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長公主倒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夜宴結束後,翌日清晨,周國的使節車隊便已牽出典客署,準備離開。


    京都城門,車隊前的女子帶著幃帽,身姿高挑,淡紫的衣裙難得將她襯得溫婉了些許。


    流霜公主停留片刻,微微抬首,透過幃紗看向高牆一角,直到身旁的侍女輕輕道:“公主。”


    她才低下首,提裙行入馬車之上,隨後不久,車隊緩緩離城,似有下小雨,綿長朦朧。


    城牆之上,一攏青衣的男子身形挺拔,孑然而立,目光深遠地看著漸漸遠去車隊。


    衛玠神色自若地走到他身旁,衛頊才收回目光,側目而視,不作言語。


    衛玠淡淡道:“聽聞昨夜你未有回府。”


    衛頊薄唇輕嚅,卻沒有開口解釋,衛玠輕瞥他衣領半掩的曖昧痕跡,便收回了目光。


    “為何不承認與她相識。”


    衛頊蹙眉,心間微緊,“兄長......”


    衛玠神色平靜,緩緩道:“傳言大周長公主有位幕僚深得垂青,能文善戰,後追隨公主平定大周內亂,卻於半年前失蹤。”


    “早在兩個月前,你在大周的事,我便已查清楚,失憶可真是個好的幌子。”


    衛氏子弟竟為大周效力,到底是誰違背族訓,有失禮義。


    衛頊眸色黯下,無法為自己辯解,重回嘉朝,他隱瞞了那三年,皆是情非得已所為,但的確背棄過自己。


    “若兄長要罰,衛頊絕無異議,在大周之事,我已徹底決裂,對嘉朝一片赤忱,絕不會暗通他國。”


    衛玠則淡笑一聲,衛頊的性子素來死板固執,他認為錯的就是錯的,對的就是對的,與長公主的種種,那便是錯的。


    可世上哪有那麽多錯與對,不過是立場不相同罷了。


    前世衛玠於周國之戰,正是長公主出征應戰,而衛頊夾在兩國之間左右不得,最後因忠國道義,親手殺了公主,此戰得以結束。


    之後衛頊頹然喪氣,不再回京為官,化為平民,應他所求,衛玠謊稱衛頊死於戰役之中。


    衛頊最不願承認的便是與公主的感情,可事實終是事實,愛過終是愛過。


    衛玠打量著衛頊,道:“便告知長公主,隻有她和親我嘉朝的,沒有嘉朝往外送人的,若她不低這個頭,我朝意不妥協。”


    衛頊眉目漸冷,沉默片刻,開口回道:“不必如此麻煩,我與她沒有情義,昨是最後一次,他日再見,便是刀劍以對。”


