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從一陣汽車鳴笛聲中醒來。


    簡單空曠的汽車旅館,隔音粗陋,這一聲鳴笛劃破漆黑夜空,如同烏鴉哭啼,他睡眼惺忪,床邊椅子裏不知什麽時候坐了一個人,薄暮的夜空襯著高大挺拔身影,男人的身體前傾,手肘壓在膝上,雙手疊成塔尖。


    濃鬱夜色籠蓋英挺輪廓線條,略高的眉骨清晰冷淡,幽深的瞳仁藏在陰影裏,分辨不出此時的情緒,就像是一頭瞄準獵物,蓄勢待發的野獸。


    “醒了?”傅施閱的聲音沉靜溫和。


    林斐嗯一聲,支著手臂坐起來,疲倦打個哈欠,“什麽時候來的?”


    “沒多久。”


    傅施閱站起身,影子襲在林斐的頭頂,他單手勾起椅背的風衣外套,“這裏不清淨,我們換家酒店,天還早,你可以多睡會。”


    林斐伸手去撈床頭櫃的煙和打火機,摸了個空,傅施閱簡潔地道,“別找了,扔了。”


    “我哪都不去。”林斐睨一眼他,順手擰開壁燈,懶洋洋躺回去。


    燈光下他的睡衣鬆散,零散扣幾顆扣子,脖頸幹淨修長,細膩清瘦的鎖骨明暢優美,胸口削瘦平坦,許是窗戶裏吹來的寒風刺激,隱隱撐起微妙的弧度。


    傅施閱緩緩掃過,視線停駐,壓著嗓子道:“林斐。”


    林斐觸碰到直白入骨的目光,這種不正經的眼神太熟悉了,他拽過被子一角橫在身上,若無其事地趕客,“你還要看著我睡覺嗎?”


    傅施閱瞧著他這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單手伏到床上,食指堵住那雙鮮嫩可口的嘴唇,“你覺得我拋下工作,來到這裏,是為看你睡覺?嗯?”


    “我又沒讓你來。”


    “小沒良心。”


    林斐咬一下他的指尖,毫不顧忌地回擊,“老色鬼。”


    傅施閱輕哧,鬆鬆礙事領帶,視線描繪著他裸露在外的皮膚,“我們隻剩下三個月,我想和你享受最後的甜蜜,你別再胡鬧,好不好?”


    “如果到時候,你還是不肯放過我呢?”林斐對上他的眼睛,漫不經心地問。


    傅施閱稍怔,因為這個問題心口發顫,比起莫名其妙的感情,他更相信科學數據,當荷爾蒙極速消退,多巴胺不再分泌,思念,情欲,痛楚,求之不得,一切的感覺都會煙消雲散,他頗為認真地回答,“我不會違背生物本能,更不會背叛天性,你大可不必擔心這個問題。”


    林斐笑了下,兩手用力揪住領帶,翻身跨坐到他身上,像是一顆稚嫩明亮的小葉子,生澀的吻一下他削薄的嘴唇。


    如同點燃煙火的信子,一發不可收拾,比以往更激烈和情動,恰如寒夜裏兩個即將凍死的人,竭盡全力的在對方身上奪取僅存的溫度,親密無間的深刻糾纏,鼻息之間親昵的吻,傅施閱喉結密密滾動著,啞聲在他耳邊問:“怎麽這麽熱情?”


    林斐不止是熱情,前所未有的乖順,兩個人從床上折騰到沙發,又從沙發折騰到陽台,洗澡的時候林斐累的手指都抬不起來,還是又折騰一陣,直到最後,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昏過去還是睡過去的。


    次日,傅施閱陪著林斐吃完早餐,司機開車送全身乏力的林斐返程,他倚著車門,環抱手臂,回味昨夜的戰況,目視車輛化成一個黑點。


    陽光普照,人來人往,最普通不過的一天,他以為重新獲得林斐的心,懷抱滿心歡喜,憧憬著下一場短暫別離後的重逢,直到很久之後,他才突然明白林斐突如其來的熱情是為什麽。


    實習期結束的最後一天,林斐拿到由nasa發出的實習證明,按照慣例要前往加州理工進行公開學術演講,以後申請這所學校易如反掌,但他目標明確,誌不在此,所以這天他消失在眾人視野裏,獨自出現在機場附近一條隱蔽長廊。


    賀言寧比上次見麵清瘦幾分,原本清秀白淨的臉曬成小麥色,為了讓林斐無後顧之憂,他申請借調到華國在南非援建的天文台工作,兩個人見麵第一句,他緊張兮兮地問:“你準備好了嗎?”


    林斐坐在行李箱上,鄭重其事地點點頭,“你呢?”


    “我今天下午的飛機。”賀言寧掏出兩張票遞給他。


    一張飛往倫敦的機票,一張橫跨大西洋的旅遊渡輪票。


    林斐收好票,歉疚地道:“對不起,因為我害得你背井離鄉。”


    “借調是一件好事,在南非我可能不到三十歲就能混到高教授的位置。”賀言寧拍拍他的肩,輕聲寬慰。


    林斐揉揉發酸鼻尖,“等我成功脫身,我會去探望你。”


    賀言寧遲疑幾秒,慎重地問他:“你真的想好了嗎?”


