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期三個月的暑假並沒有給許約帶來任何情緒上的舒緩,在某個月明星稀天空看不到一絲雲靄的深夜,李然然跟個二百五似的愣是跟許約打了整整一個小時的電話,從高二談到高三,再從附中哪個女生長得好看談到了自己那如同空檔的青春期,最後再將話題轉移到了大學的填報誌願上。


    這整個期間周輝打不通兩人的電話,及其不滿地在群裏不停發著群語音的提示。大家看似跟以前全然一致,每個人都在自己早已規劃好的的道路上拚搏著,唯獨許約卻拖了自己的後腿。


    在周輝一頓刷屏轟炸下,許約和李然然兩個人同時點進了微信的群,手機屏幕上剛顯示出“您已成功加入群視頻”……下一秒,周輝鬼哭狼嚎般的聲音就如同強電流一般鑽進了那兩人的耳朵裏。


    許約忍不住摘掉了耳機,緩了好半天才將自己的手機音量調小了一些。


    “幹嘛幹嘛!周輝你是不是有病!”李然然先發製人,開玩笑地說道,“你誌願填了嗎?填哪了?”


    “除了在上海,還能去哪?”周輝聲音低了一些,從他那邊能夠聽到幾聲翻動紙張的聲音,“我媽說我家就我一個,不想讓我走太遠,最好是留在上海。所以她前幾天大晚上不睡覺都在幫我看哪個學校好……不瞞你們說,我媽甚至連專業都給我選好了。”


    “說的誰好像不是獨生子似的……我跟許約不也是……”李然然愣了幾秒,輕輕咳了幾下,“等等……額,那個……同父異母,應該算什麽……還算獨生子嗎?”


    “李然然你他媽會不會說話,你腦子是不是被門夾了!”周輝突然提高了音量,瞬間恢複了剛進群語音時候的狀態。


    許約成功被這兩人逗笑,低聲罵了句“滾蛋”,偏過頭隨手打開了電視。


    “所以,許約……你真決定重讀啊?”周輝放下手裏的書,身子往前坐了坐,“你那成績要是給我,我媽都能把我捧上天了。可惜了,學霸對自己的要求一向都是很高的。能理解能理解……”


    “……”許約舔了一下唇,輕輕眨了下眼睛,“我……嗬,其實也沒什麽太大的追求了,我現在就想重新讀一遍高三,然後下個高考結束,我就準備回杭州。”


    “為什麽啊!許約……”李然然眼神黯淡,有些著急地說道,“上海好的大學這麽多,而且……你在上海還有我和周輝兩個好兄弟,你回了杭州,你有什麽。”


    你回杭州你還有什麽……


    好像真的什麽都沒有了,就連背後也早都變得空蕩蕩的。


    許約表情僵了下,輕輕晃了晃手裏的電視遙控器。


    “再說吧,不著急。反正還有一年時間。”


    事實證明一年的時間真的很快,盛夏結束迎來的就是為期三天的秋雨,冷風吹動著附中林蔭路兩旁的香樟樹,一地的落葉好像在風裏旋轉著訴說難以言表的痛。


    李燁和老楊順利帶完了高三a班和1班,新的學期也重新輪換到了高一的新生班,整個高三教學區再也沒了他熟悉的麵孔。許約依舊被分到了高三a班,最後一排的雙人桌上依舊還留著顧淵之前發牢騷時隨手刻下的幾個字符。


    開學的那幾天裏,李然然和周輝每天傍晚掐好了放學時間會給許約打語音電話,可後來,初入大學的迷茫和情竇初開的戀愛同時撲向了他們兩人。


    某個周末,李然然身邊站著一個矮他半頭的女孩,露著兩個虎牙笑眯眯的衝許約笑了笑。


    “你就是然然經常說的那個許約嗎?名字真好聽,人長得也帥。”女孩右手死死捏著李然然的左手,看上去有些緊張,“我叫趙璐,是李然然的女朋友,我們兩個是大學軍訓的時候認識的。”


