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本該是豔陽日,卻落起幽幽小雨,竹葉沙沙,沾滿雨水,石徑上潮濕一片。


    竹亭別院,走廊簷下雨水規律地低落著,闌幹處放著一把白色油紙傘,清雅淡然。


    衛玠肩處的衣衫有些潮濕,他麵容淡漠,目光輕瞥左側處的青年,“查一個人的下落,監察司內應該有所記錄,薛家嫡女,薛斐然。”


    顧風眠單手按著闌幹,與平日的一襲勁裝不同,僅著一件寬鬆的墨色單衣,看起來鬆散輕便。


    他微微挑眉,對衛玠會查她的下落,有些意外,“師兄還真當我是監察司的文書官。”


    衛玠麵色不改,沒有回應。


    顧風眠淡淡一笑,不過這個人,他還真知道點事,“昨兒似乎有監察衛出一趟醉音坊,回來後薛家文書上薛斐然的名字被劃掉了。”


    監察司內有掌握朝中官員大小資料,當初為將薛斐然嫁於衛玠,有將她記錄在案。


    薛斐然身為太後最疼愛的侄孫女,突然被劃去名字,此事古怪,顧風眠偶得一見,有所留心。


    醉音坊乃為京都最大的秦樓楚館,鶯歌燕舞,曲音嫋嫋,不少青年才俊及富家子弟尋樂之地。


    這煙柳之地,少不了與黑市有交集。


    衛玠輕微頜首,將手負於身後,前世薛斐然是被人勒死,生前被玷汙過,屍首是被霍方在亂葬墳場找到,可見太後心思之狠。


    顧風眠繼續道:“待我回監察司再查查。”


    衛玠輕瞥亭廊盡頭的竹院,幽靜雅致,不再提此事,轉而淡淡開口,“師姐被你帶回來了。”


    是提問也是在證實。


    顧風眠心緒微沉,沒有立即回應,算是默認他的話。


    衛玠側身拿起一旁的油紙傘,語氣不鹹不淡,“少些惹她動怒。”


    顧風眠身形輕動,略有漠然,平和笑道:“怎會,我與她許久未見,此次師姐見到我,自是很開心,多與我住幾日。”


    衛玠眸色淡漠地睨他一眼,舉止優雅地打開油紙傘,簡短地回道:“如此便好。”


    言罷,他撐傘走入綿綿細雨中,沿石徑漸行遠去,雨水略微打濕他的衣擺,身影清冷如常。


    顧風眠望著衛玠離去的身影片刻,雨水聲沙沙,靜雅怡人,他轉身行回竹院。


    一隻橘色狸貓從房梁上跳下來,坐在幹淨的地板上,與回來的男人相視。


    顧風眠略微停頓,走近將貓兒抱入懷中,輕撫貓首,轉而走入左側的廂房門。


    房內陳設素雅,簾幔與屏風,雨聲與竹香,還有淺淺的呼吸聲,昨夜殘留的氣息已然消退。


    屏榻上的女子側臥著,單薄的青衣半掩著白皙修長的腿,衣口半敞玉肩,身段玲瓏有致,風情萬種。


    錦毯不止何時掉落下了榻前,無人撿起。


    顧風眠眸色微深,懷裏的貓兒躍了出來,跳上窗牖前的檀桌上,舔著貓爪。


    窗外雨聲點點,清風吹來微涼。


    他走近屏榻,伏下身將她摟近懷裏,滿是溫香軟玉,青衣裏絲縷未著,肌膚細滑。


    花玉滿輕輕蹙眉,很快便被他的動作擾醒,身子尚在泛軟,她睜開雙眼,微顫的手抓住他的手,“你......”


    顧風眠輕輕靠在她的頸側,低聲哄道:“師姐,可還想睡著?”


    花玉滿的手捏得指尖泛白,惺忪的意識逐漸清明起來,她心緒頗亂,微惱道:“......放開我。”


    對於她的話,顧風眠眸色微暗,反而將她攬得更緊,溫和道:“今日有些冷,莫著涼。”


    他們本該可以好好相處,他也不想如此,可她卻妄想他將之前的事當作什麽都沒發生。


    一年前花玉滿和衛玠袒露心聲,遭婉拒,提著酒壺來到他麵前,傾訴苦楚,傾訴她對師兄的愛戀。


    他承認他厭惡這些話語,在酒水與妒意的作用下他碰了師姐,因此之後她不願再見到他。


    他可以等,等她消氣,他們再好好談,直到前幾日收到來自邳州的信鴿。


    信鴿是他贈予師姐的,接到信鴿的他又驚又喜,以為師姐終於願意原諒他,更擔憂她的安危,所以擅自率監察衛趕往淩雀山莊。


    回到京都,師姐卻隻想脫離他,要求他將之前的事都忘掉,可發生過的事,怎麽可能當作沒有。


    他也不知怎麽回事,他們的爭吵越發激烈,她不停地提及師兄,也不停地激怒他,於是他將師姐關在這裏,同他在一起。


    花玉滿的呼吸不禁放重,麵頰微紅,身後的男人沒有放過她的意思,他輕蹭了下她的頸側,聲線沉啞且柔和,“再來一次可好。”


    隨著他的手去的方向,花玉滿微縮身子,語氣有些氣惱,“你別...如此......”


