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先秋有兩個徒弟。


    大徒弟李眠雲,出身中州李家,根正苗紅,是修真界難得的劍修天才,後來一力組建仙道盟,自任盟主。


    小徒弟顧淮山,原本是魔界魔尊的私生子,被池先秋撿回來,半路就入了魔,現已繼任魔尊。


    實際上池先秋供職於穿書控製中心,在這個小世界裏養徒弟,是他的第一個任務。


    李眠雲與顧淮山的角色定位,一個是“主角”,一個是“反派”,按照劇情設定,正邪之間必有一戰。


    同樣的,根據劇情,池先秋作為兩人的師尊,應該在最合適的時候死去,最大地激化主角與反派之間的矛盾。


    池先秋實在是不忍心看著兩個徒弟師兄弟相殘,費盡心力,愣是把大戰一次又一次地往後延遲,自己也在小世界裏苟到了現在。


    對此,他的係統這樣表示:“第一次出任務就是這樣,你狠狠心,死其實是很簡單的。我現在已經不求你按照劇情設定去死了……”


    池先秋提醒他道:“該我死的劇情,早就已經過了。”


    係統一噎,隨後道:“我隻求你死了!隨便你怎麽死,我都會幫你把劇情圓回來的!”


    可池先秋就是舍不得。


    雪山之巔,門外飄著鵝毛大雪,門內爐火融融,池先秋窩在躺椅上,一隻手從裹得嚴實的毯子裏伸出去,要端起茶盞,卻先給係統比了個大拇指。


    “我覺得這樣‘父慈子孝’的劇情就挺好的。”


    池先秋端起茶盞,呷了一口。


    他現在隱居在雪山上,茶葉是前天大徒弟來看他的時候送來的,身上蓋著的小狼毛毯,是從前二徒弟送他的。


    “父慈子孝”,師父的父,徒子徒孫的子。


    係統簡直要被他氣昏過去,鎮靜下來,又道:“那你不想要健康的身體了?你別忘了,現實生活裏,你還躺在病床上……”


    池先秋糾正他:“我已經死了,我躺的是停屍房的床,不是病床,我死了你才能找上我。而且我覺得小世界的身體就很好。”


    他放下茶盞,朝係統比了個心:“我的願望是,世界和平……”


    話音未落,就聽見門外傳來說話聲,池先秋覺著奇怪,他這兒偏僻,除了大徒弟偶爾會過來看看他,鮮有人至。


    不過既然有人來,他還是得出去看看。


    池先秋掀開腿上的毯子下了地,推門出去看時,隻看見一個受傷的修士倒在雪地裏,鮮血浸透大片積雪,身邊還躺著一柄靈劍。


    他應當是負傷禦劍,路過這裏時,體力不支,才摔到了池先秋這裏。


    池先秋趕忙上前,給他喂了兩顆還魂丹,才把他扶回去,找了些東西要給他包紮。


    池先秋正幫他包紮時,他便醒了。


    那修士看見池先秋,不知為何,竟是驚得說不出話:“你你你……”


    “嗯?”池先秋疑惑道,“敢問道友可是嘴上也受了傷?”他舉起紗布:“需要包一下嗎?”


    “你是玉京門的池先秋!”


    “正是在下。”


    “你的兩個徒弟,仙道盟盟主和魔尊,各自帶了人馬,在秋歸山打仗!”


    “不可能。”池先秋信心十足地一擺手,“我大徒弟前天才來看過我,他……”


    池先秋忽然想起什麽,表情凝固。


    兩個徒弟要是打起來,說不準不會讓他知道呢。


    那修士又道:“修真界與魔界都打了快有半個月了,我就是從戰場上逃出來的,你看看我身上的傷!”他撩起衣袖:“魔尊也是你徒弟,你去勸勸他,讓他別……”


    他的話還沒說話,池先秋便把紗布藥粉往他懷裏一塞,起身就走:“你自己包。”


    池先秋快步走出門,掛在牆上的長劍錚鳴一動,服服帖帖地飛到他的背上。


    係統試探著道:“球球,那今天死嗎?”


