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燉雞其實真的很好吃。


    經過長期燉煮,作料的香味都發揮出來,吮一吮,連雞骨頭縫裏都透著香。


    雞肉已經軟爛,筷子輕輕一戳就是一個洞,下層的脂肪徹底融化在湯裏,吃起來一點都不會覺得油膩。


    板栗甘甜軟糯,吸收了多餘油脂,幹果的馨香和肉味混合在一處,意外顯得清雅。


    濃稠的湯汁呈現出美麗的醬紅色,鮮甜可口,和搗碎了的雞肉、板栗一並拌飯,把瑩白的米粒都染成色彩,吃得唇上發光……加一點酸辣小蘿卜條開胃,咯吱咯吱,絕對可以連幹三碗。


    若在往常,區區一鍋板栗燉雞,還不夠三人吃個半飽,可今天……


    飯桌上沒有一點歡聲笑語。


    孟陽抱著一碗飯,有一下沒一下往口中扒著,時不時望望門口,每次看不到人就是一陣失落,直如味同嚼蠟。


    對麵的白星倒是一口一口吃得緊,可臉上卻也沒了往日的歡喜,眼底都透出執著,總覺得像在完成任務。


    每一條生命都值得敬畏,雞鴨死掉了,但有人卻因此得以填飽肚皮。


    為了果腹屠宰動物並不可惡,關鍵要死得其所。


    每一口食物都來之不易,既然已經做熟了,那麽哪怕天塌下來,也要把飯吃得幹幹淨淨再說。


    兩人才吃到一半,卻聽見外麵忽然喧鬧起來,也不知是誰邊跑邊喊,“快去看呐,翠紅嫂子她男人來認錯啦!”


    “聽說給人揍了?鼻青臉腫的……”


    聲音中透出幸災樂禍。


    對桃花鎮的百姓而言,翠紅就是自家人,自家嫁出去的閨女被人欺負,誰心裏願意?


    如今見始作俑者得了報應,都樂壞了。


    孟陽和白星本就沒多少食欲,聽到這話,反倒起了三分興致。


    兩人不約而同放慢筷子的動作,下意識對視一眼:


    要不,先去瞧瞧?


    飯晚了熱熱還能再吃,可熱鬧卻不等人呐。


    看看就看看。


    兩人當即撂下筷子,簡單漱漱口,一抹嘴就出門去。


    也不必問在哪兒,隻管往人多的地方跑就是了。


    孟陽和白星一路小跑,順著就來到王家酒樓前的空地上。


    翠紅和王掌櫃都在外頭,兩人麵前站著個二十來歲的年青漢子,也不知他怎麽滾的,青色的棉袍上滿是泥土,左邊手肘和膝蓋的位置還磕破了,隱約露出裏麵白花花的棉絮。


    嘖,還真的被人打了。


    聽旁邊早來的人說,這人就是韓青。


    就見韓青彎腰縮背,捂著胸口慘兮兮的,正高一聲低一聲向翠紅賠不是。


    若非他非鬧著要見人,翠紅都懶得正眼瞧他。


    呸,什麽玩意兒!


    王掌櫃喊夥計上了雞毛撣子,話也不多說一句,掄圓了,劈頭蓋臉就往韓青身上抽打。


    “混賬玩意兒,我打死你!當初娶我家翠紅的時候怎麽說的,啊?這就是你說的好生照料?小桃兒多好的孩子,你們竟敢起那樣的心思,我看你的良心是被吞到狗肚子裏去了!


    打量她爹娘好性兒,也沒有兄弟撐腰是吧?告訴你,我們還沒死呢!”


    韓青本能躲閃,可躲了沒幾下又麵帶驚恐的往後看。


    眾人隨著他的動作,也往那個方向看,結果什麽都沒看見。


    趁著韓青走神的工夫,王掌櫃直接就把雞毛撣子抽斷了。


    他暗罵賣雞毛撣子的人偷工減料,不然哪兒這麽容易斷?


    將雞毛撣子隨手一丟,王掌櫃黑著臉問道:“你還有臉來啊?不怕告訴你知道,我們翠紅以後都不跟你過了,識相的就趕緊和離!”