    言罷,他越過衛玠,漸漸行下城樓,遠去的背影堅決。


    ***


    周國使節離去後,北疆之爭安定下來,但衛玠覺得隻是暫時,兩國紛擾未定,北疆總會再度爆發。


    隨著時日漸去,輾轉兩月過去,蕭扶玉的身子已不能讓她上早朝,於是以體弱為由,去往皇家霖和園休養。


    於此同時,皇後於後宮假稱已有六月身孕,安身養息。


    而朝臣上下紛紛議論近年來陛下的身子越發不如從前,時時稱病,恐是亦不知稱得多久。


    時時稱病,自然會引起攝政王的注意,不過趙家近來一直不動聲色,安定許久,直到京都玉滿樓出事,才顯露頭角。


    玉滿樓走兵買馬,出入賬本皆與周國有緊密關係,被攝政王下令徹查,家財統統充公。


    之前的樓中二當家陸探微搖身一變,成了攝政王軍中幕僚,花玉滿因此被治以叛國罪名,可官兵前去抓拿時,人已不在樓中。


    皇家霖和園,山清水秀,鳥雀幾點。


    清晨,房屋的走道上,侍女端著熱水急急趕去廂房,其中伴著女子痛苦的哭聲。


    而顧風眠焦急的在廂房之外走動,腳邊的狸奴貓跟著他一起來回轉動。


    蕭扶玉緊鎖著眉頭,坐在梨木椅上,腹部已高高隆起,不過今日生產的不是她,而是花玉滿。


    玉滿樓被查,關乎軍政,全權被攝政王掌握。


    蕭扶玉如今不可露麵,況且在軍政上,她的話語權不高,即便露麵,恐也是於事無補。


    昨夜花玉滿陷些被攝政王拿,逃出的途中羊水破裂,即將生產。


    京都上下除了皇帝休養的霖和園,攝政王不得來查,別處皆不安全,於是情急之下,衛玠決定將花玉滿送來霖和園。


    況且霖和園內,因蕭扶玉的生子將近,早已備置好穩婆和大夫,把花玉滿送來這裏是最合適不過的地方。


    花玉滿陣痛一夜,待到今日早晨時,痛得愈演愈烈,門外的顧風眠徹夜難眠,不敢合眼。


    昨夜裏送來得急,並未驚擾休息的蕭扶玉,她也是今晚才知曉花玉滿在霖和園生子。


    衛玠站於蕭扶玉身旁,聽房內女子的哭聲,神色愈發緊張,片刻後他握住蕭扶玉白嫩的手,拉著她離開那外房。


    前世蕭扶玉生子,因有差錯,衛玠不在身旁,趕到時她已將孩子生下。


    所以這是他頭一遭聽女子生子,心中忐忑不安,聯想到蕭扶玉若生子亦如這般痛苦,他就有些聽不下去,隻好牽著她離開。


    當年母親便是產下他,而難產喪命,便是想想就令人害怕。雖然上一世蕭扶玉母子平安,但難說今世。


    蕭扶玉輕輕撐著腰身,瞧衛玠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什麽,近來他總在她耳邊念叨母子平安。


    她道:“這事事皆有定數,朕身子康健,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你還多擔心擔心師姐吧。”


    說罷,蕭扶玉探著腦袋,看屋裏的顧風眠,“瞧瞧顧大人,急得恨不得把地板踩爛,待到我生子時,你可不能如此哈,朕聽著會煩。”


    衛玠緊鎖的眉頭難以鬆展,摟住蕭扶玉的身子,近來養得不錯,她臉蛋肉嘟嘟的,他低首蹭了蹭,“到時你哪還聽得到我的腳步聲。”


    蕭扶玉已有七個月身孕,宮中的皇後謊稱晚了一個月,這女子生子懷十月還是九月相差不大,若晚一月,也好處理照顧。


    正言語著,隻聽屋內傳來侍女興奮的聲音,“生了生了,是個女娃。”


    二人聽言,便連忙行回外間,尋常人不可進產房,便隻能在外靜等,倒是顧風眠鑽了進去,裏頭嬰啼聲不斷。


    許久之後,待房間內安靜,侍女收拾幹淨,穩婆抱著嬰孩出來。


    蕭扶玉新奇地湊上去,隻見繈褓裏的女嬰半睜著黑溜溜的眼睛張望,肌膚還未舒展開來,嫩得泛紅。


    穩婆笑著道:“哭聲響亮得很,有六斤重呢。”


    見此,衛玠看一眼女嬰,又看一眼蕭扶玉隆起的腹部,不知為何越發期待起來。


    蕭扶玉笑了笑,對著女嬰打趣道:“這可生得好了,長大後給瀟瀟當媳婦可好?”


    女嬰哪裏懂她在說什麽,不一會兒便看得累了,於是閉著眼打瞌睡。


    見此,二人不再多看,容穩婆把孩子抱回去放著,過一會這孩子還要鬧著要吃的呢。


    見花玉滿平安生產,二人放了心,便不去打擾她休息,自行回了東苑。


    蕭扶玉走得緩慢,衛玠需多托著她的腰肢,入了東苑,侍女便端來安胎湯。


    蕭扶玉喝著湯,感懷道:“見那女嬰,朕都想瀟瀟了。”


    言此,她看向衛玠,指尖戳了戳他的臉,“瀟瀟生得呀,和你太像了。”


    前世她每每想念衛玠,總會望著兒子發呆,兒子內斂,但比起衛玠可愛多了。


    衛玠淡淡笑著,回道:“你若喜歡,待瀟瀟降生後,我們再努力努力來幾個。”


    蕭扶玉有些羞嗔,抬手打了打他的肩膀,誰知道他這個努力努力是什麽意思。


    ......


