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最終停在了一片四處荒蕪又長滿矮草的停車場,顧淵迷迷糊糊中好像被兩個人架著胳膊搬出了車外。開門的瞬間,車外那股強烈的悶熱感撲麵而來,顧淵卻感受到了暖意,整個人清醒了不少。


    許約下車之後拿出了兩人公用的行李箱,找到李燁就這一特殊情況作了說明,最終被帶到了民宿前台拿到了房間鑰匙。李然然滿臉期待的拽著周輝下了車,一眼就瞄到了先他們一步到達的大巴車旁蹲在地上臉色蒼白的顧淵。


    周輝連身後的箱子都沒來得及拉出來,直接衝了過去。


    “淵哥?你怎麽突然暈車了?不對啊,我靠……”李然然將顧淵扶了起來,將他毫不猶豫放在了周輝彎了一半的背上,“你身上怎麽這麽燙啊……發燒了嗎?”


    旁邊幾個女生一臉擔心,直到1班的班長佳真聞聲走了過來。


    “李然然你兩行李箱都不拿就跑……顧淵怎麽了?臉色這麽白?”佳真伸手用指腹摸了摸顧淵的額頭,很快把自己身後立著的箱子放倒在地上,“還好我媽提醒我出門的時候帶個小的醫用箱,還真派上用場了……來,給。剛好有感冒藥和退燒藥。許約呢?”


    “啊,他剛剛跟李老師一起進去了,可能是去拿鑰匙了。”a班某個女生回過神說了一句,抬眸瞬間看到了往他們這邊跑過來的許約,“啊,他們回來了。”


    許約接過佳真遞過來的幾包顆粒狀的退燒藥,道完謝之後衝站在旁邊的李然然說道:“5樓,李然然幫我們把行李箱帶過來一下。”


    說完,許約從周輝的背上扶著顧淵攔住腰間輕手輕腳轉移到了自己的背上,為了顧淵趴著能稍微舒服一點,許約將他的兩條腿往高處帶了些。


    “顧淵怎麽了?生病了嗎?”老楊從後麵幾輛大巴上走了下來,同樣伸過手來探了一下顧淵此刻的提問,“房間鑰匙拿到的話,今天下午的活動也沒有什麽好看的東西,你兩就不用參加了,對了,沿著我們來的那條公路往下走個15分鍾就能有一家超市,需要什麽東西讓他們送過來或者讓李然然跟周輝去跑一趟。”


    “知道了老師,那我們先上樓了。”許約隨便回應了幾句,衝著身後跟著的兩個人使了個眼色,迅速進了電梯。


    許約很少看到顧淵一副病懨懨的姿態,四肢無力的垂在半空中,眼皮像灌了鉛似的睜都睜不開。


    朦朧之中,顧淵覺得自己的額頭被貼上了一片冰涼帶著濕氣的東西,又好像有什麽液體從唇縫間滑進了嗓子裏。


    顧淵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在泥沼邊緣胡亂的抓到了帶著溫度的什麽東西,那股暖意跟自己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完全不同,帶著溫柔,和心疼。


    顧淵眼前一片黑,看不清自己在哪裏,旁邊又是誰,咽下的東西好像起了作用,最終他緊緊捏著身邊那唯一帶著溫度的東西沉沉入睡……


    盛夏的白天時間長的驚人,明明四麵環山,但整個房間裏通明的亮。許約拉上了兩層窗簾,整個房間才有了適宜歇息的氛圍。


    顧淵偶爾也會翻個身,但抓著許約的那雙手依舊死死捏著。


    “……不走,不想……”顧淵重複了好幾句同樣的話,眉頭緊緊皺成一團。


    許約彎腰低著身子仔細的聽著,一邊輕聲回應,一邊垂眸輕吻著床上這個閉著雙眸表情卻讓人難過的男孩。


    李然然和周輝本想一起留下來照顧生病的顧淵,但在許約的強烈要求下最終還是跟著老楊去了附近的一處室外景點。兩人臨走前似乎還有些過意不去,愣是墨跡了十多分鍾才進了下行的電梯。


