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一晚,顧淵徹底失眠了。淩晨的溫度並不像白天裏那麽促熱,潮氣從窗戶縫隙裏鑽了進來,整個客廳一陣滲涼。就連茶幾下的毛毯摸上去都像是覆著薄冰。


    顧淵時不時抬眸看一眼主臥的位置。


    上次帶著李然然他們來家裏,許約整個人發著燒都沒能忘記將臥室的門反鎖起來,今天居然破天荒地半敞著。顧淵瞥到了紗質的暗色窗簾被風輕輕吹動了幾下。


    大概是怕穿著拖鞋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吵到床上的人,顧淵直接光著腳進了臥室,偏過頭看了一眼床上正微微皺眉沉入囈夢裏的許約,心裏複雜極了。他慢慢走到窗前將不久前開了條縫的窗戶關好,然後輕輕歎了口氣出了房間,順便帶上了門。


    ……


    等到牆上鍾表的短針指到了“7”的位置,顧淵才揉了下眉心,然後掐滅了夾在指縫裏的燃了一半的煙,大概是起身的時候小腿不小心帶到了茶幾,一聲尖銳又刺耳的滑音打破了沉默了一夜的安寂。


    許約就是被這聲吵醒的。


    他翻了個身緩緩坐了起來,順手摸了摸旁邊的床鋪,一片冰涼,甚至連條褶皺都沒有。


    不像是有人躺過的跡象。


    “顧淵?顧淵?”許約的聲音啞的要命,嗓子又痛又癢,這種感覺他最懂,顯而易見的感冒前兆。


    他按了按太陽穴轉過頭看了一眼窗戶。


    是關的?


    可是昨晚明明是他親手打開的……本想著開一小會通通風,畢竟顧淵最近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學校,臥室裏就有了閑置一段時間之後的輕黴味。


    沒想到的是一首歌都沒聽完他就睡著了。


    “我在客廳,吵醒你了嗎?”顧淵溫柔的聲音從客廳傳了進來,隔著門依舊那麽清晰,“那就直接起來吧,主臥有衛生間的,你先在裏麵洗漱,沒用的杯子和牙刷都在洗手台的抽屜裏。”


    許約清了清嗓子,喉嚨裏如同火燒一般。他穿好拖鞋下了床,站在穿衣鏡前看了一眼。自己整個眼睛布滿了紅血絲,兩隻耳朵也泛紅,整張臉卻是一片慘白。


    這幅病態的模樣,許約並不想讓顧淵看到,他隻好重重的“嗯”了一聲。


    顧淵猛地站起來走到客廳窗戶旁,將所有的玻璃窗全數打開,煙霧繚繞的客廳緩緩變得清晰起來。


    他又將茶幾上一次性紙杯裏的煙頭丟進了垃圾袋裏,再將開口處打了個結。顧淵又抬起胳膊聞了聞自己那件沾滿煙味的t恤,皺了下眉直接脫了下來丟進了洗衣機。似乎還覺得不夠,他又拿起自己常用的那款香水四處噴了幾下。


    很快,濃重的煙草味被壓了下去。


    許約洗漱完畢,穿好了衣服打開了主臥的門。一眼就看到了光著上半身的顧淵,手裏還舉著看上去就很昂貴的玻璃瓶。


    “你,這是在做什麽?大早上的噴香水幹嘛?”許約低沉著聲音,往顧淵身後看了一眼:“你昨天,在沙發上睡的?”


    “啊?嗯……昨天跟我媽打著電話就睡著了。”顧淵彎腰將香水瓶放了回去,“你嗓子怎麽了?鼻音這麽重。”


    “可能是感冒,應該是昨天坐車吹風吹多了。”許約愣了一下,“沒事,一會回學校求醫務室買點感冒靈什麽的就行。都7點多了,我們收拾收拾該去學校了。今天最後一天不是還有200米的決賽和跳遠嗎。”


    顧淵點了點頭,進了衛生間,等到他洗漱好了重新換完衣服這才衝許約笑了笑。


    “好了,走吧。”


    到附中步行過去差不多有個20分鍾,他們在小區附近的早餐店買包子的時候,周輝的微信消息就接連不斷的霍霍著顧淵的手機。


    顧淵一手拎著外套,另一隻手捏著滾燙的包子,他歪了歪身子口齒不清說道:“手機在褲兜,你幫我拿一下。你看看誰發的消息?要麽是李然然要麽就是周輝。”


    “嗯。”許約應了一聲,探了兩根手指進去,將顧淵的手機夾在指縫裏抽了出來。


    輝輝衣袖:淵哥你們人呢!200米決賽都開始檢錄了,a班找你都找瘋了。李燁整個臉都快拉到地上了。


    輝輝衣袖:還有許約呢,電話都關機。因為跳遠和跳高那邊的場地重合了,所以跳遠也放在今天早上了。


    輝輝衣袖:媽蛋你們兩個到底死哪去了啊?!


