任為確實很驚訝,他從沒見過柳楊如此和氣和客氣。難道就是因為任明明失蹤,而產生了同情嗎?


    “謝謝你們。”任為說,“我們還好。”


    “嗯,還好就好。不用擔心,我保證。”柳楊顯然並不太會安慰別人,也不習慣裝出這副很熱情的樣子。但是,看得出來,他很努力地裝著,為了某些任為暫時還不知道的原因。


    “你怎麽這麽客氣?”任為問:“你找我做什麽?”


    “我很客氣嗎?”柳楊一臉很吃驚的樣子,“我很客氣嗎……哦……我不應該客氣嗎?”他仿佛覺得自己有點不自然,尷尬地扭了扭頭,露出了一點他本來的樣子。


    “是這樣,”李舒插話說,“任所長,我們有一件事情,想要找您幫忙。”


    怪不得,任為想。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之前腦科學所到地球所來做實驗,應該也算是腦科學所找地球所幫忙,也沒見柳楊這麽客氣呀!那麽,這次要幫的忙有多麽不同呢?能夠讓柳楊委曲求全,還是挺不容易的。這件事情,一定是讓他很心虛的事情。


    “找我幫忙?我盡量,你們說。”他回答李舒。


    “其實準確地說,也不是找您幫忙,而是找你們家呂青幫忙。但是,呂青實在不好說話,您了解她,她很有原則。”李舒頓了頓,“所以,隻好找您了。”


    原來如此,任為想。呂青難說話?什麽事情呢?


    “就是,就是,你們家呂青……嘖嘖嘖……厲害。”柳楊又露出一副對呂青讚歎不已的樣子,“難說話。”他說。


    “她很害怕你啊!她說,見到你的時候,後脖梗子發涼。怎麽,你也覺得她難說話呢?”任為說。


    李舒噗地輕輕笑了一聲。


    “是嗎?”柳楊顯得很吃驚,“她害怕我?我很害怕她啊!見到她的時候,我後脖梗子也發涼。”


    “麻稈打狼,兩頭害怕。”李舒笑著說。


    呂青這麽厲害嗎?任為想,我怎麽沒覺得害怕她呢?但轉念想想,他也有點懷疑,也許自己也有點害怕。不過,不是對柳楊那種害怕。呂青確實太厲害了,你經常會覺得,她能看到你心裏去,她什麽都知道。在她麵前,你很難偽裝,這有一點讓人害怕。


    “到底什麽事啊?”他問。


    “你知道,我們這裏有雲球人的意識場!”李舒說。


    “我知道。我還想問呢,他們怎麽樣了?你們是不是應該放了他們?你留著他們有什麽用啊?那個阿黛爾,你們可是在我們雲球裏,製造了大麻煩。”任為說。


    “很抱歉,我們也沒想到,會製造那麽大的麻煩。阿黛爾很好,別人也很好。”李舒說。


    “很好,阿黛爾很好,別人也很好。你不能懷疑我的能力,在我這裏,他們當然很好。他們都在嶄新的意識機裏,像我們想的一樣,沒有任何意外。很好,非常好。”柳楊說。


    “我沒有懷疑你的能力。”任為說,“但是現在,穿越計劃的實驗都完成那麽多次了,對於你們的意識場遷移來說,等於做了很多次人類實驗了。你們已經成功地規避了人體臨床實驗的難關了。現在,還保留雲球人的意識場幹嘛呢?”


    “遷移?遷移算什麽?這隻是一個簡單的實驗,一個小事情。”他又像以前一樣,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很小的距離,他經常這樣比劃,“很小的一件事情,這麽小!而我們要做的事情,很大,”說著,他的左手也伸出來了,和右手一起,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大圓圈,“這麽大,看到嗎?這麽大!”他說。