    池先秋咬牙:“我都要被氣死了!”


    秋歸山,百鶴歸山,金烏暗墜。


    仙道盟盟主李眠雲手提長劍,立於雲端。放眼搜尋魔尊顧淮山的蹤跡,方才兩人過了百餘招,顧淮山一閃身便不見了。


    他皺著眉,握緊劍柄,手中靈劍微微一側,映出夕陽金光。


    顧淮山就站在山下,狠狠地抹去嘴角的血跡,怒張開魔族特有的雙翼,立起尖銳的狼爪,朝李眠雲衝去,準備打他個措手不及。


    李眠雲不曾察覺,隻差分毫就能夠得手時,一個身著黑色鬥篷的人忽然擋在了李眠雲身前。


    顧淮山落招的瞬間,狂風乍起,將眼前人墨色的長鬥篷吹掀起來。


    仿佛拂去橫在皎月前的烏雲,月白素淨的玉京門服製、未束的雪白長發,還有池先秋清俊淡漠的麵容,一同映入顧淮山眼中。


    如同當頭一道雷擊,顧淮山連呼吸都凝住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再看池先秋的臉,也全然忘了自己的狼爪子還立著,穿過池先秋的心口,還淌著血。


    他想要解釋,卻像是失了聲,無論如何都喊不出那兩個字


    師尊。


    “師尊?!”李眠雲替他喊了出來,還幫他把受傷的池先秋給抱住了。


    李眠雲順勢推掌,要將顧淮山掀翻。


    顧淮山還在出神,爪子被抽出時,他看見池先秋不自覺弓了弓身子。他雙眼緊盯著池先秋,後退兩步站穩。


    李眠雲握住池先秋的手,要探探他的傷勢,池先秋不肯,抽回手,一個淡淡的眼神,分給兩個徒弟:“又不聽我說的話。”


    顧淮山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小狗一般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池先秋,往前走了兩步:“師尊,我不是故意……”


    李眠雲也捧起池先秋的手,動作輕緩,實際十分強硬,池先秋掙不脫。他放出一縷靈氣,順著池先秋體內經絡遊走一周:“師尊感覺如何?”


    確認師尊並無大礙之後,李眠雲看似麵不改色,實則一直藏在袖中、緊緊攥著的左拳鬆開了。他鬆了口氣,低聲問道:“師尊來這裏做什麽?”


    池先秋嗔怒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來,你們兩個總得死一個,是不是?”


    兩人不語,都隻是看著他,眼裏隻有他。


    正是知道池先秋不喜歡他們這樣,修真界與魔界的戰爭,他們才都心照不宣地瞞著池先秋。


    不想最後還是讓他知道了。


    李眠雲扶著他:“師尊身上有傷,還是先回仙道盟療傷。”


    顧淮山也要伸手,卻不敢去碰,隻道:“此處離魔界近些,師尊回魔界方便一些。”


    池先秋冷聲道:“我哪裏都不去,你們兩個現在讓你們的人,各自後退三百裏。”


    李眠雲不曾遲疑,抬手就發了信號,讓仙道盟的人撤退;顧淮山看著池先秋,最終還是下了令。


    李眠雲道:“這下師尊可以隨我回去療傷了?”


    “……嗯。”


    李眠雲帶著他下山,顧淮山欲攔,但見池先秋神色淡漠,一時間也不敢動作,隻是跟在池先秋身後。


    係統惋惜地對池先秋道:“球球,今天又不死了啊?”


    池先秋抿了抿唇角,並不回答。


    係統勸道:“你不死,任務也沒有辦法完成,沒辦法結算。你在這個小世界裏也有兩百來歲了,修士差不多都是這個歲數,你在這裏也快死了。最近控製中心那邊一直在催我,說實在不行,就直接安排你暴斃。”


    “你再拖,連一個體麵的死法都沒有了。而且你現實生活裏的那個身體已經沒辦法用了,這次任務做不好,你回去就沒身體用了。”


    “你總說你擔心徒弟打起來,其實他們總會打起來的,你自己想想,你攔他們打架,都攔了多少次了?劇情要他們打,他們就一定會打起來的,你攔得了這幾次,等你走了,他們還得打,你攔不住的。”


    “我攔得住。”池先秋回頭看了一眼,卻問,“這裏是秋歸山?”