    許約突然就說不出話了,時間過得太快,快到他差點就忘了曾經也有個男生眼裏帶著滿滿的笑意,經常架著自己的胳膊錮著他的脖子,說


    “啊,沒錯。我就是許約的男朋友啊。”


    “許約?許約?”周輝舉著手在許約麵前揮了幾下,“快點菜,想什麽呢這麽認真。”


    許約回過神來微微搖了搖頭,沒再說話。他拿著筆在菜單上隨便圈了幾下,後知後覺才發現這些菜品全部都是顧淵最愛吃的。


    簡單的一頓晚飯,許約度過地十分煎熬,其餘三人聊的熱火朝天,隻有他低著頭撥弄著自己碗裏的米飯,最後結束的時候,許約隻是輕輕拍了拍李然然的肩膀。


    依舊沒說一句話。


    左修是個男生,許約好像稍微有些印象,回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高二的體育課上曾經收到過他的信。說巧不巧,許約重讀的這一年,左修不偏不倚成了他的同班同學。


    他也從之前的高二學長變成了同學。


    許約坐在座位上,整個課間都在不停翻看著自己桌上的練習冊。左修從後排走了過來,敲了敲許約的課桌。


    “許約,你還記得我嗎?我高一的時候寫過信給你,我叫左修。”


    許約抬了抬頭,麵前這個男生穿著黑色的衛衣,頭發呈暗灰色,手腕上帶著護腕,額間帶著黑色的籃球發帶。


    某個瞬間,許約甚至以為他的顧淵好像還留在他身邊。


    “許約?”左修滿臉疑惑,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


    許約回神將視線重新挪到了手裏的練習冊上,再也沒有任何閑情逸致去看身邊的男生。


    左修偶爾會多問幾句許約重讀高三的理由,但許約從來沒有正麵回應過,就連一個字都不願意向任何人吐露。秋雨過後天氣好轉了有段時間,再某個天空灰暗的午後,上海市飄起了冬天的第一場小雪。


    整個教學區沸騰又喧囂,在新上任的校主任的廣播通知下,每個人極其不情願的返回了教室。


    許約沒有再住進那幢徹夜燈火通明的高三宿舍樓,很多時候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他會第一個離開教室出了校門。回到出租屋裏,他會把自己整個人裹進被子裏,強迫自己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一天又一天,一月接一月。


    許約的世界裏終於隻剩下了自己。


    之後的每天傍晚約定好的時間裏,李然然會和往常一樣撥好幾次電話,但依舊得不到任何回應。許約最初會用文字簡單回複幾句,到後來索性直接屏蔽了全部的群聊。周輝曠掉了一節對大一新生及其重要的專業課,坐車趕到了附中,站在許約麵前指著他破口大罵了半天,直到接近半個小時之後眼裏才緩緩流露出來一種徒有的疼惜。


    “許約,求你了,說句話行不行……”周輝紅著眼眶,“許約,我是周輝啊,求你跟我說句話。”


    許約身子被晃了好幾下,眼角底下泛著紅,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擠出任何一個字。


    “許約……”


    在李然然周輝和趙璐的強烈要求下,許約被推進了出租車後排再被三人帶到了上海市最好的那家醫院。刺鼻的消毒水既熟悉又好像有些陌生,許約抬了抬頭,對上了白色木門旁邊牌子上的三個字,眼裏依舊一片波瀾不驚。


    “精神科”


    看上去有些年紀的女醫生到底跟他說了什麽,在許約眼裏卻像是一場無聲電影,他隻是安靜地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直到最後離開的時候,許約手裏多了幾瓶白色的藥罐。


    他慢慢往前挪了幾步,終於停了下來緩緩轉身看向李然然和周輝。


    “所以,我到底得了什麽病。”許約的嗓子啞的厲害,聲音帶著濃烈的重鼻音,難聽的要命。


    可就是這麽簡簡單單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李然然蹲在了樓梯口捂著臉放聲哭了出來。周輝仰起頭不敢去看許約的那張臉。