    一根最普通不過的雞毛撣子,硬是被王掌櫃打出千手觀音的架勢,把韓青的棉襖都抽破了幾處,火辣辣的疼。


    再一聽這話,他就跟被人當眾甩了幾十個巴掌一樣,臉都沒了。


    街坊們聽了,都是點頭。


    “是呢,翠紅多好的姑娘來著,這才嫁過去幾年啊,看給磋磨成什麽樣兒了?”


    “小桃兒多好的孩子!我們想要還盼不來呢,你們倒好,竟舍得狠心賣了!”


    “呸,跟這樣的畜生說什麽,要我說,當初就該扭送了去見官。”


    話雖如此,可官方雖然不鼓勵人口買賣,但若家長同意,並且給出正當理由的話,官府也無權阻止。


    若翠紅真是那等任人揉圓搓扁的懦弱女子,別說韓家人當初賣小桃兒,就算過幾年把她賣了,外人也無力阻止。


    若放在以前,韓青必然不同意的,可這會兒他老爹老娘還在人家手裏扣著呢,哪敢說半個不字?


    他又羞又氣,恨不得把腦袋夾到褲/襠裏,“翠紅,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當真這樣絕情?”


    其實他覺得翠紅還挺好,雖然隻生了個丫頭片子,但針線、家務樣樣做得,為人也孝順……


    翠紅冷笑連連,也不跟他多嘴,隻說是一定要和離的。


    本以為韓青會鬧一回,可沒想到他裝模作樣抹了抹眼角之後,竟然同意了。


    非但同意,甚至還帶些卑微的求休書。


    休書一般都是女子犯了七出之條才被攆走的,傳出去的話,名聲很不好,翠紅自認這幾年沒有一點對不起韓家的地方,如何肯依?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生氣就被他的下一句話給震驚了,“我,你……你把我休了吧。”


    翠紅:“……你說啥?”


    旁人不清楚,翠紅心裏可是門兒清:


    這韓青最是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壓根兒不可能主動提合離啊,更別說讓自己給他寫休書這麽荒謬的事情了。


    他到底是怎麽了?


    該不會……得罪了誰,讓人打傻了吧?


    時間一點點流逝,眼見翠紅隻是東問西問,韓青想到自家老爹老娘還在人家手裏扣著,也不知那惡魔在自己不在期間會不會又使了什麽手段折磨二老,竟然急哭了。


    “到了這一步,你還跟我裝什麽傻?我們認栽,惹不起不行嗎?姑奶奶,我求求您了,你趕緊找個識字的人,給我寫個休書就完了!好歹曾是一家人,大過年的,您保我家中二老平安行嗎?”


    你私底下找了人去鎮子口上堵我們,這會兒卻又裝什麽無辜?真是最毒婦人心啊!


    眾人聽得滿頭霧水,好像聽出點什麽來,又好像什麽都不明白,紛紛竊竊私語:


    “指定是老天都看不下去,讓什麽行俠仗義的大俠給打的。”


    “我覺得也是。你們沒聽說書的講嗎?江湖上經常有那種抱打不平的大俠仗義出手的。”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哭的這麽慘兮兮的,好像誰欺負他似的,還不都是自找的。”


    “就是呢,若不是翠紅姐硬氣,現在還不知怎麽樣呢?”


    韓青老大一個爺們兒,此時卻生出一點走投無路的悲涼來,抽抽噎噎哭得挺慘。


    今天的陽光很好,本該是多麽美好的日子呀,可此時的他卻覺得每一縷陽光都像眾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將他一點點施以剮刑,割得體無完膚。


    路邊的枯樹杈子上竟然還停了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叫的人心煩。


    媽的,現在連鳥都在嘲笑自己了,是嗎?


    該死的!


    動靜鬧得太大,鎮長劉爺爺也聞訊趕來,見雙方已經說定,就歎了口氣道:“罷了,既然你們兩人都沒有意見倒也罷了,隻是還得去衙門過個檔,不然也不作數。”


    雖說寧拆十座廟,不壞一樁婚,可這眼瞅著都過不下去了,再勸人繼續湊合過活,不是作孽嗎?


    小地方的尋常百姓家基本都是湊合著過,幾年下來都聽不見有和離或是寫休書的,具體應該怎麽辦還真不清楚。如今聽了老鎮長的話,方恍然大悟。


    說的也是,若不去衙門備案,那趕明兒你也寫,我也寫,認識的寫,不認識的也寫,豈不是輕易就會被人毀了姻緣?


