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至,京都城繁華且平靜,新立的衛府門前的燈籠已點上,將府前的昏暗驅散。


    門口台階下,馬車墨蓋朱漆,華貴典雅,相府的徽記尤為明顯,車前車後皆站有護衛。


    雲崢坐於車前,望見裏頭的人出來,他跳下馬車靜候,府內的管家將人送到門口。


    一襲白金衣袍的衛相攬著酒醉的女子停在馬車前,依舊身姿挺拔,絲毫不影響他的矜貴清冷。


    侍女放置好梅花凳後,女子被衛相扶上馬車,秋風拂來,吹動他身後墨發。


    雲崢靜候著,隻見衛玠轉眸看向他,似乎有片刻的沉凝,才淡淡開口,“去皇宮。”


    言罷,他提起衣擺,行徑利落地入了車廂。


    雲崢頓了頓,坐回車前,很快馬車緩緩行駛起來,遠離衛府,往京都最為繁華的地帶而去。


    車廂內有一盞燭火,將視線點明。


    蕭扶玉坐靠在車窗邊緣,望著外麵的景色,沿途的光影映照在嬌美的眉目上,麵紗輕輕拂動。


    雖喝得麵容紅潤,但她還沒到不省人事的地步,隻是身子站不穩罷了。


    瞧著這熟悉的方向,蕭扶玉將手撐著車壁回首,車廂內寬敞,衛玠靠著壁正閉目輕歇,修長的腿橫在車廂中。


    她道:“這不是回相府的路。”


    衛玠沒有睜開眼眸,僅是淡淡一聲嗯。


    蕭扶玉微頓,頭重腳輕的她從車窗處退下,便衛玠挪過去,邁腿坐到他的長腿上。


    突來的動作使得衛玠睜開雙眸,抬手將她腰肢扶住,蕭扶玉正坐在他身前,雙手放在他肩膀上,“這是回宮的路。”


    衛玠眼神深沉,瞧著她的麵容,眼角的淡痣尤為醒目,他開口道:“送陛下回宮。”


    蕭扶玉怔了一下,揚唇淺笑,“你不生氣了?”


    近半月來,他已許久不喚她陛下,一聲聲雪兒,她都習慣了。


    “病這麽久,陛下亦該好了。”衛玠語氣淡漠,沒有什麽情緒,“明日便是早朝,還需上朝。”


    她是皇帝,說到底還是需回到龍椅上的,仍需顧全大局,勿亂了朝綱。


    蕭扶玉身子懶洋洋的,便趴在衛玠懷中,輕輕點頭回好,而後又道:“回去後,朕恐是一個人睡不習慣,近來冷了,沒人暖床。”


    衛玠任她靠著,這般邀他同睡的話語,也就她說得出來了,軟下心來讓她回宮,她倒好,念著沒人給她暖床。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聽她呼吸愈發輕緩,便抬手將燭火熄滅,車廂陷入灰暗。


    蕭扶玉枕著衛玠的肩膀困倦不已,不過片刻便迷糊起來,馬車微微搖晃,伴著車軲轆轉動的聲音。


    半個時辰,馬車在安福門處緩緩停下,似乎靜待許久,身形微胖的蘇長瑞領著幾個禁衛軍出來。


    蘇長瑞候在馬車外靜等著,小憩著的蕭扶玉被衛玠喚醒,離了他的懷抱,出車廂,風一吹將她的酒醉吹清醒了。


    蘇長瑞攙扶著蕭扶玉下來,她卻頓了頓,探身掀起車簾,裏頭的人紋絲不動,靜靜與她對視。


    片刻後,衛玠淡然道:“陛下該回宮了。”


    蕭扶玉攥著車簾的手指緊了緊,他不和她走,可方才不是說了嗎,沒人給她暖床。


    衛玠見她不動,便又開口道:“臣便不跟著了,陛下早些休息。”