    “沒有!怎麽可能!我們沒病!”周輝閉著眼緩緩道,“這些藥,其實是為了幫你減輕壓力的,你高三嘛……你想想我們當時在宿舍每天晚上看練習冊看到了幾點……再想想我們自習課上做過的那麽多卷子……這藥沒事,就跟平時補充維生素一樣的……”


    話卡在了一半,周輝再也不知道這場自己親自設定的美夢該怎麽樣繼續編下去。


    許約認真地聽完了全部,輕輕地點了點頭,手裏緊緊攥著那瓶藥。


    回附中的路上,許約靠在出租車的靠背上閉著眼睛緩緩入睡,李然然衝周輝使了個眼色,小聲的說了句“看你手機”


    周輝心有疑惑,但還是從褲兜裏摸出了自己的手機,果不其然,屏幕上多了一條微信新消息。


    周輝看了一眼李然然,解鎖了手機,點開了自己的微信。


    然然升旗:要不我們去找老楊看能不能要到淵哥的聯係方式,實在不行,找他爸媽也行。


    然然升旗:許約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輝輝衣袖:嗯。


    周輝和李然然兩人抽空回了趟附中,一向大大咧咧不把任何事當回事的男孩仿佛在去了趟醫院之後就瞬間成長了起來。進入大學的李然然開始注重起了自己的形象,每天堅持不斷的跑步擼鐵,整個人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不少,買的衣服不知在何時從“xxl”減到了“l”。


    兩個人坐在老楊的辦公室的沙發上互相寒暄了一陣之後,終於提及到了有關顧淵家長的電話號碼。


    老楊忽然發覺,眼前這兩個男孩已經過了十八,沒有了往年的衝動和野蠻,多了一份難得的沉穩。


    老楊一言不發從辦公室的櫃子一角拿出了一本被透明書皮包好的學生信息冊子遞了過來。


    “這是高一剛開學的時候,大家就填好的。”老楊又往後翻了幾頁,“這一頁是顧淵的……最後一頁是許約的。他是高二轉來的,隻有單獨一張紙,我又怕弄丟了就用膠水粘了進去。”


    周輝垂眸看著手裏的學生登記信息手冊,忍不住歎了口氣。


    “我聽說,許約複讀了。”老楊有些遺憾,眼眶裏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多麽好一個孩子……但是沒關係。”


    老楊吸了吸鼻子,“他有重頭再來的資本。”


    李然然跟著重重點了幾下頭。


    從高離那弄到顧淵新的手機號,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周。周輝添加好了顧淵的新微信,頭像是一張全黑的圖片,網名卻還是那個萬年不變的“淵淵想抱”


    顧淵有些疑惑,新辦的手機卡上沒有任何一個聯係人,附帶著新的微信號裏隻有高離和顧旭兩個好友。當周輝的微信名字出現在他申請列表裏的時候,顧淵整個人都從沙發裏彈了起來。


    他胡亂地揉了幾下頭發,甚至來不及發幾個文字直接點了發起微信語音。


    “周,周輝?”顧淵那邊電視機的音量被調得很大,流利的英文口語傳入了周輝的耳朵裏,“周輝?是你嗎?”


    “是我,你那邊都淩晨了吧?還沒睡?你把你那邊電視的聲音調小點。”


    顧淵猛地站了起來,將電視按下了靜音,捏著手機的右手微微顫抖著。


    “周輝……他……”顧淵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他怎麽樣……”


    “怎麽樣,淵哥,他會怎麽樣你難道還不清楚嗎?”周輝突然就生不起氣來,他心疼許約,同樣也心疼顧淵,“你走的之後那幾天裏,他跟以前一樣,有什麽就說什麽……但……”


    “但是什麽!”顧淵皺了下眉。


    “但是,現在的情況有些不太好。”周輝把自己桌上那張折疊起來的病單展開,用手撫平了中間的褶皺,最後將裏麵的內容一字不漏念了一遍,最後深深歎了口氣,“淵哥,醫生說了這是心理創傷,不能再讓他一個人呆著……要想好起來必須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所以,淵哥,回來吧。行嗎……”


    “許約之前想說又不能說的話,今天我周輝全部替他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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