    顧淵倒頭悶進被子裏,硬是從正午兩點十幾分熬到了晚上七點多。最終在太陽劃過山頭,整個西麵爬滿了紅暈之際,他的食指指尖終於動了幾下,然後緩緩睜開了雙眼。


    “許約!”四周很暗,顧淵正對著落地窗那個方向,麵對這一陌生的環境他下意識的喊了一聲。整個人猛地坐了起來。


    低頭的那刻,顧淵才看到自己手裏緊緊攥著的那隻微微失去血氣的右手。


    “許……許約……”顧淵轉過臉才看到正趴在自己床邊側臉貼在自己胳膊肘上的許約。


    一驚一乍間,許約也猛地站了起來。


    “顧淵!你……”許約揉了揉揉眼睛,想都沒想就將床上的顧淵攬進了自己的懷裏,下巴緊緊貼在了他的額頭上,“還好,已經不燙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鼻子好點了嗎?”


    顧淵吸了兩下鼻子,清了下嗓子。


    “嗯,好多了。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麽嚴重了。”


    確實好了許多,比起剛剛接連不斷沙啞至極的囈語,起碼現在能聽清顧淵到底說了什麽。許約將杯子中已經變涼的水倒去一半,再從旁邊的保溫壺裏新添了一半進去。


    “來,先喝點水。”許約嚐了一口,溫度剛剛好。他舉著杯子送到了顧淵的嘴邊,卻被他擋了回來。


    “???怎麽了?”許約怔了下,“我剛嚐過了,不燙。”


    “我想要你親自喂我。”顧淵突然壓低了聲音,本就沙啞的聲音越發的有磁性,“嘴對嘴的那種。”


    許約沒好氣地將盛滿溫水的杯子放在了床頭櫃上,斜著眼看了一眼顧淵,走向落地窗拉開了那密不透風的窗簾。


    “看來你這病是真好了。喝完水出去走走,聽老楊說沿著那條路往下走就是市區裏,明天一早再出發去爬山。”


    顧淵沒討到好處,心有不甘,但還是聽話的喝完了杯子裏全部的溫水。最後起身穿好鞋子站在窗前伸著懶腰,故意吸了吸鼻子。


    陌生全新的環境並沒有給這兩人帶來任何新鮮感,要說有的話,也可能隻有夜色降臨時,這條公路盡頭隱約而現的流動燈火。顧淵愣了下回頭衝許約笑了笑,盡管一言不發,但許約卻懂了他全部的心思。


    “那走吧,反正你都已經睡了一天了。”許約搓了搓手,“不過這裏確實比較涼快。”


    “可能是因為靠山的原因吧。”顧淵有些茫然的拿出手機點開了導航,“我操,離這最近的網吧步行得走半個小時……最近的咖啡館得……四十分鍾!合著這附近就隻有一個超市唄?那還特麽叫什麽市區啊!老楊是不是對市區這個詞語有什麽誤解啊?”


    在顧淵從小到大的認知裏,繁華熱鬧的市區就應該有具備各種生活所需的店鋪以及能偶爾讓人放鬆心情的奶茶店或者咖啡館,酒吧夜店的led牌子很亮,馬路也比眼前的要寬好幾倍,到處燈紅酒綠紙迷金醉。


    可現在……


    夜色終於卷著雲靄襲來,整個上空呈現出了一種灰色裏麵夾雜暗藍的薄霧現象,路燈也是隔了十幾米才會有那麽一盞,孤零零的站在兩邊緩緩往外界散著微光,除了耳邊會有蚊蟲扇動翅膀的音波,甚至連撲麵而來的山風裏都帶著有些滲人的寒氣。


    “算了,超市就超市吧……反正速溶咖啡也是咖啡。”某位少爺站在民宿門口自我糾結了幾分鍾後,終於認清了現實。他反手推了一把許約,自己跟在後麵往前走了幾步。


    如果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可以用清幽靜謐來形容,那這段公路簡直就是慘不忍睹。15分鍾的路程,顧淵的小腿已經出現了好幾個又紅又腫的膿包,其中有幾個最中心的位置還幽幽泛著血點。