    “是。”李眠雲答道。原是他不小心把心裏想的事情問出來了。


    這時行至山下,隻見血流遍地,觸目驚心。


    池先秋於心不忍,又問係統:“總得這樣打下去?”


    “是啊。”


    “我要是死了,他們還得打?”


    “你的死是激化矛盾、推動劇情的,你死了,他們得打得更凶,直到有一個死掉。”


    “那我現在死呢?”


    “你現在……”係統一激靈,“你終於想通了,你等著,我現在給你算算最佳死法……”


    “不用,後麵就是秋歸山,我撞山死。”


    “也行,還挺壯烈的,我安排下場雨,給你營造一下氛圍。就是痛感屏蔽程序要提早兩天寫申請,你現在……”


    “沒關係,我想死在秋歸山,你看這個名字就是為我量身訂造的,我想被埋在這裏麵。”


    池先秋再不和係統說話,回過頭,朝顧淮山招了招手。顧淮山見他喊自己,眼睛一亮,連忙上前:“師尊。”


    池先秋隻道:“往後不要再打架了。”


    兩個徒弟都點頭稱是,其實池先秋知道,他們就是在自己麵前這樣。


    於是池先秋加重語氣,再說了一遍:“以後不要再打架了。”


    他把這話說了兩遍,聲音平靜又淡漠,是李眠雲與顧淮山都沒有聽過的。兩個徒弟都覺得有些不對


    他像是在囑咐身後事。


    兩人的眼神瞬間就變了,在他們有動作之前,池先秋一拂袖,把兩個徒弟狠狠地推出去。一手高舉,念了一句劍訣,召來靈劍。


    他轉過身,在高山前站定。先以靈劍劈砍,劍鳴引動山鳴,連地麵都在微微顫抖。


    池先秋推開兩個徒弟的那一下使了十成的勁力,擊得兩人的心頭嗡嗡地顫。


    兩人向後退了近百步,才勉強停下。


    二人定睛朝前看去,池先秋反手收劍,卻不是收劍入鞘,他雙手握劍,將靈劍狠狠地往下一送,帶起狂風,將他的長鬥篷吹散。


    劍尖所立的地麵,裂出一條縫隙,並且迅速向外延伸。


    此時池先秋已然棄了長劍,撚決乘雲直往高大的山體飛去。那件墨色鬥篷在半空中就墜落下來了,如同鳥類褪去的舊羽,而池先秋一身素衣,要獨闖那座永遠都看不清的、如天道化身的高山。


    此山名為秋歸,綿延千裏,極為高聳。此時池先秋飛赴前往,與高山相比,無比渺小,隻像是一隻白鶴披著夜色歸林。


    白鶴歸林,又驚起無數白鶴。


    這一切他做得太快,順利得像是已經排練過幾百次,沒人能攔得住。


    “師尊!”


    椎心泣血,天震地駭。


    一道上乘劍修的金色劍氣率先接住被震落的白色身影。顧淮山落了地,急急地往李眠雲那裏走了兩步。


    那座山別有玄機,池先秋身上全是傷,整個人早沒了生氣,更沒有多餘的靈氣來止血,殷紅的鮮血很快就將白衣染紅。


    李眠雲將池先秋抱在懷裏,雙目赤紅,血淚盈襟,一刻不停地喚著“師尊”,一手掩住他身上的傷口,不要命地灌靈力。止不住血,李眠雲整隻手掌都泡在溫熱的鮮血裏。


    衣上的鮮紅太過刺目,顧淮山的目光向上,看見池先秋還蹙著眉,才覺心裏泛起鈍鈍的疼痛。他身形一晃,直直地跪倒在地,攏起池先秋的手腕,也開始往他體內輸送魔氣。


    山下仙道盟與魔界的人駭於兩人周身的氣勢,不敢輕易靠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幾十年、幾百年的修行投進沒有回應的無底洞裏。