    林斐垂下眼,盯著地磚花紋,“我已經有一筆外匯,在倫敦租了一間房子,報名參加了al考試,過幾個月我就會拿到劍橋的通知書,我準備的很好。”


    “我是說……你準備好心理上和他一刀兩斷了嗎?”賀言寧斟酌言辭,小心翼翼地道:“林斐,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這輩子永遠再也見不到傅施閱,這個人不會和你的生命有任何關係了。”


    林斐抬起眼,眼神明亮清透,“我不會後悔。”


    賀言寧長長呼出一口氣,朝他伸出手,“恭喜你。”


    “來日方長,有緣再見。”林斐重重握住他的手,眼底含笑。


    兩個人不再多說,林斐戴上鴨舌帽和墨鏡,拖著行李箱經過安檢,步入候機大廳,他找個角落坐下來,擺開筆直長腿,晌午的陽光透過一扇扇落地玻璃窗,灑在一個個陌生人身上。


    正對麵是一對你儂我儂的情侶,兩個人纏著同一條圍巾,紅著臉鑽在一起說悄悄話,再往前的年輕夫妻背對背坐著,兩個人氣鼓鼓地爭吵,母親追逐著奔跑的幼童,拎著耳朵一頓訓斥。


    同樣的空間裏,有人甜如蜜糖,有人麵和心離,有人嘴硬心軟,有人——重獲新生。


    飛機起飛的六個小時之後。


    科銳新品發布會,國內外各大媒體受邀紛至遝來,場館位於科技園之內,能同時容納五千餘人,叫得上名號的視頻網站為這次發布會開辟新的專欄,全程進行直播。


    大家都十分好奇,這首屈一指的獨角獸公司,這次又能展現出什麽樣眼花繚亂的黑科技。


    畢竟這可是科銳,據說這次還是那位神秘的傅總親自主持,前所未有的待遇,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一大半的媒體是來探探這位傅總的真麵目,業界傳的神乎其神,都說帥的像明星似的,完全看不出是個程序員出身,實在令大家太好奇了。


    眾人議論紛紛,舞台之後,助理兢兢業業調試自家老板襯衫衣領上的麥克風,傅施閱心不在焉地看一眼手表,“還有多久?”


    “五分鍾後開始。”助理回答。


    傅施閱內心平靜無波,背靠著一麵偌大無比的顯示牆,輕微的電流聲細碎,助理的呼吸聲緊張,牆後是滿滿當當媒體人,萬眾期盼著他的現身,他卻在想,這個時候,林斐應該睡的迷迷糊糊,不知道小朋友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


    林斐是個地地道道的華國人,對那些m國菜提不起興趣,口味又很挑剔,太辣的不吃,太甜的也不吃,不能鹹不能油,可惜上次他去探望林斐,隻在旅店待了一天,沒有去嚐嚐家裏阿姨的廚藝,不知道林斐吃的不吃得慣。


    這個小朋友不能再瘦了,全身上下的二兩肉全長在屁股上,他想,要是林斐回來,要監督他多吃點,最好能做做運動,不要總像沒骨頭似的躺著坐著,一天到晚沒個正行。


    不過,這幅慵懶樣子,確實有幾分性感誘人,又厭世又迷人,令他欲罷不能忘。


    林斐大抵是沒有想自己,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比起林斐恐懼他,憎恨他,麻木的對待他,不想他隻是一件小事。


    說來奇怪,他向來厭惡別人用死來威脅他,不論是他的母親,還是他的姑姑,全都自嚐苦果,死亡對於傅施閱來說不具備任何脅迫,甚至是個笑話,但林斐那樣說時,一種劇烈的恐懼感從心裏鑽出來,他最近怕的事情越來越多,怕林斐哭,怕林斐生氣,怕林斐冷漠的態度……


    以前從未體會過的情緒,如今酸甜苦辣體會個遍,這或許算是一種報應。


    “傅總,時間到了。”助理提醒。


    傅施閱點下矜貴下顎,大步往台上走去,正是此時,身後傳來淩亂急促地高跟鞋聲,他回過臉,白秘書麵無血色,步履匆忙地走到他麵前,慌張地叫:“傅總。”


    傅施閱眉頭擰緊,低聲問道:“什麽事?”


    白秘書猶豫幾秒,快速地說:“你吩咐我每天查看一次林斐的定位,我看到他今天上了去倫敦的飛機。”


    傅施閱理理板正的襯衣領,漫不經心地問:“又是散心嗎?”


    “傅總……”白秘書硬著頭皮,不敢看他的眼睛,“這趟航班剛剛……失事了。”


    傅施閱身體驀然僵直,刺骨的涼意從頭澆灌而下,他露出茫然神色,“什麽失事?”


    “飛機失事。”白秘書如臨深淵。


    傅施閱無法理解簡單的四個字,明明意思那麽明確,他卻無法認知到深層的意思,白秘書的嘴一張一合,可他聽不到任何聲音,腦子裏嗡嗡的巨響動占據一切。


    胸口劇烈抽痛拉回神思,他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說:“準備飛機,現在出發,我要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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