    明明夜裏剛做過,這又是做什麽。


    顧風眠按正她的身子,隻見青衣攬著肩,胸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他溫聲道:“師姐以前不是最疼我的嗎。”


    他語氣像是在委屈,花玉滿別開麵容,心緒淩亂。


    他們自幼一同長大,因他最年幼,也最為乖巧,所以她身為師姐,對他多了些關心,也曾有過親密的舉動。


    僅僅止步於他少年時的幫忙而已,況且也隻是用手,僅僅一次,並非如此過分的逾越,事到如今,愈演愈烈,使得她不得不避著他。


    顧風眠看著她低垂的眼眸,沉默良久,再次開口時,聲線變冷沉,“方才師兄來了,我同他說你和我在一起,他可什麽反應都沒有。”


    花玉滿微頓,這才抬眸看向他。


    顧風眠輕撫著她耳邊的發縷,繼續道:“師兄心中另有所係,你何必自討無趣。”


    花玉滿低下眉眼,手抵著顧風眠的胸膛,漠然道:“不關你的事。”


    辭雪姑娘她見過了,那二人情深意重,她也死心了,隻是還輪不到顧風眠來對她說教。


    顧風眠凝視著花玉滿,她麵色憤然,衣衫淩亂,這模樣昨兒是吃過苦頭的。


    檀桌上的橘貓跳下來,在二人榻前輕喚。


    僵持許久,顧風眠最終軟了心,起身將地上的錦毯撿起來,蓋在她身上,語調微冷道:“你休息吧。”


    貓兒上了榻,趴在花玉滿的懷裏,顧風眠淡淡一瞥,選擇退出了廂房。


    ***


    這雨下得連綿,雖不必之前大,但許久未停。


    城南相府比往日更為守衛森嚴,西苑的偏房經過修改,各製融具和鐵具皆有。


    孟臨川尚在研究圖紙,玄鐵和翎羽玉已送到此處來,用料隻夠做兩次,也就是說孟臨川隻能失敗一次。


    衛玠已換下被雨打濕的衣衫,僅過問幾句便不再打擾,待到醉音坊傳來消息後,轉而又要出府前往刑部。


    如需救回薛斐然一條命,時間耽擱不得。


    京都石板路上雨水潮濕,一輛華貴的馬車在細雨中徐徐而來,停在衛相府前。


    衛玠剛踏出府門,透著單薄的眼布望見府前的馬車,身形頓下來。


    隻見馬車上的車窗被打開,露出蕭扶玉的容顏,眉眼彎彎地看過來,朝著他勾勾手指頭。


    陛下又偷跑出宮了......


    衛玠舉步向府前馬車走去,萬管家於身後撐著油紙傘,他低聲吩咐命雲崢去趟刑部,管家回應一聲是。


    來到車前,衛玠單手掀開車簾,裏頭的蕭扶玉玉冠束發,一攏墨藍的華袍俊美無雙,大有翩翩少年郎的姿態,正眼眸帶笑地看著他。


    而車廂內還有一人,是身著勁裝的霍大統領,衛玠未有多做言語,行徑利落地上了馬車。


    落座之後,馬車緩緩行駛起來,蕭扶玉湊近衛玠身旁,二人坐得親近,一旁的霍方多看了幾眼。


    蕭扶玉開口道:“方才得到耳聞,薛婓然去過醉音坊。”


    衛玠麵色平靜,回道:“此事臣會吩咐底下的人去處理。”


    蕭扶玉攥著他衣袖,淺笑道:“聽聞這醉音坊,戲曲動人,是個閑情的去處,朕也沒去過幾次。”


    衛玠眼布下的劍眉微蹙,淡漠開口道:“身為天子,流連煙柳之地,甚為荒唐,如讓人認出來,陛下顏麵何存。”


    蕭扶玉是被他訓了,略有癟嘴,轉而指了指霍方,“朕倒是想不去也罷,霍大統領為救心上人,一意要前往,朕體恤臣子,便如此走這一趟。”


    她得來,怎能不來呢,前世薛斐然怎麽死的,她可是記得清楚,若放任衛玠如此找,便耽誤時間了。


    被推鍋上身的霍方一愣,收回目光,掩唇清了清喉,作揖道:“勞煩衛相。”


    衛玠僅輕輕頜首回應,這馬車去的方向便是醉音坊了,還未確定薛斐然身處何地,自然是不能貿然命刑部出麵,過於打草驚蛇,也過於張揚。


    礙於霍方在此,蕭扶玉沒敢將身子靠向衛玠,還是保持著一份距離的。


    即便是這樣的距離,仍讓霍方覺得有些奇怪,衛丞相同皇帝陛下似乎少了些君臣的感覺,想來是十分交好。


    皇帝鮮少出宮,百姓不識真容,而在這京都城裏,何人不識尤為眼盲的丞相?


    估計衛相出入煙柳之地,才是最有悖聲譽,最丟顏麵的那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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