    一聽還要去官府,韓青心裏難免有點打怵,“這,這非得去嗎?我按個手印,她一個人去不就完了嗎?”


    竟然還要鬧到官府,這也忒丟人了吧?


    翠紅冷笑道:“呦,這會兒知道丟臉了,當初看著你爹娘賣閨女的時候,怎麽不知道?正正經經過日子的家裏竟然鬧出賣兒賣女的事來了,麵上有光不成?”


    她每說一句,韓青的臉色就難看一分,最後簡直要變成雜貨鋪裏打翻的染缸了。


    他想打人,可是他不敢。


    這可是在桃花鎮老窩呀!沒有爹娘依老賣老打頭陣,他又變回了那個在外慫慫的漢子。


    那頭劉鎮長見孟陽也在人堆裏看熱鬧,當即道:“正好,陽仔也在,就讓他寫了休書,你們各自寫了自己的名字再按手印,一並往衙門走一趟也就是了。從今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莫要再生事端。”


    翠紅自然是巴不得,韓青真是人如其名,一張臉都青了,可拳頭比天大,還能怎麽樣呢?


    孟陽稀裏糊塗被人推出去,隱約覺得這事兒好像有哪裏有點熟悉的樣子。


    究竟是哪兒呢?


    那頭老鎮長卻還不大忍心,就最後一次勸翠紅,“閨女,你若真不願意跟他過了,能商量著和離就和離吧,一個女人帶著孩子,被夫家休了著實不大好聽,來日若有那眼皮子淺的,難保……”


    他還沒說完,就見周圍眾人的臉色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有人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強忍著笑意道:“是翠紅姐休了那韓青。”


    老鎮長:“……”


    沉默片刻,他用力掏了掏耳朵,非常真誠地道:“唉,人年紀大了,難免有些耳聾眼花,才剛我似乎聽錯了什麽。”


    眾人忍笑道:“你老身子骨硬朗著呢,沒聽錯,就是翠紅姐休了那韓青。”


    太陽不是打西邊出來的吧?老鎮長眨了眨眼,忽然長歎一聲,“唉,這人活的久了,真是什麽稀罕事都能見著。”


    頓了頓,又身心輕鬆的點了點頭,“那行,還挺好。”


    不是自己鎮子上的人吃虧就行了,管他怎麽來的呢,做人難得糊塗啊!


    孟陽還是頭一回給人寫休書,完全沒有經驗,好在他平時看的雜書多,無意中倒也瀏覽過幾回。


    他提著筆,在腹內略打了幾個草稿,一揮而就,又讓翠紅和韓青分別簽了自己的名字,按了紅手印。


    “行了。”


    寫是寫好了,不過他有點擔心。


    自古以來,這休書又稱放妻書,乃是男子給女方的,恐怕還沒有一紙是女方給男方的,衙門會不會不認呢?


    此時的韓青心情分外複雜,既解脫又羞辱,就覺得自己的臉皮都被人扒下來,放在地上踩了千百遍一樣。


    從今往後,就算是八抬大轎去抬,他打死也不會再踏入桃花鎮一步。


    “打你的人是誰?”他正憋屈呢,忽聽一道女聲問道。


    “要你管……”韓青沒好氣道。


    他簡直無法想象,竟然有人這麽沒有眼力見,竟問出這樣的問題?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比麵前那隻眼睛嚇了一跳。


    是個戴著眼罩的漂亮姑娘,從穿著打扮到眼神給人的感覺,簡直都跟城外那個殺神一模一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韓青仿佛再一次經曆了被人踢翻在地,踩著胸口問話的慘痛過往,雙腿一軟,差點就跪了。


    白星皺了皺眉,沒什麽耐性,又問了一遍,“打你的人長什麽樣?”


    她覺得這個形事作風很眼熟。


    “跟,”身上的傷還沒好呢,韓青這次學乖了,有問必答,他結結巴巴道,“跟姑娘你的打扮像極了,對了,眼上,眼上好像還有一道疤痕,挺,挺凶的。”


    哦,白星確定了,準是廖雁沒跑。


    不過這兩撥人怎麽遇上了?


