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先秋趴在寒潭岸邊拍水,濺起水花嘩嘩,在傾雲台後山格外清晰。


    池風閑負手而立,隱匿在黑暗中,不曾發出半點動靜,仿佛融入夜色之中。


    不過是池先秋的無心之失,他不該生氣,但池先秋的那個徒弟顧淮山,打得極響的小算盤藏也藏不住。


    他對池先秋說那話,分明就是不想讓池風閑過來,好讓自己留下,偏偏池先秋還看不出來,就這樣隨他去了。


    池風閑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沒多久,顧淮山就扛著桌案回來了,那幾隻黑鷹就撲騰著翅膀,跟在他身後,與他一齊向池先秋飛來。


    “師尊!”


    活像是個長了翅膀的傻狗,池先秋有些無奈,扶額搖頭,無比慶幸此刻沒有別人看見他這副模樣,朝他招招手:“快點過來。”


    顧淮山將桌案擺在岸邊,眼睛亮亮地盯著他,再喚了一聲:“師尊。”


    “嗯。”池先秋拍了拍桌麵,“快點批,師尊看著你弄。”


    “誒。”顧淮山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紙包,“我給師尊帶了點心。”


    “乖。”池先秋雙手撐在岸上,一使勁,便起來了。


    顧淮山見他大半個身子都上來了,提醒道:“師尊,你得泡著水。”


    池先秋趴在桌上,晃了晃腳,踢起水花:“泡著呢,腳還在下邊。”


    他解開紙包,發現裏邊是各種各樣的小點心,他動作微微一滯,顧淮山便道:“前幾日同師尊下山,我在邊上看著,發現師尊最喜歡吃這幾樣,就都留了一點。”


    顧淮山仍沒聽見他說話,繼續道:“師尊不用不用太感動,這是我應該……”


    “徒弟,你這樣放……”池先秋摸摸鼻尖,“串味了。”


    顧淮山一頓,隨後雙手按住池先秋的肩,把他按回水裏去了,池先秋猝不及防嗆了好幾口水,氣得他直拍水花:“逆徒!”


    池先秋一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也把他給拽下來了:“混賬東西,你給我下來!我最近沒打你,你以為師尊……”


    顧淮山不防備他,隨他一同跌入水中,被他按得緊緊的,掙脫不得。


    他迅速抱住池先秋:“師尊,我不會水。”


    “放屁。”池先秋一邊推開他,一邊怒道,“狼都會遊泳,狼崽子就會。”


    “我就不會!”


    他這樣堅定,池先秋也有些猶豫,他不太記得了:“你真不會?”


    “不會。”


    “好好好。”池先秋抓著他的手,幫他搭到岸上,“扶好了,上去吧。下回再敢出言不遜,頂撞師尊,我拔你的毛。”


    池先秋想了想,拍起水花濺在顧淮山臉上。


    這下顧淮山不肯上去了,他攀在岸邊:“我陪師尊泡一會兒吧,我還沒有陪師尊來過這裏。”


    “你也知道……”池先秋話沒說完,忽然感覺自己的腳被什麽什麽東西纏住了,他一抬腳,猛地一踢,“什麽東西動我?”


    顧淮山疼得猛地皺眉:“師尊,是我的尾巴。”


    “哦。”池先秋靠在岸邊,抬起腳,捋了捋他纏在自己腳上的尾巴,“不疼不疼,師尊呼呼。”


    尾巴尖朝他晃了晃。


    池先秋忽然想起:“你把尾巴放過來做什麽?”


    “我不會水,這寒潭這樣深。”顧淮山麵不改色,“我害怕。”


    “行吧。”頓了一會兒,池先秋按住他向上的尾巴,“可以了,不能再往上了。”


    “是。”


    池先秋反手抓過文書,放到他麵前:“你就在水裏看文書吧,掃黑大業不能耽擱。”


    顧淮山貌似很聽話地繼續看東西,其實看不了兩眼,就要看看身邊的池先秋。


    池先秋也被他看得心裏發毛,擰眉道:“你看什麽?第一天拜我為師?”


    顧淮山搖搖頭:“我回來之後,就很少和師尊單獨相處了。”


    “你上輩子不懂得珍惜。”池先秋拍拍他的肩,“上輩子多好的機會啊,就一個競爭對手,我又特別偏疼你。”


    這回打底有五六個呢,顧淮山沒忍住要哭。


    顧淮山委委屈屈地批複文書,將黑鷹招過來,讓它們在中間傳遞。


    池先秋也覺著自己說那些話,有些過分了,故意欺負他似的,想了想,便問:“眼睛怎麽樣了?”


    顧淮山轉過頭,一雙赤紅的眼睛直直地望進他眼裏。


    池先秋又道:“你之前不是說,前世在魔界密林裏,他們給你下了毒,你分不清楚顏色嗎?我當時也沒問你,眼睛怎麽樣了?”


    “還是看不清。”


    顧淮山說著就要去抱他,池先秋按住他的手:“別亂動,好好說話。”他又問:“你前世沒去解毒?”