    皇宮不是相府,若陪著她,明日上朝還需回來換朝服,甚為不便。


    見他如此說,蕭扶玉也隻好放下馬車,容蘇長瑞扶著回去,而身後的馬車亦沒停留多久,緩緩離去。


    蕭扶玉上了龍輦,便靠著椅背,蘇長瑞是許久沒見到她,叨叨絮絮的說了一堆。


    蕭扶玉有些不太舒服,沒認真聽蘇長瑞的話,頭一次喝酒感到頭疼,或許是太久沒喝酒了。


    回到玄華宮,蕭扶玉入浴間沐浴,便靠著浴池睡著過去,宮女在外候著聽不見動靜,忙進到裏頭將她喚醒。


    蕭扶玉自是沒精力聽蘇長瑞叨絮宮裏的近況,梳理長發後,便入了龍榻休息。


    或許是太困了,蕭扶玉睡得還算安穩,一夜無夢,隻是有些不適應身旁無人。


    翌日被宮女梨雅喚醒時,天都還沒全亮,但早朝不等人,是要起得早一些。


    蕭扶玉有些起床氣,但那個人不在,她也不知怎麽發,隻能任著宮女為她更衣。


    蘇長瑞則急急忙忙的,叫起居室的太監備置上朝事宜。好像因為她賴床過久,早朝都有些遲了。


    ***


    奉天殿內,文武百官已至,且分兩排站立,首位的便是丞相與攝政王二人。


    皇帝休養數日,龍體漸安,本以為這早朝由丞相大人主持,太監傳報陛下臨朝,眾人便靜等著。


    片刻之後,隨著太監一聲皇帝駕到,眾臣紛紛跪地,身著龍袍的皇帝走入殿中,金貴典雅,不失大氣。


    衛玠側身看向行來的君王,身為丞相,與攝政王一同不必行跪拜禮。


    蕭扶玉的眉眼還有些惺忪,像是未能睡飽,就差當著眾人打哈欠了。


    衛玠輕輕蹙眉,待到她走到跟前,他躬身作揖,頎長矜貴,一如往常清正丞相的姿態。


    蕭扶玉的目光在衛玠身上略有停頓,而後瞥向左側的攝政王趙衍,想必今日朝上少不了趙千檀的事。


    蕭扶玉走上台階,端正地坐在龍椅上,當初將趙千檀關押,她沒來得及下罪名,而後衛玠已趙千檀傷及陛下為名將他關押了大半個月。


    這樣的罪名,趙千檀自不會承認,攝政王更不會不管不顧,不過那日皇帝有心謀殺趙千檀的布置,恐是已被攝政王查清。


    兩者已心知肚明雙方的心思,隻是沒有徹底捅破,眼下就這堂而皇之處置趙千檀自然是不行了。


    早朝開始,攝政王並未提趙千檀的事,皆是各部的匯總情況,不知為何,蕭扶玉聽著便容易困倦起來。


    待各部奏完,李太尉奏明一件關於北疆頻頻受擾之事,這北疆相連周國,邊境之處難有和平。


    自蕭扶玉登基以來,周國一直都有些不大不小的動作,也一直是由鎮北將軍鎮守,而這鎮北將軍是攝政王的人。


    而這次兩境之爭中的軍報中,有一則消息,便是一青年出現於北疆,此人乃為三年前衛首尊之子衛頊。


    此言即出,在場眾人皆一頓,蕭扶玉則看著李太尉呈上來的軍報,衛頊負傷從周國而歸,正於鎮北將軍營中養傷。


    衛府家宴上,衛二夫人不止一次提及的嫡子衛頊,也就是衛玠的堂弟。


    蕭扶玉不禁看向底下的衛玠,身形未動,卻沉了眉目,看來是有所動容。


    而殿中的攝政王,他神色自若,帶著淡淡笑意,這李太尉也是攝政王一黨,他這折子不過是替攝政王呈的。


    蕭扶玉收回目光,開口道:“衛首尊忠義嚴明,當初為了朕勞苦奔波,卻受薛家謀害,如今才得以明案,現在又得其子的下落,此為好事。”


    此言,底下無一人有異議,蕭扶玉將奏折轉給旁的太監,繼續道:“既然如此,早日將衛頊帶回京都與家族團聚,朕正好一見恩師之子。”


    當年她尚為儲君時,先帝曾任衛熹教導於她,雖不是太傅,但曾一聲恩師也不為過。


    若不是衛熹的存在,她沒那麽容易登基,隻是自己無權,之後衛熹突發急病而去。


    衛家出事,在太後的壓迫下,她被關在玄華宮整整半個月,待她出來,衛二夫人已帶著衛家一眾離開京都。


    蕭扶玉頹然過一段時間,曾自暴自棄想就這樣做一個庸君,隻能將重心靠向攝政王和太後抗衡,所以後來衛玠的出現也是一個轉機。


    明殿中,李太尉微頓,看了衛玠一眼,回道:“衛家二公子可謂吉人有天相,時隔三年總算得了消息,不過衛頊傷勢未愈,恐是等上一陣子才能回京。”


    這人是在攝政王手裏,這話可別有深意,傷勢未愈不知是真是假,但顯然是沒那麽容易給人,除非做出交換。


    衛玠神色微動,睨向一直不曾言語的攝政王,真正的掌謀者卻最為不動聲色。


    衛頊失蹤三年,竟是流落在周國,堂堂攝政王呈上明殿的消息,自然不會有假。


    衛玠道:“府中二夫人惦念多年,而今有了消息,自是要衛頊平安歸來。”


    蕭扶玉指尖輕敲金色椅柄,緩緩道:“衛頊乃衛家之人,便依衛丞相的意思。”


    聽此,李太尉回應一聲是,才退步回位,這話的意思便是要人了,便也是鬆口換人。


    待殿內沉凝下來,攝政王上前,拱手道:“陛下,朝中要事皆談了,臣是有件私事,冒昧在朝上提及。”


    果然攝政王為的還是趙千檀,不放趙千檀,衛頊也難從北疆而歸。


    蕭扶玉道:“趙王爺是世子吧。”


    攝政王輕頜首,唇上的胡須微動,他道:“犬子也關了大半個月,傷陛下之事,定有蹊蹺,世子乃至正趙家豈敢有傷陛下之心,望陛下明鑒啊。”


    蕭扶玉瞧著他微頓,她想不鬆口也難,回道:“中秋那日,朕是喝多了,冷颼颼地險些被梅花鏢刺傷,這一動氣便把趙世子關押起來。歇了這麽久,也想了不少,的確是有蹊蹺。”


    趙千檀善用飛鏢是整個京都之人皆知的事,僅是梅花鏢便將人關了大半個月,這樣的理由屬實牽強。


    話是如此說,在場的臣子皆都看得出,事情沒那麽簡單,隻不過是皇帝借口罷了。


    蕭扶玉打量著攝政王,繼續沉聲道:“朕與趙世子多年玩伴,又怎會真怪罪他,朕不過一時動氣,那日再讓刑部查查,趙世子回府休養亦無妨。”


    明殿寬敞,聲音略有空曠感。


    攝政王聽此,眸色愈發深長,慢條斯理地躬身謝恩,“謝陛下開恩。”


    蕭扶玉略微蹙眉,永遠都是這般神色自若的姿態,此前攝政王不憂趙千檀的安危,也是因有衛頊的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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