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在狹小的空間裏發酵,頭頂剛生長出耳朵造成破土而出的傷口,汗水順著臉龐,滴答滴答流淌在地上。


    粘稠。


    窒息。


    疼痛。


    鋪天蓋地翻湧而來。


    闕安大口喘著氣,手撐著牆。


    門外的敲門聲還在繼續,不急不緩,三輕一重,極有催促的禮貌。


    闕安眸子開始泛紅,背靠在門上,用身子抵住門。


    廁所安靜得像是沒有人。


    容創微微抬起淬了毒液的眸子,伸出手,即將觸碰到紅色的門鎖,哢噠一聲——


    “容董。”


    男人站在門前,目光不動聲色落到容創身上。


    秦鬱之微微笑了笑,不急不緩一步步走近容創,對著容創說話,眼睛卻落在他放在門鎖上的手上:


    “容董一個電話打了好長時間,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他走到容創麵前,站定。


    秦鬱之比容創高出半個頭,微微俯視著容創。


    突然,他猝不及防伸出手,握住容創的手腕,用力一掰。


    二十歲的年齡差距,讓容創注定在力氣方麵落了下風。


    容創麵上不動聲色,但內裏暗暗吃痛。


    在這場力量懸殊的博弈中,蒼老的手肌肉抽痛,放在紅鎖上的手最終還是被生疼的扯了下來。


    秦鬱之歉意的笑:


    “不好意思,弄疼容董了。”


    容創臉色微變,旋即很快控製好麵部表情,換上商業套路一成不變的微笑,但能聽出隱忍之意:


    “沒事。”


    廁所隔間內。


    闕安捂住嘴,眸色泛紅,背抵著門,毛絨絨的耳朵被傷口處的汗液浸濕,努力不讓自己發出痛苦的□□。


    廁所隔間外。


    穿著西裝的男人麵對麵站著,空氣中湧動著不安與壓抑,像是一觸即發的弦,緊繃著,稍微鬆一點力,帶著殺意的箭就猝不及防的朝其中一人射去。


    一陣震動打破靜謐,打破了這份平衡。


    容創皺了皺眉,並未理睬。


    電話執著的響了近一分鍾,緊接著停止,過了兩秒又開始響。


    容創頓了頓,最終還是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麽,容創眉頭越皺越緊,最後低沉陰鬱的嗯了一聲:


    “我馬上過來。”旋即掛斷電話。


    容創深深看了秦鬱之一眼,邁步往外走去。


    與秦鬱之擦身而過時,意味不明、不輕不重拍了下他肩膀。


    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在門口消失,秦鬱之這才快步走向最裏的隔間,急切的輕輕敲門:


    “闕安,開門。”


    “是我。”


    剛才闕安倉促離開,走時腳步踉蹌,他就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後來容創借口打電話跟上去,更印證了某種猜測。


    隔著一扇門,他見不到闕安,但他清楚闕安現在的狀況不會太好。


    正當焦急時,一聲清脆的哢噠聲響起,像是堅冰終於破裂開縫的聲音。


    秦鬱之慌不擇路的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他愣在原地。


    闕安頭頂透明的津液粘稠而膠著,啪嗒啪嗒順著臉龐往下滴,淌了一地,而從津液流出來的地方,長出了一對毛絨絨的黑色耳朵。


    而闕安此刻跪坐在地上,雙手撐住地麵,手臂肌肉緊繃,五指痛苦的往裏蜷曲。


    卷曲的睫毛投下陰影,口中無意識發出呢喃:


    “渴……”


    秦鬱之深吸了口氣。


    眼前少年的樣子和平日大相徑庭,低垂的眼寫滿了無助無措。


    他大步走到闕安麵前,一把穩住闕安的手肘,把闕安自己肩上搭,卻在觸到闕安眼神的一瞬間瞳孔緊縮。


    赤紅色的眸子翻湧著滾燙的氣息,映出灰霧色的瞳孔,像是某種禁忌的暗號和秘語,頗有威懾力的眸子裏帶著侵略性,少年的唇色也由平日的淡紅變成了鮮紅欲滴。


    秦鬱之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原來搭在他肩上的手也滑落了下來。


    闕安望著他張了張嘴,語氣可憐,說出來的話卻不容置喙:


    “過來。”


