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扶玉躺在明黃的龍榻內,任由著劉太醫診脈,時不時偷瞥不遠處的衛玠,視線不經意地與他對上,又匆匆撇開。


    經那毒針入體,她昏迷了一天一夜,麵色始終不見好轉,此刻連坐起來的氣力都沒有。


    蕭扶玉雙眸濕漉漉的,唇瓣微白,身子有氣無力的,她心緒有所放緩,腦海裏卻盡是夢裏的畫麵。


    思緒太多,之前慶陽驛發生的事都沒細想,她瞧向衛玠,他的左眼沒有瞎,不是夢裏的他。


    劉太醫收起診脈的兩指,起身退兩步,施禮道:“陛下的身子暫且是安定下來了,不過還尚體虛寒重,易高燒風寒。”


    說到此,劉太醫側眼看了下衛玠,又繼續道:“陛下此次是動了胎氣,腹中龍子尤為孱弱,往後還需更加小心,切勿再動到傷口,更不可再遭一次寒氣。”


    聽此,衛玠的眉頭越發蹙緊,清冷的麵容板起來極為嚴肅,追問道:“除此之外呢。”


    蕭扶玉聽見龍子二字便愣住神,身子往被褥裏縮,纖手輕撫著小腹,太子來了......


    劉太醫瞥了瞥蕭扶玉的淚眼,回道:“恐是會有情緒不定,切勿心鬱,衛相莫惹聖怒。”


    衛玠抿著唇沒有言語,他也無話可反駁,劉太醫則拱手道:“臣這便讓熬安胎湯,陛下還需用些清膳溫溫身子。”


    衛玠頜首,揮手便讓劉太醫退下了。


    龍榻上的蕭扶玉眸中染了喜色,之前便有所猜測,果真是懷有太子了,她的瀟瀟。


    正喜著,轉眸便見衛玠走過來,蕭扶玉又癟嘴,背過身去擦擦眼淚,見他沉著臉便有些心悸。


    衛玠斟了一杯水在榻旁坐下,不知她為何不願理睬他,明明讓他如此的擔心,喚她道:“雪兒。”


    蕭扶玉攥著被褥沒有回身,身後的人沉默下來,寢殿內的暖爐諸多,炭火聲點點。


    在她以為他會退下時,衛玠卻忽然低身靠近,輕柔道:“你是心肝兒,心肝兒喝點水解解渴可好。”


    蕭扶玉回過身看他,抿著唇頓了頓,從被褥裏伸出手捏捏他的左臉。


    她手腳乏力,也捏不疼他,在確認衛玠不會凶人後,才把目光轉向他手裏的水杯。


    衛玠微頓,眼中掠過一抹無奈,將她攬坐起來,喂她喝下溫熱的水。


    蕭扶玉喉間幹澀,喝得有點急,衛玠便收了收杯,撫著她的後背,輕輕道:“我是哪裏使你不高興了。”


    蕭扶玉唇瓣水潤潤的,不知如何開口。


    這時宮女梨雅端著滋補的安胎湯進來,衛玠隻好把話放一放,將茶杯放回桌麵上。


    “吃些東西。”


    蕭扶玉興許是餓久了,沒有什麽胃口,衛玠則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安胎湯裏有人參諸類補品,正好補補。


    衛玠從梨雅手裏接過安胎湯,蕭扶玉沒什麽力氣,隻能縱著他來,喝了小半匙,終於開口說了話,“味淡,不夠甜。”


    衛玠聽言,嚐嚐羹匙裏剩的半口,是差了點味,便令宮女去拿來蔗糖,放入碗中攪拌。


    這下蕭扶玉才願老實喝湯,隻是他們相處時,素來不留人,眼下身旁候著宮女,她有些難為情。


    衛玠同她說話,她便隻是嗯幾聲,待喝完湯,便是苦澀的湯藥,蕭扶玉是不願意喝的。


    但衛玠用蜜餞哄著她,說:“太子想吃蜜餞,陛下要喝藥才給吃。”


    蕭扶玉便忍著苦把藥喝了,直到他給了蜜餞甜口,她才緩和麵容,轉而便入了錦被中。


    衛玠望著她,神色有片刻沉頓,將蜜餞盒交與宮女便命其退下。待殿內安靜,他坐在龍榻前,喊了聲:“雪兒。”


    蕭扶玉低語道:“趙千檀可押下了?趙家怎麽說。”


    衛玠眉眼低沉,“刺傷陛下,自當罪不可赦,臣要拿他,誰攔便是逆臣。”


    蕭扶玉轉眸看向他,又道:“那衛頊可有尋到?”