    “什麽?你說的是什麽?”任為問。


    “研究意識場,當然是研究意識場!意識場是什麽?結構!形態!本質!在哪裏?高維空間,是的,高維空間。我在猜,但也可能就是事實。”柳楊說著說著,又激動起來。剛才展現出的和氣和客氣,逐漸不見了,“但也可能不是事實,誰知道呢?高維空間,高維空間在哪裏?這是個找到高維空間的路徑,不是嗎?通過意識場找到高維空間,你明白嗎?他們談高維空間談了很久,那些物理學家,很久很久。然後呢?然後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他們沒辦法研究高維空間,因為他們隻會計算,隻會數學。我也會數學,我還會別的東西。他們隻會數學,他們不如我厲害。他們沒有發現任何高維空間的東西。他們手裏,什麽東西都沒有,那怎麽研究?我有,我發現了高維空間的東西。意識場,它就在高維空間,同時,它又在三維空間露出了馬腳。所以,我們可以通過意識場研究高維空間。高維空間在哪裏?蜷縮起來了,很小的尺度,很小。”他又用拇指和食指來比劃。


    “不一定,我不這麽認為。我認為,高維空間就在這裏,就在這裏。”他用手四處指著,來來回回指著,想要表示周圍的空間,“看到沒有,就在這裏。看到沒有?”他看著任為,滿臉詢問。


    任為上下左右看了看,“你接著說。”他說。


    “但是我們感覺不到。看不到,一點也看不到。為什麽?為什麽?你猜為什麽?”他的表情似乎換成了期待,使勁地伸過頭來,眼看就快要碰到任為的腦袋了。他問別人問題的時候經常這樣,如果在赫爾維蒂亞,這算不算性騷擾?任為想。


    “我不知道。”他回答說。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可能知道。”柳楊說,把腦袋縮了回去,“是意識場不讓我們看到。我們看到了,我們又沒看到,是因為意識場不讓我們看到。我們的大腦,這裏,”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裏的容量不夠,計算能力不夠。如果把高維空間的視覺信號全都傳遞進來,它會死機。所以,眼睛看到了,大腦卻拒絕承認。意識場不讓大腦承認,拒絕計算。它讓大腦使用一個簡化模型來計算世界。過濾掉高維世界的所有視覺信號,這樣計算就很簡單了。”


    他停頓了一下,看看任為,似乎花了點時間評估了一下任為的理解能力,好像還有點為難,然後接著說:“螞蟻,我們用螞蟻做例子,經典的例子,你知道吧?螞蟻在一張紙上爬行。那是二維世界,很容易理解,對不對?可那是個錯誤的例子。螞蟻雖然在二維世界裏爬行,但它能看到頭頂的三維世界。它隻是很可憐,無法跳起來進入那個三維世界而已。跳蚤就可以跳起來,對吧?當然,這個例子也可能是對的。你研究過螞蟻嗎?我沒研究過。你研究過嗎?也許它的眼睛,真的看不到頭頂的三維世界。或者,它的眼睛看到了,它的大腦卻拒絕處理三維世界的信息。那麽,就等於沒看到。隻有這樣,這個經典的例子才是對的,才是個正確的例子。我想說的是,我們就是三維世界的螞蟻。完全符合我剛剛說的情形。我們看到了高維世界,但是大腦和意識場,卻拒絕處理高維世界的信息。所以,我們又沒看到。是不是很奇怪?你能理解嗎?你的智商夠嗎?我可以給你一點時間,讓你好好想想。”他又停頓下來,盯著任為,顯得很體貼,好像真的要給任為一點時間,讓他好好想想。同時卻又監督著他,免得他走神。


    “我能理解,我不需要時間。”任為說,“你的話不難理解。但是,我們需要一張紙。無論螞蟻看沒看到頭頂的三維世界,關鍵是它的確不需要看到,它隻需要看到二維世界就可以了。它在一張三維紙的二維表麵上爬行,是這張紙幫它屏蔽了三維世界。如果它走到紙的邊緣,它又看不到三維世界,或者拒絕處理三維世界的信息,那麽它就會從紙上掉下去,掉到地上,那就進入了三維世界。可是事實不是這樣,事實是它會爬到紙的背麵。這說明,它看到並處理了三維世界。或者,對它來說,那張紙還在,還沒有到邊緣。無論你怎麽解釋,它都需要那張紙。對嗎?我們也需要那張紙,一張高維的紙,而我們爬行在這張高維紙的三維表麵上!”