    許約皺了下眉,舉著手機說:“怎麽回?”


    顧淵跟旁邊的許約對視了一眼,將最後半個包子直接塞到了嘴裏,嚼了幾口咽下去之後回道:“你就跟他說我們快到校門口了。再有個5.6分鍾就到操場。檢錄那邊就是簽個字而已,實在來不及就讓他先去把我名字寫上。”


    許約點了點頭,將顧淵說的話一字不差的全部輸進了聊天框裏。最後在後麵加了一句“許約也跟我在一起,他也馬上就到。”


    周輝沒有再回消息過來,大概是滾去幫著顧大少爺簽名去了。


    兩人加快了腳步,五分鍾後成功出現在了操場的大門口。顧淵環視了一周,目光終於在右邊跑道上停了下來。


    一般情況下人最多的地方,旺旺都是即將開始的比賽場地。


    “你那個跳遠在早上什麽時候?”


    許約還未開口,就聽到整個操場的廣播裏傳來了參加高二男子組跳遠的學生到檢錄處集合的通知。他聳聳肩膀說道:“可惜不能親眼目睹你短跑奪冠了。趕緊去吧,安全第一。”


    “奪冠可能不太行,爭取給你拿個前三回來成嗎。咱又不像那些體育生那麽專業,盡力而為吧。”顧淵笑了下,原地蹦了幾下伸手拍了一把許約,“對了,你那跳遠很容易扭到腳腕,你不是一向最惜命嗎,所以小心點。嗯?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對,重在參與,小命要緊。”


    說完,顧淵就往右側學生最多的地方跑了過去,連身後帶起的風都是涼的。


    本想吃過感冒藥再去跳遠那邊報道,結果因為時間的原因,許約直接將白色塑料袋包著的幾片感冒藥塞進褲兜,然後頭也不回往檢錄處走去。


    李然然跟周輝兩人所有的比賽項目早在昨天下午就已經畫上句號,所以今天他們直接選擇兵分兩路。


    一個人去盯顧淵,另一個留在檢錄處陪許約排隊。


    “我說你們昨天吃完飯去哪裏了?喝那麽多酒不回宿舍睡覺還有精力出去浪?”李然然逗了許約一句,臉上掛著怪異的表情,“老實說,淵哥又偷偷帶你去哪玩了。”


    “去哪玩?”許約的手從褲兜裏抽了出來,他揉了下眉心,“昨晚我喝多了在人家餐廳睡到快打烊,你信嗎?”


    “???”李然然咂舌,“信,這確實是你能幹出來的事。那淵哥呢?我記得他昨天沒喝多少。”


    “顧淵?他……”許約眨了眨眼,“如果我說他在我旁邊一直玩手機玩到人家快打烊,你還信嗎?”


    李然然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好兄弟,真有你們的。”


    顧淵最終並沒有拿下200米決賽的前三,聽周輝的意思,這人所有心思壓根就不在跑道和發令槍上。也不知道到底在往操場另一頭看些什麽,起跑的時候就落下別人整整兩三米。


    許約雖然對這些體育類的比賽項目不感興趣,但畢竟有身高優勢,一段疾跑助力下來,雙臂隨著身子往後大幅度的擺動著,然後猛地往前一躍。


    穩居第二。


    圍觀的小女生們又開始了衝擊波一般的尖叫……


    等到四個人的項目全部告一段落,他們這才偷摸出了操場直奔粉星。


    “淵哥,你說你今天這比賽好意思嗎?”周輝一臉不高興,“昨天初賽的時候你就跟後麵有狼攆著你似的一直往終點衝,決賽的時候你就連人家裁判看都不看一眼啊?這要是在電視劇裏肯定是渣男行為!而且你當時到底在看啥啊……難不成是你之前告白的那女生在那邊?誒對了,說到這個,那女生後來怎麽樣了啊……都不見你提了。被,被拒絕了?應該不能吧……平時不都是他拒絕別人嗎……”


    許約低眸從褲兜裏摸出感冒藥,就著麵前那半杯橙汁一起咽了下去。


    “???我操?許約,咱們家又不是買不起礦泉水了。”李然然整個人都看傻了,他張了張嘴整個臉都開始抽搐,“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吃消炎藥搭配飲料的。”


    “順手就吃了。”許約看了一眼顧淵,早上出門的時候天氣還有些陰,整個上海市都霧蒙蒙的,直到現在陽光透出來,許約才注意到了顧淵眼睛下方一圈暗青色,“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黑眼圈怎麽這麽重……”


    何止是沒睡好,那壓根就沒閉過眼好嗎?