    聲音剛落地,秦鬱之猝不及防一把被闕安扯入懷中,緊接著整個人被熱浪包圍,溫熱的氣息像是火一般。


    闕安伸出手,坐在地上,把人反扣在自己懷裏,伸出手輕輕握住秦鬱之的手腕。


    克製忍耐的微屈指尖能看出有努力減弱力道,但野獸生來強大的手勁還是讓秦鬱之沒忍住,吃痛的嘶了一聲。


    微弱的聲音被他捕捉到,一雙黑耳動了動。


    接著,闕安輕輕放開秦鬱之的手。


    然後他帶著探尋危險的目光去打量秦鬱之光潔的皮膚,最終落在他血液鮮活跳動的脆弱頸間。


    仿佛是蜜蜂嗅到散發著醉人的玫瑰花香。


    更像是野獸聞到血液後,從身體裏不由自主產生的燥熱。


    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闕安不自主往頸間嗅去。


    秦鬱之喉結上下微微滾動了兩下,萬般思緒仿佛卡成了ppt,靜止在狹小的空間內。


    危險在逼近,但他下意識的動作卻是沒有動作,閉上眼等待闕安的到來,隻有微微顫抖的眼睫暴露了他的緊張。


    冰冷的牙齒貼近肌膚,摩挲著薄如蟬翼的脖頸,下一秒,牙齒就會輕輕劃破,深深陷入血液中。


    空氣中仿佛充滿了粘稠的血腥味。


    闕安微微仰起頭,然後用力一咬——


    秦鬱之閉上雙眼。


    預想中的刺痛感並沒有傳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垂到秦鬱之頸間。


    黑色雙耳的細碎絨毛像是蒲公英,觸感柔軟而細膩。


    闕安的頭靠在秦鬱之肩膀上,上下蹭了蹭,隱隱約約像是在呢喃什麽,安靜中秦鬱之仔細分辨,聽出闕安聲音細微,做了個口型:


    “……算了。”


    說完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整個人綿軟的躺倒到了秦鬱之懷裏,長長的睫毛柔軟而卷翹。


    剛才帶著侵略性的少年仿佛隱回了影子裏,和黑暗融為一體。


    秦鬱之愣了一秒。


    他垂下雙眼,伸出手摸了摸闕安被汗水浸濕的額前碎發。


    *


    天色大亮。


    距離昨晚已經過去了一整夜。


    潔白的大床上終於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闕安睜開眼,剛好對上秦鬱之的眼神。


    見他醒了,秦鬱之站起身來:


    “醒了?”


    從昨晚回來到現在,已經快過了十二個小時了,也就是說闕安睡了整整半天。


    秦鬱之鬆了口氣。


    這半天對秦鬱之來說不可謂不煎熬。


    昨天闕安的狀態看起來著實心驚,又礙於闕安頭上這對黑色的耳朵,沒法去叫醫生。


    他一直守著闕安,時不時過個兩分鍾就抬眼望一眼床上的人,探體溫探氣息和血壓脈搏,剛探完沒幾秒鍾又不放心,端來冰水給闕安冰敷,然後再探體溫探氣息和血壓脈搏。


    如此這般無限循環。


    闕安坐在床上,捂著頭,眼神迷茫的望著秦鬱之,像極了電視上被車撞後失憶的偶像劇男主。


    秦鬱之懸著心,生怕他下一句就馬上開口靈魂三問:


    “你是誰?我是誰?我在哪兒?”


    幸好現實並非如此爛俗,闕安多出的一雙耳朵並沒有篡改他的記憶,闕安揉了揉頭,氣息很弱:


    “……我,我好渴。”


    他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裏馬上要喝到水了,水還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但不知為何,水都已經到了嘴邊了,他最終還是放下了,導致渴感從夢裏一直持續到現在,愈演愈烈。


    秦鬱之遞了杯溫水給他,因為熬了十二小時沒睡,聲音略顯疲憊:


    “你感覺怎麽樣?”