    甭管怎麽遇上,可好歹證明廖雁沒走遠,白星心裏微微安定了些。


    孟陽似有所感,小聲問道:“星星,該不會……”


    白星輕輕嗯了聲。


    孟陽立刻歡喜起來,活像將死之人遇見良藥,眼睛亮閃閃的,“雁雁沒走啊!他是不是舍不得我們啊?那,那我們去接他回來吧!”


    白星心想,未必有你想的那麽容易。


    不過無論如何,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得先陪翠紅他們往衙門走一趟。


    作為事主,翠紅本人自然要去的,她暫時將小桃兒委托給王太太母子。王掌櫃也不放心,他見過點世麵,開店期間也時常與衙門的人打交道,就作為女方娘家人跟著同去。


    孟陽是寫休書的人,也最明白事理,跟著去比較保險。


    而且他認定了廖雁就在城外,巴不得趕緊去接,主動要去……


    他這麽一去,白星自然也是陪同。


    一群人浩浩蕩蕩連車帶馬,便立刻往衙門去了。


    可惜孟陽的希望暫時落空了:


    縣衙坐落在距離桃花鎮東南約莫四十多裏的縣城之內,剛好跟廖雁所在的位置反著。


    快過年了,衙門裏本來就挺忙,本地的縣令今天難得忙裏偷閑,能安安靜靜喝杯茶,冷不丁卻聽下麵的人來報,說來了一個極其棘手的事,須得縣令大人親自裁斷。


    縣令也挺負責任,知道底下的人並非庸碌之輩,若非真的難以裁決,也不會這個時候來打擾自己,雖然難免心煩,卻還是讓人進來詳細說明。


    片刻之後,縣令的表情非常複雜。


    他活了將近四十年,從未聽過如此荒唐之事。


    女人給男人寫休書,還是男方主動哭爹喊娘去求的?


    天上也沒下紅雨啊,他腦子是壞掉了嗎?還是本官的腦子壞掉了?


    下頭的人一看連縣令大人都如此震驚,心中忽然就難免微妙的平衡了。


    看吧,並非是我見識短淺的緣故,而是這事兒本來就不靠譜。


    “來啊,把事主兩人都帶上來,”縣令最後看了一眼的休書,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寫著休書的人來了嗎?若來了,也一並帶上堂來。”


    治下有人寫得如此好書法,他竟然不知道!


    且雖然隻是寫了小小一份休書,可遣詞造句十分講究,顯然是位飽學之士,不該寂寂無名。


    眾人得了吩咐,便把韓青、翠紅和孟陽都帶了進來,其餘人暫時在外等著。


    王掌櫃認得幾個衙役,偷偷過去塞了銅板打聽消息,問大概會是個什麽結果。


    那衙役不動聲色地將錢塞起來,壓低聲音道:“老兄,本來年下是不辦這事了的,隻是你家鬧成這樣,知縣大人也不好不理。”


    王掌櫃就鬆了口氣,可又聽那衙役話鋒一轉,語氣古怪道:“不過這女休男乃是亙古未有之事,大人自然還要斟酌一番……”


    女的給男的寫休書,多稀罕的事兒啊!別說這小小縣城,恐怕就是京城也少有吧?


    雖說今日是夫妻分離之事,但那縣官卻先不管韓青和翠紅,隻把眼睛往孟陽身上看。


    但見好一個少年郎君,眉目如畫,身形如竹,舉止間自有一番氣度風華在,竟不似那小小桃花鎮能養出來的人物。


    他當時就在心裏讚了一聲好,立即劃算起來:此子必非庸碌之輩,難得還沒有名聲,不如就將他收在自己門下,先占了師徒的便宜再說……


    然而還不等縣令開口,縣內主簿聽了孟陽這個名字就臉色微微一變,當即走上前來附耳幾句。


    縣令一愣,恍然大悟,再看向孟陽的眼神就變了。


    原來如此,難怪能有如此風度,如此底蘊!


    可惜,實在是可惜呀!


