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許是醉了。


    很久沒有這樣真切地妄想了,哪怕是做夢,也知道是假的的人,今夜卻有點難以遏製地走火入魔。


    他伸出手,拂過她的麵頰,她是柔軟的,微涼的。


    像是他的手指。


    她說:“你好冷。”


    他指節一蜷,隨後露出一個笑。


    他答:“嗯,可能以後也不會暖和了。”


    對不起啊。


    多年前的冬夜,外頭風雪呼嘯,她依偎在溫暖的懷裏,臉頰通紅,沉入美夢。


    那原本是足以讓北風變得繾綣的溫度。


    此時卻如同秋夜的露水,沾濕衣裳就是一陣微涼。


    紅線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在他周身四處亂繞,氣息紊亂。但蘇不遮無暇顧及。


    “你別哭。”她說。


    “嗯。”他回答,隨後露出一個笑。


    雲山染霧色般遙遠的笑意。


    “你哭起來,我很難受。”她皺緊了眉頭,這麽告訴他。


    半晌,她見了他的笑,又眨了眨眼,道:“你這麽笑,我好像更難過了。”


    “我不哭了,哭了不好看。”他不是她心裏最漂亮的嗎?


    “你哭的話,也會很漂亮的。”她認真地告訴他。


    清風拂過,竹葉瑟瑟。


    “貓咪,你哭的話,也會很漂亮的。”昔年的話語仍然在耳邊啊。


    好真實的一場幻夢。真實得讓他的心都縮緊了。


    “嗯。”他很遷就她。


    他深碧色的眼眸,像是凝聚了很多年淚意一樣,顏色變得越來越沉。


    她伸出手掌,他遲疑了片刻,深深凝望她一眼,隨後自然而然地垂首,像是引頸就戮而心甘情願的白鶴。


    像是明知道是海市蜃樓也義無反顧陷入流沙的無望旅人。


    他的側臉,在她掌心眷戀地蹭了蹭。


    空虛的幸福讓他的眼淚幹涸,隻能露出淡淡的笑意。


    “頭發,變得更長了。”她手指穿過他身側的銀發。


    因為沒有再修剪過。他想。


    一切有她的痕跡的事物,理應一點不差地封存。


    那個午後,木梳一寸寸滑過他的長發,身後是她喃喃自語:“一梳梳到尾......”


    “我給你剪頭發。”她露出個笑,“好不好?”


    虛幻和現實不斷切換,讓他眼花繚亂,隻是乖巧地點頭:“嗯。”


    她吻了吻他側臉,眼眸比星星更亮:“真乖。”


    折翼的白色小鳥躺在救助者的掌心,一動不動,睜著一雙依賴迷蒙的眼睛。


    螢火蟲自宮牆旁的腐草中升騰而起,圍繞著垂在泥土上的銀發飛舞旋轉。


    她和他半跪在草叢中。


    麵前是濕漉漉的草地,他黑色的衣袍被沾濕,洇上水痕,像是草的淚跡。靜謐的夜色下,無人的小亭旁,二人就這樣跪坐在草葉之中,一言不發,又無比融洽。


    謝今爻將手裏的霜寒變成了一把小剪刀。


    透明的剪刀,一點點擦過他的發絲,伴隨著發絲的搖曳,嚓嚓作響。


    長至脊背的銀發,如同凋落枯萎的花瓣,落在他身側。


    謝今爻想起某種需要換羽的鳥類,就是這樣,蛻下陳舊的,束縛的羽毛,換上嶄新的,自由的雙翼。


    酒意襲來,她捧起手中的銀發,任由它自掌心滑落。


    她興致大發,頗有些稚氣地道:“飛吧!”


    身側落下雪花般的發絲,像是寂滅爐火的灰燼,沐浴火苗涅槃的鳳凰。


    蘇不遮任由她胡鬧。


    隨後她歪倒在他肩頭。


    蘇不遮這才看清楚她因為醉酒而酡紅的麵頰。


    鼻端是熟悉的無妄花氣息。


    蘇不遮頓了頓。


    等等。


    酒?


    無妄花?


    心中漫上的溫情,不可思議地如同退潮般散去。


    不,不是夢。


    他背對著她,她跪在地上,下頜放在他肩頭,沉沉的滾燙呼吸在他耳邊,呼,吸,呼,吸。


    錯過心中強烈的震撼,他一動不動如同木石。


    半晌後,蘇不遮沉靜的眼眸一轉,隨後再是一動,她便落進了他的臂彎。


    沉睡的小船,回到了溫柔的小溪水流之中。


    還是方才那張熟悉的臉,隻是少了方才那幻夢般的輪廓。


    蘇不遮深呼吸一下。


    頭顱內的眩暈一點點消散,隻剩下震撼大樹根基時的顫動。


    大樹的葉片被寸寸剝離,成了飄落的碎金片羽——


    “謝,今,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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