    “我真服了這地方了,我剛剛為什麽不穿個長褲再出門呢!操,你看看我這兩條腿,還能見人嗎?1,2,3……6,我去。我已經被蚊子咬了6個包了。”顧淵拎著褲兜扇了幾下,最後忍無可忍蹲下來指腹不停的摩擦著那幾個長了包的位置,“好癢啊。”


    “超市裏麵應該有賣花露水的。”許約拎著顧淵的衣領,愣是將蹲在地上不起的他硬生生塞進了超市大門。


    ……


    “好了。”許約擰好花露水的瓶蓋,將指尖殘留的幾滴液體隨便抹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別用手碰,一會就好了。”


    顧淵這回倒是乖巧的點了下頭,衝許約笑了下。


    “這位先生,你先……你先把車窗打開好嗎……”


    門外的馬路兩邊突然傳來了幾個路人的尖叫聲,伴隨著超市門口停著一位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


    “外麵怎麽了?”眼睜睜看著超市門口圍觀群眾越聚越多,顧淵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付好錢之後他拽著許約往外麵挪了幾步,混進了人堆裏。


    “先生,你能先把車窗打開嗎?有什麽事情咱們好好說。”


    那位中年婦女往前靠近了些,路邊停靠著的那輛suv駕駛座上的男人臉色慌張,手裏一閃而過的白光刺痛了許約的眼睛。


    居然是……


    一把不太長的水果刀?


    “顧淵……綁,綁架?”許約死死地盯著車內男人手裏捏著的小刀,整張臉瞬間變得慘白。


    “別急,看著不太像。”顧淵及其冷靜,他拉著許約擠過人群站到了最裏麵。“你看那個副駕駛的小女孩,她既沒有哭,也沒有鬧。很顯然旁邊這個男人,應該是她比較熟悉的人。而且你看兩個人的長相,很像是一對父女……”


    許約徹底愣住了。


    五年前那個冬夜所有的畫麵一瞬間全部湧進了他眼睛裏。


    “什麽意思?顧淵……你,你剛剛說……”


    “這個拿著刀指著小女孩的……”


    “是她的家人??”


    ……


    眼前的慌亂節奏並沒有給許約任何細想和思考的時間,車窗依舊緊閉,偶爾能聽到幾聲悶進骨子裏的嘶吼聲。


    顧淵看了一眼那個中年婦女,側身走過去跟她並排站著。


    “阿姨,這是什麽情況?”


    “啊,我剛剛從超市買完東西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這個男的拿了刀子出來,我開始以為他是綁架了那個小女孩,但……”中年婦女眼裏閃著星點,“但我聽到那個小女孩叫他爸爸……然後,我就報了警。估摸著警察也該到了。”


    果然,顧淵最危險的猜測應了驗。


    站在他身後的許約麵無表情地聽完了全部,最後整個人朝著顧淵的後背倒了過去。


    “許約,別看。”顧淵緊緊的攬著許約的身子,甚至整個人側著身子擋住了他的全部視線,“別害怕,沒事的……許約,這隻是個意外,沒事的沒事的。”


    顧淵突然捂住了許約的雙眼,口中隻剩下了“對不起”這三個字。他甚至發自內心地有些後悔來這個地方,遇到這件事。


    對於許約來說,眼前的一切就是在將他五年來好不容易凝血結痂的傷口,扯著邊緣重新撕開。


    但有些恐懼,如果不能徹底消除,就要學會坦然麵對。


    許約深呼吸著將顧淵的手放了下去:“我不怕。”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圍觀的人數也比剛剛增加了一倍。四處環繞著阻攔的好心相勸和另一邊的大聲謾罵,甚至也有一些扯著笑臉貼在人群外側看熱鬧的。


    車窗降落到了一半,留在男人臉上的居然沒有一絲絲羞愧,滿眼全是一心尋死的絕望和身不由己。


    這個眼神……許約比任何人都熟悉。


    ……


    許約順著車窗縫隙往裏麵瞅了一眼,副駕駛上的小女孩看著有個五六歲,麵對旁邊撕心裂肺極其暴躁的父親,她卻有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冷靜,就連眼睛眨都沒眨一下。


    以至於警察到的時候,小女孩也隻是側著臉看了一眼窗外,隨後很快低下頭去。


    許約心裏真的亂透了。


    他牽上了顧淵的手,沒再放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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