    “是的,”柳楊說,“是的,你說得很好。那張紙,高維空間的一張紙,擁有三維的表麵,我們在上麵爬行。隻要這張紙穩定地存在著,我們就可以忽略高維空間,我們的小小的腦袋就夠用了。對,那張紙,我要找到那張紙。這一切秘密,可能都在意識場裏!所以,這才是那個大大的事情。”他比劃著大大的圓圈,張牙舞爪。


    “意識場讓我們按照它的方式,認識這個世界。”他說,“三維的世界,但其實是高維的世界。總之,意識場是高維的,卻在三維世界露出了馬腳。意識場是高維世界的一個入口,我們必須進去。”


    “好像你的理論中,意識場是逐漸產生的。那麽,嬰兒應該沒有意識場,嬰兒的大腦會處理高維世界的信息嗎?”任為問。


    “嬰兒?”柳楊說,“嬰兒?對啊!沒有意識場,我認為他們沒有意識場。對他們來說,高維世界不是問題。嬰兒無法區分顏色,視敏度很低,視覺有問題。嬰兒從四個月才開始建立知覺恒常性,知覺恒常性知道嗎?這玩意兒到八個月形成雛形,兩三歲才能全部完成。我相信,這個過程也是意識場形成的過程。之前嬰兒也許看到了高維世界。但視覺有問題,看清楚的東西很少,大腦需要處理的東西也很少,所以大腦能力不是問題。可當他們長大,看到的東西越來越多,需要處理的東西也越來越多,這時候大腦就不夠用了。不過沒關係,意識場及時出現了,指導大腦,哪些東西需要處理,哪些東西不需要處理。你看,就這樣,知覺恒常性建立起來了,大腦又夠用了。很多人認為知覺恒常性是建立一個默認的視覺框架,來保持視覺映像的穩定性。但我認為知覺恒常性的核心是過濾掉所有高維的東西,視覺映像的穩定性隻是一個副產品。這是意識場控製你的一個工具,不,是幫助你的一個工具,否則大腦就死機了。你看到的一切,你以為的你看到的一切,其實都是剪輯後的作品,高維空間的信息被剪輯掉了。是的,我認為是這樣。當然,這也是要進一步研究的地方。是的,是要研究的地方。總有很多地方要研究,不是嗎?”一邊說著,他一邊點著頭,表示讚同自己。


    “高維空間。”任為嘟囔了一句,然後想了一下,說:“你說的我都明白。不過我覺得,這都是你的想象,你不是物理學家。”任為說。


    “你懷疑我?你居然懷疑我!”柳楊大怒,“你不能懷疑我,你沒有權利懷疑我!”


    “難道……你是物理學家嗎?”任為問,他覺得有點頭疼。


    “物理學家?他們算什麽?他們隻會數學!”柳楊大喊。


    “柳所長,你還得求任所長辦事呢!”李舒說。


    柳楊愣了一下。


    “好吧,”他很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盡量口氣和緩地說:“好吧。你可以懷疑我,我給你權利懷疑我。但我會證明給你看!我要做研究,所以你必須幫我。”


    “你到底要我怎麽幫你?”任為問。


    “我需要空體!我需要可以自由使用的空體,不會被……”他說到這裏,右手伸出,在空中做了個砍頭的動作,接著說:“……的空體,你明白嗎?”


    “空體?你的意思是……”他想了一下才接著說,“……我明白了。但是,呂青怎麽會有空體呢?”


    “killkiller有啊!很多。”李舒說。


    “隻有他們有!別的地方隻有死人,沒有空體。除非我們去殺人,或者你來幫助我們殺人。這也是個辦法,你可以考慮一下。”他低頭在想,好像在思考這方案是否可行,“否則的話,就隻有killkiller有空體了。”他抬起頭來,仿佛否定了自己的最新方案,“killkiller,他們拒絕跟我合作。他們拒絕我,他們很不禮貌。我很生氣,我不會原諒他們。知道嗎?永遠不會原諒。但是,他們不會拒絕呂青。他們有求於呂青,不是嗎?他們害怕呂青!”他說。