    “未有。”衛玠道:“臣會處理諸事,陛下安心養傷便是。”


    蕭扶玉便不再問話,瞧著他的模樣,方才捏他時,胡渣紮紮的,亦是沒見過他這般。


    夢裏的事猶如真實發生過,會不會上次覺醒前世記憶一樣,那也曾是她的記憶。


    記憶裏衛玠奪了她的皇位,成為新君,在嘉朝乃至周國都惡名遠揚,她是昏君,而他是暴君,人人畏懼,無半分溫柔。


    最可笑的是她這個前任帝王,被鎖在寢殿內難以逃離,她越是想逃,他便將她鎖得越緊。


    如果這是記憶,那之前的前世記憶又是怎麽回事,依照在相府時衛玠的話語,他是有如那段夢境裏的傾向的。


    衛玠的重瞳早已表明他極有可能成為帝王的,難不成他們的糾纏不止一世。


    前世她對衛玠的猜忌是從孩子出生後發生的,是越發心疑,是不是也曾夢見這些。


    在慶陽驛,不是別人,正是她刺傷衛玠的眼,一定是有什麽原因,可那段夢境是在太零碎,她根本不知發生過什麽。


    衛玠見蕭扶玉望著他出神,便探身靠近,“怎麽了。”


    蕭扶玉被他的輕喚拉回來,眸光流轉,“朕......”


    她的丞相會性情大變,便成那個冷漠無情的樣子。


    衛玠眼眸微黯,“怪我沒能留心你懷有身孕,不然便是謹慎些了。”


    蕭扶玉心中一頓,忙牽住他的手,“我...我是做噩夢了。”


    對,他們有太子了,他們是相愛的,衛玠可不能性情大變。


    蕭扶玉撐起身子,埋進衛玠懷中,輕聲道:“我夢見你和我生氣,嘉朝改頭換麵,你成了新君,把我關在寢殿裏,那根金鏈足足有十五尺,就拴在我腳踝上。”


    她是怕了,還是和他說夢到的,一個人憋著更為難受,他本就因前世的事與她有心結。


    萬一弄巧成拙,兩心相隔,隻怕他變成那般冷漠無情的樣子。


    聽言,衛玠似有一愣,不禁抿唇,是不是前段日子的話語嚇到她了。


    他抬手摟住她虛弱的身子,“便是因為這個,所以醒來見我便哭?”


    蕭扶玉頜著首,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明知道他關心她,卻又一時膽怯。


    她指了指他的左眼,“眼睛還瞎了。”


    衛玠瞧著蕭扶玉蒼白的小臉,他忽開口道:“陛下夢見臣謀逆,怎還敢同臣直言,就不是夢有所預。”


    “因為我怕你真會變成那樣,我們之間誤會已夠多了。”蕭扶玉解釋道。


    衛玠眉目緩和,輕吻了吻她微白的唇,試著道:“我若真想把你關起來,你可會怨我?”


    蕭扶玉攥了攥他的衣袖,略微緊張,衛玠則淡淡一笑,手掌覆上她的後頸,指腹摩挲著細膩的肌膚。


    他低語道:“我曾想過,但發現我舍不得,見不得你同我委屈,人說愚蠢之人才會為情所困,你說怎麽辦。”


    衛玠的眼眸一如即往的幽黑,卻藏著深情不移的情愫,蕭扶玉回他道:“愚蠢不好嗎,無情之人才是最可悲的,你應該慶幸有我,但不能欺負我,我是天子,是一國之君,誰都可以不愛我,但你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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