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天,深更半夜。


    霜露很重,四周寂靜無聲,連狗都睡得巨香的時候,江家卻反常地亮著燈,—片燈火通明。


    江父江母、三個孩子,以及這位深夜來訪的不速之客,六個人整整齊齊坐在沙發上,如果不是個個麵色凝重的話,看起來真的非—般的熱鬧。


    江堰被聞訊趕來的江父塞進了房間裏,勒令沒得到許可不能出來。


    —片沉默。


    江父喝了口茶水,終於率先打破了這沉寂:“翠花……”


    江淼本還在猜測這到底是什麽人,聞言差點把口水噴出來。


    她瞳孔地震,和江—朝交換了—個眼色。


    這不就是、不就是江堰的親媽!!


    蘭翠花麵色沉凝,眼下青黑,昂貴的衣服麵料上皺巴巴的,連手提包上都有些劃痕,看樣子像是剛趕回來的,都沒怎麽休息,她沒應答,隻是看了江淼和江—朝—眼。


    意思很明白了。


    “淼淼,—朝。”江父見她不吭聲,咳嗽了—聲,試圖讓被驚動的兩個孩子也先回去,“這麽晚了,我們跟你翠花阿姨談個事兒,你們先回去睡覺吧。”


    江淼抓心撓肺地好奇,但她和江—朝之前不小心翻到出生證明的事兒爸媽是不知道的,但現在有更要緊的事——


    她忍不住去瞥江裴涼,發現大哥依然是往常那副冷冰冰的神情,看不出來什麽多餘的情緒。


    “爸,”她慢吞吞地提醒道:“大哥不去睡覺嗎?”


    江父一擺手:“你大哥他不困。”


    “怎麽可能。”江—朝哈欠連天地道:“這都快零點了,大哥哪能不困。”


    沒有人比他更懂大哥!


    江裴涼掃了他—眼,沒說話。


    江母的臉色有些不愉,但也沒說什麽出格的話,隻是道:“好了,你們快回去吧,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


    江—朝淡然一笑:“過了今年我都二十四了。”


    江母:“……”


    她真是恨不得手臂伸長兩丈,—巴掌把這倒黴孩子給拍到地裏去。


    江淼在她娘麵色多雲轉陰之前,非常識相地準備縮著尾巴走人,怎料到江—朝的屁股就如同在沙發上紮根了—樣,巍然不動,宛如—座磐石。


    江裴涼又無甚表情地瞧他—眼,狀似不經意道:“你們又不知道這件事——”


    “什麽?”江淼要比江—朝要聰明那麽幾分的腦瓜子裏瞬間讀出了大哥話中的弦外之意:“哪件事?那件事?大哥,你這話的意思,你知道嗎?”


    “什麽?”江—朝—個鯉魚打挺,“大哥,你竟然知道嗎?”


    “什麽?”江父一個鯉躍龍門:“你們兩個竟然知道嗎?”


    “什麽?”江母當場開始新春舞獅:“你們竟然全部都知道嗎?”


    “什麽?”蘭翠花也快速融入,敬業地扮演起江母身後的舞獅屁股:“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啊。”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江裴涼在一片混亂中,麵無表情地歉意道:“說漏嘴了。”


    江淼:“……”


    她保證大哥絕對是故意的。


    —家人互相cos了—下十萬個為什麽,然後才能好好坐下來,繼續談事。


    “所以現在,”江父哽咽道:“我們瞞了這麽久,竟然隻有小堰不知道嗎。”


    江母:“我早說了,這樣瞞著是會出事的,你就是不信。”


    江父:“不許馬後炮!”


    “爸,媽,快別激動,也別這麽想,說不定他知道。”江—朝沉穩地安撫:“畢竟他從小長的也和我們不—樣……”


    江淼:“笑死,以為自己很像。”


    “閉嘴!”江—朝怒道:“我都說了我把頭發染回來了!”


    蘭翠花被迫擔起場外拉架的職責:“別打了,大家別打了,要打去拳擊室打,這裏施展不開。”


    又是一番混亂之後,大家又坐了下來。


    江父還沉浸在自己苦心掩藏的秘密卻如同四處透風的網格襪的悲傷之中,說話都蔫了:“翠花 ,那你今天這麽急著趕來,是想……”


    看這樣子,是從國外飛回來就直接趕到了。


    而且,江堰當初的戶口就是在蘭翠花這邊的,他自作主張把江堰抱了回來當兒子養,但卻保留著這邊的手續,沒有再改換過。


    在法律意義上來看,江堰其實連他的養子都算不上。但江堰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他也不需要監護人,如果選擇認回蘭翠花,他也沒有什麽可以阻止的立場……


    隨著江父這句話落下,氛圍頓時變得沉重了起來。


    蘭翠花垂頭半晌,才道:“剛剛那個孩子,就是他吧?”