    任為想起黑格爾?穆勒,想起他跟呂青說話的樣子。


    “但是那些空體,killkiller那些空體,都有家人。他們的家人,認為他們都還活著。”任為說。


    “總有些沒有家人,總有些被忘記了,總有些沒有按時繳款。就像銀行裏,總有一大筆被人遺忘的存款,每個銀行都有,而且都有很多。對不對?killkiller也一樣。會有多餘的空體,沒用的空體,不能幫他們掙錢的空體。我們拿來用,不會有人發現。這樣的空體,他們保存一段時間以後,本來就要處理掉。不是嗎?”柳楊說。


    任為想起自己和killkiller簽訂的協議。病人的監護人應按時向killkiller預繳費用,如果未能按時預繳,killkiller最多將為病人繼續提供一年的醫療服務。如果一年後仍未收到預繳費用和過去一年的已發生費用,那麽,killkiller將自動獲得監護人的全權授權,停止為病人提供所有醫療服務。這種情況下,毫無疑問,病人將會死亡。然後,killkiller將按照所在國法律規定的喪葬程序,安葬死亡的病人。


    這裏麵有些矛盾,任為忽然意識到。


    如果killkiller認為病人是活人,即使沒繳款,怎麽能夠隨意停止提供醫療服務呢?在正規醫院,出現重症病人無法繳費,醫院如果要停止醫療服務,需要履行嚴格的評估程序,獲得醫療主管機構的批準。但是,通常情況下,醫療主管機構不會批準這種要求,而是會提供救濟。救濟的費用,將會算做監護人的公共債務。實際上,因為醫療保險的廣泛涵蓋,這種情況通常不會發生。killkiller顯然是因為不在醫療保險範疇內,才會在合同中出現這樣的條款。可是,那不是殺人嗎?


    反過來,如果killkiller認為病人是死人,當然不存在殺人的問題。但是,如果病人是死人,killkiller憑什麽要求客戶,繳納比墓地費用高出數十倍的費用,去保存一具遺體呢?


    在腦科學所的空體和意識場概念沒有公開並且沒有被法律認可的情況下,這個矛盾無法解決,killkiller隻能遊走在法律邊緣。


    “所以,你要通過呂青,找killkiller要這樣的空體?”任為說。


    “是的。”柳楊說。


    “拿來幹什麽?你要研究的是意識場,又不是空體。如果是因為遷移需要空體,那用來遷移的意識場呢?”任為問。


    “我們保存的那些雲球人意識場啊!”柳楊說。


    “雲球人意識場?”任為一驚,“你要讓雲球人活在地球上?你瘋了?”


    “我要做研究。難道你讓我拿地球人的意識場做研究嗎?如果你願意做這個實驗品,我倒是也願意考慮。”柳楊說。


    任為愣了一會兒。


    “可是……這……他們算什麽?人嗎?”任為問。


    “他們算什麽?我不知道,這不歸我管,”柳楊皺著眉頭,好像這個問題很奇怪,“這不歸我管,我隻是要做我的研究。”他說。


    “任所長,您不要這麽驚訝。”李舒插話說,“您這麽想,不說別人,就說阿黛爾。阿黛爾是個很漂亮的、多才多藝的女孩子。現在,她的意識場在意識機裏,什麽都幹不了。對她來說,如果我們沒有下一步的行動,她將處在永恒的黑暗中。用孫斐的話講,她不幸被上帝選中,成為上帝的囚徒。永遠的囚徒,她多麽可憐啊!而如果我們給她找一個空體,我們可以做研究,她則獲得了新生。當然,killkiller的空體,生理年齡可能絕大多數有點老,會消耗意識場的壽命。但是,通過呂青的關係,也許可以找到相對年輕的空體。那麽,對於阿黛爾來說,我們不僅沒有傷害她,反而是給她帶來了更好的人生,地球的人生。您不覺得,地球的人生比雲球的人生好得多嗎?我們是在拯救阿黛爾!”


    “上帝的囚徒?他們原本就是囚徒,不過院子大一些。”柳楊顯然對這個說法不以為然。


    “拯救阿黛爾。”任為喃喃自語地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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