    抽了整整一夜的煙不說,今天看人臉都看不太清楚。


    顧淵終於意識到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而是熬了一夜多少有些腦供血不足。


    他晃了晃腦袋,起身站了起來,“不行了,我先回宿舍躺一會。許約你一會回去記得領你的獎狀。不知道在哪的話就讓他兩跟你一起去。哦對了,李然然你記得幫我請個假。”


    不等三人回應,顧淵捏著眉心出了粉星,穿過林蔭路往宿舍樓的方向快步走了過去。


    “誒我說,昨天你們到底幹嘛去了?一個跟國寶似的,另一個聲音就像卡帶了一樣。”周輝扒拉了一口桌上的零食,忍不住搖了搖頭,“昨天我跟李然然暈到連怎麽回的宿舍都不清楚,你們居然還有精力出去玩別的。”


    “主要出去玩還不帶我們。”李然然咬了口薯片,估計發出了嘎嘣嘎嘣的聲音來表示自己的不滿。“還是不是好兄弟了我們,你這……”


    “吃完了嗎?你們,吃完了就回班裏去吧,我剛好要去跟李燁請個假。順便幫顧淵也請了。”許約沒有耐心繼續聽著這兩個人一頓猜測瞎扯,比起這些他更在意顧淵的身體狀態。


    李然然還想抱怨幾句愣是被周輝給瞪了回去。


    李燁整個人看上去不是很和善,但又因為許約替a班拿了個第二回來,她自然也不好繼續為難他,再加上許約鼻音濃重,說話聲音嗡嗡嗡的讓人有些心疼。


    “行了,這次你兩遲到我就當不知道了,下不為例知道了嗎?”李燁說,“你感冒藥買了嗎?”


    “買了。”


    “吃了嗎?”


    “吃了。”


    “那就行,下午也沒你兩什麽事,在宿舍好好休息吧。還有你轉告顧淵,讓他下次請假自己親自來。”李燁無奈的歎了口氣,“行了,回去吧。”


    “老師再見。”


    許約衝李燁點了下頭,轉身拽著周輝往方陣後排挪了幾步,交代了幾句之後從靠牆位置的那邊小路直接出了操場大門。


    等回到宿舍,開門的瞬間許約都覺得整個世界的時間是不是已經錯亂開來,他仔細往裏看了一眼,窗簾被顧淵全部拉的嚴嚴實實,生怕一點點光透進來似的,兩邊縫隙都用小夾子固定在了兩側床鋪的欄杆上。


    整個宿舍黑壓壓一片,許約走近了些才看到顧淵平躺在自己的床上,均勻的呼吸和鼻息在一片黑暗裏慢升慢降。


    許約靠近了些,熟悉的香水氣味之下有一絲絲煙草燃盡的味道。盡管很微弱,但他還是一下就聞了出來。


    這人……


    昨天不是還那麽開心嗎,回家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以至於身上都留下了煙草味。


    “不走……不…我不想…不走”顧淵眉頭緊皺,腦袋時不時往右靠一下,嘴裏反反複複呢喃著這麽幾句。


    許約坐在床邊,將顧淵下巴處的毯子往上拉了一下,然後摸著他的側臉緩緩道。


    “好,不走,我就在這。”


    哪都不去,就待在你的身邊。


    好不好……


    直到顧淵最後情緒逐漸安穩,許約這才摸出手機翻看著關於心理學的一些資料。


    不知過了多久……


    啪的一聲,整個宿舍瞬間明亮了起來。


    許約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將手伸了過去替顧淵擋下了這刺眼的白光。


    “我操?這大白天的拉窗簾幹嘛?”李然然左手還按在牆上的開關上,看清床邊的兩人之後壓著聲音問道:“淵哥睡著了?”


    “關燈。”許約說。


    “啊?哦……”李然然被許約這眼神盯的有些不自在,果斷重新按滅了開關,跟著周輝摸黑走到了床前。“不是吧,淵哥睡個覺窗簾拉的這麽嚴實啊……外麵太陽那麽大,咱們宿舍像恐怖電影……”


    “閉嘴,都安靜點,別吵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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