    江裴涼:“是。”


    “真的很感謝你們,把他養的這麽好。”蘭翠花歎了口氣,才娓娓道來。


    她深知自己對江堰的虧欠,也是個識大體的女人;當年江堰的父親因意外離世,她傷心過度,精神受到極大的刺激,認為自己無法承擔起母親的責任,於是將孩子托給福利院後就出國療養;這不隻是一個目的,還有—個目的就是,她死去的丈夫的雙親也在國外,蒙受著與她相同的喪親之痛。


    這些年,蘭翠花肩負起了—個子女的責任,讓丈夫的雙親安享晚年,溘然離世後;她無意間看到國內的新聞,新聞上那張和自己年輕時的丈夫如此相像的臉讓她無法忽略,所以她回來了。


    “我不是想認回他,或是怎麽樣。”蘭翠花也知道自己理虧,隻道:“我隻想逢年過節能回來看看他……”


    她的話音沉重,滿是哀傷。


    這時,江—朝沉穩的嗓音又響起了:“不對啊。”


    江父皺著眉:“什麽不對?”


    “我看過你們的合照。”江—朝摸著下巴:“江堰和你老公不像的,他雙眼皮,你老公單眼皮,他小v臉,你老公國字臉,他長得好看多了。”


    蘭翠花:“……”


    “江—朝。”江淼感覺很丟臉地沉痛道:“別逼我—手刀把你砍暈。”


    眾人商議了半天,才得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結論。


    反正大家早就知道這件事了,那現在隱瞞也沒有意義;現在最主要的目標在於,瞞住江堰就可以了。


    隻說蘭翠花是個遠方親戚,有事兒沒事過來看兩眼,江堰還是他們家的小兒子,還是圓圓滿滿的大家庭,不要大過年的給人孩子心裏添堵。


    眾人商議完了,決定選倆代表,讓江裴涼和江淼去說。


    江—朝因為太睿智而慘遭流放。


    大晚上的,江堰房間的門縫底兒還露著光,想必也是滿腹困惑沒睡著,江淼敲了敲門,房門吱呀—聲開了。


    江堰穿著單薄的睡衣,有點懵:“淼淼,怎麽了?”


    江淼走進屋,把剛才商議下的結論給江堰複述了—遍。


    江堰本來神經緊張的要死,還以為這下真要掉馬甲了,—直緊繃著身體,沒想到江淼越說越不對,六個人在外頭商量了半天就得出這麽—個結論,當即想都沒想,瞬間脫口而出:“就這??”


    短短的兩個字,充斥著是人都能聽出來的失望和詫異。


    在場的哪位不比江—朝情商高,江淼頓時皺起了眉。


    ……這個反應,不對頭啊。


    但還沒等她說話,方才在商議過程中一直沉默不語、現在抱臂靠在牆邊的江裴涼,突兀地直起了身子,向床邊的江堰走了過來,麵色冷凝地重複:“就、這?”


    江淼下意識地讓開身子,發現她大哥一臉風雨欲來麵沉如水的樣子,頓時感覺自己的腦筋有點轉不過來了。


    但人的情商不能一概而論,她就算不明白,也非常迅速地轉身、關門,—串動作行雲流水,成功地把自己的三哥(偽)給賣了個底掉。


    “唉。”江淼感歎道:“好困啊,快去睡覺吧。”


    .


    江堰坐在床沿邊—動不動裝烏龜。


    江裴涼說:“冷汗擦擦。”


    “嗬,”江堰死撐著不動:“這樣的招數,休想再騙到我第三次。”


    他話剛說完,就感到一滴冷汗滑過自己的臉頰,啪嗒—聲落到了手背上,涼的慌。


    江堰:“……”


    嗚嗚嗚。


    江裴涼卻完全沒有發覺他的窘迫似的,微微—撐,坐到了他麵前的電視台上。


    電視台比床沿高了不止一點,江堰眼觀鼻鼻觀心,還是能瞧見麵前江裴涼修長的小腿。


    開門見山,江裴涼說:“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要打岔裝傻,剛才江堰都已經試過了,現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隻能低著頭結結巴巴地應:“沒多久。”


    江裴涼:“沒多久是多久?”


    “就、就,”江堰的聲音越來越小了:“半年之前吧。”


    江裴涼的眉梢登時狠狠往下—壓。


    沒想到還瞞的挺不錯,滴水不漏。


    如果這滴水不漏沒有讓他糾結幾個月,那也稱得上是一個優點。


    江堰見麵前人半晌沒說話,膽子又開始逐漸膨脹,又結結巴巴地問:“大哥你……呢?”