    “把他們都殺了,再想問就問不到了。”


    “誰讓你不問清楚再殺人的?”池先秋抬手戳他的額頭,“我先前也問過太和宗的徐宗主,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麽毒,他也沒辦法解。”


    顧淮山低聲道:“我以為師尊早就不記得這件事情了。”


    “隻是在你麵前不想表現出來。”池先秋用手掬起一捧水,冰冷的潭水很快就從他的指尖泄走,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實在是怕……又白費了。”


    他指的是自己對顧淮山的好,他怕自己對顧淮山的好,像前世一樣,又白費了。


    顧淮山也沒想到他這樣說,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話,卻發現該說的早就已經說過了,翻來覆去也隻是那幾句。


    他沉默良久,最後道:“我現在不用看清顏色也可以了。”


    “什麽?”


    “我已經認得出師尊的身形了。”他定定道,“師尊就算隻露出一隻手,我也認得出來了。”


    他說著就要伸手去握池先秋的手,被池先秋推開了:“別說這種古裏古怪的話,看你的公文。”


    池先秋趴在水裏晃悠累了,就轉過身,撐著頭監督他“寫作業”,隨手拿些“串味”的小點心吃。


    顧淮山忽然小聲道:“我其實很喜歡師尊。”


    池先秋隱約聽得幾分,笑了笑,也並不放在心上:“你現在知道要珍惜了?”


    纏在池先秋腳上的尾巴收緊了:“我早就知道了。”


    “現在知道也行,你還有機會。”


    顧淮山頓了許久,最後憋出來一句:“真的?”


    “真的。”


    盡管他二人說的不是同一個機會,但是難得他二人還能有這樣平淡的時候。


    這時已經到了後半夜,池先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道:“你慢慢批,批完了就回去睡吧,師尊先睡一會兒。”


    說完這話,他就趴在岸上,準備眯一會兒,顧淮山把衣裳整理一下,給他墊著,又把尾巴放在他身前,省得他硌著。


    直到池先秋睡著了,他才敢說:“我喜歡師尊。”


    池先秋沒聽見,自然沒有反應,於是顧淮山又湊近他,在他耳邊道:“不是師徒的那種喜歡,是我想娶師尊做魔後的那種喜歡。”


    “早知道當時就不該拜師,所以師尊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喜歡我啊?”


    顧淮山說完這話,又抬起手,小心地摸了一下池先秋的發尾,軟軟的,比他自己狼形時腹部最柔軟的皮毛還要再軟一些。


    忽然,不遠處的一棵古樹震了一下,抖下積雪簌簌,將顧淮山嚇了一跳。


    昨日夜裏下了大雪,將傾雲台上一棵古樹壓垮了。


    池先秋是第二日醒來才看見的,那棵樹與寒潭離得不遠,竟然也沒有吵醒他。


    他揉了揉眼睛,正準備爬上去,岸上有人握住他的手:“師尊。”


    池先秋抬頭看見顧淮山:“你還沒走?”


    “師尊沒有吩咐,我不敢走。”


    池先秋借著他的手上了岸,披上衣裳,不經意間瞥見邊上倒了棵樹:“昨晚上雪這麽大?把樹都壓倒了?”


    顧淮山笑了一下,低頭幫他係上係帶:“嗯,大概是下雪。”


    池先秋沒有仔細看,那棵樹分明就是被人拍斷的。顧淮山聽見動靜的時候就過去看了,他隻當是李眠雲。


    那也算是李眠雲活該。顧淮山這樣想著,前世自己就在這寒潭邊上,看著李眠雲對池先秋意謀不軌,他同李眠雲打了一架,池先秋竟還幫著李眠雲。


    這回算是倒過來了,也該他李眠雲看著自己與池先秋親親熱熱的。


    他自然也不會多嘴,把這種事情說給池先秋聽,池先秋說是雪壓垮的,就是雪壓的。


    池先秋和他一起回去,李眠雲正低頭擺飯,聽見池先秋回來,也隻是喚了一聲“師尊”,就繼續手上的事情。


    其餘三個徒弟不大高興,隻有顧淮山得意地尾巴要翹上天,好像池先秋已經答應他,明天就去魔界做魔後似的。


    池先秋也覺得他太過嘚瑟,怪傻的,敲打了幾句,又給其他徒弟夾了菜,才勉強把他的尾巴給按住。


    用過早飯,池先秋正準備回去眯一會兒,就接到了池風閑的傳召。


    不知道為了什麽事情,池先秋隻好收拾收拾就趕過去。


    他過去時,池風閑神色嚴肅,目光冰冷,如凝霜雪。池先秋一見他這副模樣,心下有些打鼓,不知道自己做的什麽壞事被池風閑發現了,也不知道該怎麽求饒,隻好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麵前,喊了一聲:“師尊,找我有事?”


    池風閑神色微緩:“先秋,你搬回問天峰來住。”


    池先秋摸不著頭腦:“啊?”


    “你搬回來住。”池風閑的語氣容不得他拒絕,但池先秋應當是想拒絕的。


    “師尊,為什麽?”


    池風閑想到昨天夜裏,池先秋睡著之後,顧淮山的出言不遜。


    他重複了第三遍:“你搬回來住,或者為師把你的徒弟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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