    縣令在自己心裏歎了又歎,感慨官場無情,終究對孟陽多了三分憐惜。


    他回想起當年在京城時,曾遙遙一見老孟大人的風采,不由唏噓時移世易,忽然惆悵起來,對孟陽和顏悅色道:“你很好,先去後麵喝茶吧。”


    若孟家不倒,說不得,這又是一個名揚天下的才子……


    孟陽不曾想縣令竟如此和藹可親,先是一愣,繼而明白了什麽。


    他行了個晚輩禮,不卑不亢道:“多謝大人美意,隻是草民還有一位朋友在外等候。”


    縣令撚須點頭,越看越覺得這孩子好,也越看越覺得可惜,當即道:“無妨,一去喝茶。”


    話已至此,孟陽也不多言,親自去找了白星,兩人一起乖乖去往後頭了。


    除了縣令自己和一二心腹知曉緣由外,其他人都以為是本地父母官禮重讀書人,既羨慕孟陽得此優待,又覺得理應如此,倒也不做他想。


    孟陽走後,那縣令又恢複了平時的威嚴。


    他捋著胡須把那休書看了幾遍,總是覺得不妥,索性擱置到一邊,對堂下二人道:“女休男乃是亙古未有的奇事,本朝沒有,也不能從本官這裏開了先例,不然不好交代。”


    頓了頓又道:“本官再問你們一回,果然是過不下去了嗎?”


    韓青下意識去看翠紅,就見對方斬釘截鐵道:“回大人的話,韓家容不下我母女,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韓青僅存的一點僥幸也沒了。


    說來也奇怪,之前在桃花鎮時,他分明那樣恨,恨翠紅讓自己顏麵全無,連累父母遭此劫難,可如今眼見兩人分離在即,竟忽然覺得恨意淡去,腦海中迅速浮現出往日的好來。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他忽然有些茫然,本來一對佳偶,怎麽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他曾記得當初兩人談婚論嫁時,也曾如膠似漆,難舍難分;也曾許下海誓山盟,宛如蜜裏調油……


    怎麽,怎麽就到了這樣?


    他好像有點明白,又好像還是糊塗。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裏。


    是因為孝順嗎?是因為默許了父母把女兒送走嗎?


    可那不也是為她好嗎?本來不過一個丫頭片子,他們這樣的家庭也未必能找到什麽好夫婿,現在早早的就給她定下終身,來日有靠,難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嗎?


    韓青就是想不明白,之前也不是沒有爭吵過,不都這麽過來了嗎?究竟為什麽翠紅會因為這一點小事就跟自己徹底鬧翻。


    又不是以後孩子都見不著了,為什麽呀?


    就聽堂上的縣令又道:“既然你夫妻二人執意分開,本官也不做那惡人,不如重新命人擬個和離書,照樣從此恩斷義絕,如何?”


    按理說,這種小事是用不著他親自出麵的,胡亂打發了交給手下人辦就是,可既然孟家的孩子都主動參與進來,想必私下確實已經鬧到不可調和的地步,倒不妨幫一把。


    韓青自然是願意的,雖然都是老婆孩子沒了,雞飛蛋打,但合理至少是你情我願,雙方平等,總比駭人聽聞的女休男強的多吧!


    有了對比之後,他已經很容易滿足了。


    不過唯獨有一點,城外那魔星……會同意嗎?


    可他又轉念一想,既然對方是替翠紅出氣,隻要翠紅本人沒有意見,衙門又蓋棺定論,縱使那魔星不樂意又能怎樣?


    果然,翠紅聽了這話,雖然略微有些失望,覺得有點對不起暗中幫助自己的人,可既然縣太爺都這麽說了,想必沒有什麽轉圜的餘地。且婆家人鬧不起來,能趕在年前和離已經是意外之喜,也不敢多奢望什麽,猶猶豫豫就點了頭。


    縣令大人親自囑咐,下頭的人自然不敢怠慢,於是立刻就有專人寫了一封辭藻優美華麗的合離書來:


    “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


    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


    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


    夫妻相對,恰似鴛鴦,雙飛並膝,花顏共坐……”


    別說韓青和翠紅聽不懂,就是堂上站著的諸多衙役和底層吏員也聽不懂。


    一群人都暈暈乎乎的,隻覺得宛如戲文一般華麗非常,還不等琢磨出個滋味來,卻聽堂下忽一人大叫:


    “不好,不好,說的是女休男,怎的又弄這些花言巧語!”


    眾人一聽,上到縣令下到衙役紛紛大驚,眼睜睜看著一個狂野打扮的少年從門口房簷上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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