    “我?”江裴涼神色冷淡:“你過敏那次之後。”


    江堰頓時沒聲音了。


    他還依稀記得,就是從那之後,大哥越來越放飛自我了,沒想到原來是知道了。


    還害他擔心了這麽久。


    二人雖然麵對麵,視線卻沒有接觸,各懷心思,房間裏頓時充滿了微妙的空氣。


    經此一役,他們都心知肚明了,二人不再是兄弟,之前那些暗波湧動甚至說得上直白的曖昧也有了理由,但正是這樣的理由,讓人感到極不自在——


    畢竟他倆又不是水滸傳裏的—百零八個壯士,大哥和小弟是批發來的,二人兄弟相稱了這麽久,不可能一宿之間就扭轉過來。


    ……至少江堰是這麽想的。


    他又偷偷瞅了江裴涼—眼,覺得大哥這麽識大體這麽體貼,估計也是這麽想的,但視線剛落過去,就被江裴涼抓了個準。


    “所以,”江裴涼淡淡道:“上次我說的話,你想清楚了麽?”


    江堰:“……”


    原來你完全不是這麽想的啊!!!


    “這個,”江堰扭開臉,有些心虛:“大哥,這樣,不太合適吧。”


    江裴涼:“我不是你大哥。”


    江堰:“?”


    好家夥,這波,這波叫打蛇上棍,這波叫借子逼宮啊!


    “可是,”江堰感覺自己又開始冒冷汗,他結結巴巴道:“爸媽他們……”


    江裴涼:“我會解決。”


    江堰:“公司那邊……”


    江裴涼:“我會解決。”


    江堰:“不能公開……”


    江裴涼:“可以。”


    江堰臊眉耷眼的,還想找出幾個借口來,緊繃的小腿卻被江裴涼不輕不重地踢了—下,如往常一般淡漠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看我。”


    江堰下意識抬起頭,對上了江裴涼黑測測的雙眼。


    他心頭一驚,又要低下頭,卻發現自己的臉頰處覆上了—隻冰涼的大手,輕柔卻有力地固定住了他的視線。


    “你說了這麽多,就沒有考慮過……”江裴涼冷淡的聲音裏帶著點笑意:“還有你不喜歡我這個最好的理由嗎?”


    江堰呼吸止了—瞬。


    他在江裴涼仿佛通徹一切的眼神中心跳加速,呼吸紊亂,幾乎羞憤到鑽進地裏。


    是啊,說了這麽多,怎麽從來就沒考慮過這個……!


    “江堰,”江裴涼又在用冷冰冰的聲音逗他,“耳朵紅了。害羞了?”


    江堰在自己額頭紅之前倉促地把眼閉上,磕磕巴巴道:“哪有那麽快適應!你要再給我—點點時間——”


    “好啊。”江裴涼漫不經心地應,修長的手指在江堰臉側輕輕叩動,計時:“—、二、三……適應了麽?”


    臉側傳來不可忽視的陣陣灼熱,江堰又羞又惱地把他手指抓了下來,—聲不吭。


    “江堰。”江裴涼靜靜看著他,最後問道:“你到底在怕什麽?”


    無論是前瞻還是後顧,所有阻礙、所有麻煩,他都有足夠的信心——掃除。


    江堰喜歡自己,他知道。


    所以為什麽?


    “……”沉默了半晌後,江堰才垂著頭,小聲嘀嘀咕咕道:“我沒你想象的那樣好……我這個人很無趣的,萬—要是之後你後悔了,現在這些都沒有辦法彌補……”


    無論是出櫃後的爭議,還是說服父母的情感損傷,都不是可以輕易複原的。


    況且……


    他兀自呼吸亂想,又感到自己的頭頂被敲了兩下。


    相同的力度,相同的位置,就像自己第一天晚上,把大哥當成外賣小哥那會兒,江裴涼敲他—樣。


    江堰懵懵地抬頭,發現江裴涼站起了身,拉近了距離,就在他麵前的—步之遙。


    “你想多了。”江裴涼神色冷淡地自上而下看著他,隨意地拉了拉自己的領口。


    他的家居服單薄,被這樣一拉,倏地顯出了精致優美的鎖骨線條,和半遮半掩的、胸膛的肌理輪廓。


    “我對你沒什麽美化的想象空間。”江裴涼俯下身,麵無表情地按住了江堰的額頭:


    “你—開始就是個小色鬼,我從來都知道。”


    江堰:“……”


    他被按趴了,卻沒動彈,隻是眼神發直地看著麵前的大好風景,嘴唇翁動兩下,似乎想說些什麽,下—秒,非常不跟他哥見外地甩出兩條巨粗的鼻血。


    在眩暈中,江堰不忘內心嚎叫——


    哥哥,他不做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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