    待到第二日,蕭扶玉才去西廂房探望花玉滿,剛生子不久,她神色不是很好,不過顧風眠守著人,二人雖說變扭著,但相處還算和諧。


    孩子已平安降生,不過玉滿樓怕是暫時保不住了,花玉滿是怎樣都沒找到設計害她的會是二當家。


    攝政王動玉滿樓,隻怕是為了錢。


    朝中真正的財權一直都由蕭扶玉親自拿捏著,攝政王是握著軍權,但沒有財閥的支持,他也翻不出什麽浪花。


    而玉滿樓門麵遍布嘉朝,可謂是一大財閥,堆金積玉,攝政王近來的不動聲色是恐是在積財。


    陸二當家不知何時被攝政王收買的,但玉滿樓的假賬,二當家做了不止一天兩天了。


    花玉滿懷有身孕,一直無心兼顧玉滿樓的營生,之前淩雀山莊,鏟盡細作後,她便放心的把樓內事務交給了二當家,怎知他才是那個最大的細作。


    不過這玉滿樓的錢財充公,去向還未能定下,充公自然是充國庫,若入了攝政王的手裏,那便是貪汙。


    花玉滿情緒不定,蕭扶玉安撫她不必過於掛記,安心養好身子,此事會有好的處理結果。


    經這一次,花玉滿才明了,原來辭雪便是當今皇帝,這次生子,她是欠了辭雪一個人情,心中滿是感激。


    不過在麵對顧大人時,總是變扭地和他賭氣,還說不會把孩子給他,最後給孩子取的名字卻姓顧。


    蕭扶玉便打趣顧風眠道,“待事態平息,趕快把花姐姐娶回家吧,要不朕給你們賜婚,做見證人。”


    顧風眠連連道謝,反倒是花玉滿還在嘴硬,說才不想嫁他。


    晚上時,蕭扶玉回苑子休息,不知衛玠是從哪聽來的話,扶著她的腰說道,“陛下是到處給人賜婚,做紅娘算了。”


    蕭扶玉任由著衛玠給她更衣,回道:“好玩嘛,我如今就是喜歡看有情人最終眷屬,到時好幫瀟瀟給他家女兒提親。”


    “人還這麽小,瀟瀟尚未出生,你倒是把人家閨女惦記著。”衛玠回道。


    蕭扶玉哼哼唧唧的,“你瞧那閨女小鼻子小眼睛的,生得水嫩,多好看。”


    說著,她還摸了摸自己肚子,“你說是吧,乖兒子。”


    如今肚子裏時常有胎動,她話說完,就被小家夥蹭了蹭,蕭扶玉樂嗬嗬笑了,“咱兒子都說喜歡。”


    衛玠對此便也覺得好笑,這朝裏朝外亂成一鍋粥了,流言四起,他好不容易抽時間來陪她。


    這個沒心沒肺的皇帝陛下,還像個小傻子似的,兩耳不聞窗外事,她是真沒把朝政放心上。


    對此,蕭扶玉則回他,“劉太醫說了,這懷孕的人呐,不能想太多,朕即便是放心不下,也管不著,反而怕給你添麻煩,朕照顧好自己就是萬事大吉了。”


    “難得陛下深明大義。”衛玠不禁揉她肉嘟嘟的臉,沉聲道:“近來可能不便常來伴你,不過臣會將雲崢留在你身旁。”


    “好。”蕭扶玉回應,又轉了轉眼眸,“早知如此,朕便去相府養胎。”


    言此,她眼眸微亮,瞧著衛玠,扯扯他的衣袖,“要不你把雪兒接去相府吧,就不麻煩了。”


    衛玠頓了頓,這剛在霖和園才住一個月不到,換來換來,實在奔波,再說動作過多,難免引他人注意。


    可蕭扶玉眼裏水汪汪的,他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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