    闕安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水,接著又跳下床去接水。


    活力滿滿跑到飲水機前蹦躂去接水的動作無言回答了秦鬱之。


    狀態不錯。


    灌了七□□杯水後,他終於能有嘴回答秦鬱之的問題了:“還行,就是傷口有點痛。”


    秦鬱之盯著闕安,眼神冷淡,帶著“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個解釋”的霸總氣息。


    昨天的事情再發生一次,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容創當時距離闕安,隻有薄薄的一層門,萬一他晚來了一秒,現在闕安能不能安穩躺在這張床上都是個問題。


    闕安在床邊坐下,看見秦鬱之插在褲兜裏的標誌性動作,就知道這人肯定生氣了,自知理虧的他解釋道:


    “應該是變人化形的後遺症,我當時坐在那兒,腦子就開始發暈,後來去到衛生間,剛照了兩眼鏡子發現自己長出耳朵後,那人就走進來了,然後我躲到隔間裏,傷口越來越疼。”


    秦鬱之坐到沙發上,冷眼審視著闕安:“然後呢?”


    闕安一臉“我都交代完了”的理所當然感:


    “然後你就進來了啊,緊接著我就聽見你倆的聲音。”


    那時候意識還沒有渙散,他隱隱約約對秦鬱之和容創的對峙還有些記憶,當時疼痛之餘,他還聽見了秦鬱之不同於平日的肅冷聲線,微微含著怒意。


    從來沒見過秦鬱之生氣,乍一見到秦鬱之這個樣子,還挺不適應。


    闕安如是想。


    闕安回想著當時的情形,開口想確認:“你當時在門外……是生氣了吧?”


    秦鬱之回望闕安,眸子陰鬱的能滴出水。


    準確的說,除了生氣,更多的是不安。


    闕安當他默認:“是因為我你才生氣?”


    秦鬱之挑了挑眉。


    一般人聽到這句或多或少都會帶點內疚感,正當秦鬱之等著闕安出聲表達歉意時,闕安終於勉為其難的若有所思般點點頭:


    “還挺可愛。”


    秦鬱之:?


    秦總怎麽也沒料到是這個回答,皺眉用眼神示意闕安再說一遍。


    闕安立馬搖搖頭,仿佛無事發生,急於抹去這句話存在過的痕跡:“沒事。”


    他歎了口氣,抬起眼這才注意到秦鬱之頸間的創可貼:


    “不過再然後的事兒,我就記不清了……對了,你脖子怎麽了,怎麽貼了個創可貼?”


    細長的頸間上貼著一個創可貼,是新的。


    昨天還好好的,怎麽一覺醒來就傷到了?


    這傷的位置還奇奇怪怪的,哪兒不好偏傷了脖子。


    闕安皺著眉頭,伸出手想去觸碰秦鬱之的脖頸,卻被他條件發射般躲開。


    秦鬱之看他的眼神帶著一絲打量,兩絲懷疑,還有幾分“你居然想裝作無事發生”的難以置信:“你咬完不認人的?”


    吃/人還吐個骨頭呢。


    前麵半截都記憶清晰,到了後麵一到咬自己那部分,全忘得一幹二淨?


    這樣的眼神讓闕安被盯得心虛,仿佛自己是個翻.身下床不認人的渣男,但確實又真真切切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麽。


    記憶從秦鬱之推門而入那裏出現了條分水嶺,然後漸漸模糊,直至空白:


    “你的意思是……我咬了你?”


    秦鬱之一臉“不然呢”的表情,雙手交握在胸前,等著闕安給他一個解釋。


    闕安和秦鬱之的思考方向卻是個反向的雙箭頭,壓根不理解秦鬱之,在他看來能貼個創可貼的傷口那都不配叫傷:


    “不是,不就咬了一口嗎,我又沒給你咬了口肉下來,至於這樣嗎,行行行,來來來,我給你看看,賠你醫藥費行了吧。”


    他自然而然走上前去,準備掀開創可貼看看,觸及皮膚的一瞬,秦鬱之仿佛被燙到一般,往後撤了兩步,語氣帶了絲欲言又止,眼神帶著閃躲:


    “……算了,不用了。”


    闕安指尖剛觸到他,立馬湧過一陣酥酥麻麻的電流。


    回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少年滾燙的肌膚紋理像是纏繞在頸間的毒蛇,灼熱又炙人。


    像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闕安手停滯在半空,看著他的神情,張了張嘴,目光在他臉上流連,表情變幻了好久。


    在秦鬱之疑惑的眼神下,半晌,闕安喉頭輕輕滾動,終於開口道:


    “你臉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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