    沒多久,顧淮山忽然覺得握在手裏的手腕,正在變輕變小。他低頭定睛,隻見池先秋原本就很是瘦削的身形正在逐漸消散,隨風飛入山林的,是白雪一般的晶體。


    他竟連屍首也不願意留給他們。


    李眠雲咬緊下頜,緊盯著池先秋闔上的雙眼,不依不饒地扣住他的雙手,加大了灌輸的靈氣。他自開始就一言不發,而今開口,隻說了兩個字,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字字帶血:“師尊。”


    顧淮山跌坐在地上,一如在街頭流浪的小時候、被池先秋撿回來之前那樣狼狽:“師尊,師尊,我錯了,我不該入魔,你別生氣,我把魔氣散掉,我把骨頭都剜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看看我……”


    許多年前,池先秋帶著兩個徒弟——大徒弟李家嫡長李眠雲、才被收做小徒弟的顧淮山——經行秋歸山,有幸看了一場百鶴歸山。他笑說秋歸山上什麽都好,就是名字與他犯衝。


    而今一幹屬下就在不遠處圍觀,仙道盟盟主李眠雲與魔界魔尊顧淮山,全然不顧體麵,紅著眼睛跪在地上,試圖用手攏住那些飛散的碎雪。


    後來大雨傾盆,把那些東西衝進江河,不知最後去了哪裏。


    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打開休眠艙,池先秋抱著腿坐在裏麵。他還是剛死時的模樣,一身白衣被鮮血染紅,看起來有些駭人。


    他的眼睫顫了顫,知道事情都可以結束了,往外探出一步。方才萬劍穿心的苦楚仿佛還在,沒踩穩,才晃了晃,就被男人接住了。


    他勉強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喊了一聲:“係統?”


    “嗯。”係統架著他的胳膊,把他從休眠艙裏帶出來,池先秋一下沒站穩,係統又抓住他的胳膊,心裏憋著火:“我一早就告訴過你,你偏不聽。”


    他早就告訴過池先秋,這種任務,就是早死早超生,池先秋偏不肯。


    係統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白得不像樣子,心中一驚,頓了頓,直接把人抱到浴室的盥洗台前。池先秋一低頭,嘔出一口鮮血。


    係統一邊給他拍背,一邊又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水聲嘩嘩,池先秋洗了把臉,抬起頭,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用手指抹去唇角殘存的血跡。


    “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隻好快點去下一個世界做任務了,你要是想換宿主……”


    係統沒好氣道:“不換,說不準我就是控製中心第一個熬死宿主的係統。”


    池先秋也笑了笑。


    他強打起精神,把自己收拾好,蒙著頭在床上大睡幾天才恢複過來。


    他在現實世界裏已經死了,死在醫院的病床上。他死之後,正飄蕩的時候,穿得像推銷員的係統找上他的靈魂,把他帶到控製中心。據他所說,他們是做穿書產業的,也就是在書裏扮演角色,推動劇情發展。而他做任務,是為了換一個健康的身體。


    也不知道睡了幾天,係統才把他喊醒:“幫你接到新任務了。”


    池先秋第二回 窩進休眠艙,關上艙門之前,係統說:“為了防止串戲,會把你上次任務的記憶暫時清除。”


    池先秋抱著腿,乖巧地點了點頭,朝他比了個手勢:“我的明白。”


    係統將艙門關上,調試機器,才剛按下按鈕,控製中心就給他傳了條消息。


    匆匆看完消息,他震驚地愣住了,再使勁按了兩下按鈕,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撲到休眠艙前:“球球!”


    這時又有一個人走到休眠艙前,透過艙門的玻璃,看了一眼裏麵的人。他就像是睡著了,微垂著頭,閉著眼睛,安靜又放鬆。


    係統回頭,又被嚇了一跳:“主……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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