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騰下來,顧淵終於停在了一家快餐店門口,他回過頭看著離自己三米開外弓著背雙手撐著膝蓋的許約。


    “你特麽是…真能…跑啊。”許約頭也沒抬,臉衝著地麵胸膛起伏著,“不就…稍微借用了一下他的自行車…嗎,又沒偷沒搶的,跑…跑什麽。”


    顧淵長舒了口氣:“啊?我…條件反射,後麵有人追你你能不跑嗎?”


    許約樂了,他抬起頭抹了把臉,“也是,就你這張嘴,能活到現在挺不容易的。”


    長這麽一張嘴還能活到現在,沒兩下子是真不行。尤其他有幸能夠親眼見識到顧淵打架。


    顧淵“嘖”了一聲,推開了左手邊快餐店的大門。


    這家店幹淨整潔,地理位置也有著很大的優勢,剛好位於兩所高中和一幢寫字樓中間,所以從早到晚生意極其火爆。除了附中和十六中的學生喜歡來這以外,還有一些小白領也會選擇來這裏就餐。


    除了方便以外,還有一點深得年輕人青睞。


    快餐店裏有一麵牆,裝飾簡約,周圍有幾串小燈泡繞在牆上,旁邊放著各種形狀的便利貼。完全繼承了奶茶店裏才會有的風格。牆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心願條,有希望見到自己正在追的明星的,有想談一場戀愛的,還有幾張抱怨上學太累的……


    “你先點吧,我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另一個人看著。”顧淵拿起桌上的菜單看了幾眼丟到了許約這邊,“要不是為了你那什麽‘小黑’,我現在可能已經在家看著遊戲直播喝著可樂吃著滿桌子的外賣了。”


    雖說許約是吃過晚飯的,但經過剛剛又跑又笑還受驚嚇,現在安靜坐下來才發現,肚子居然莫名其妙叫了兩聲。他隨便選了份蓋飯後將菜單推到顧淵的麵前。


    顧淵卻看都沒看直接拿著菜單走向前台,用右手比劃了個數字“2”。


    等到他重新捏著手機回來坐好,許約四處張望的視線才慢慢轉移回顧淵的臉上。眼角下的傷口已經好了,甚至連一點點的疤都沒留下,倒是他自己,整個脖子雖然不腫了,但淤青多多少少還沒褪掉。


    顧淵翻了幾下手機,抬眸問:“請你喝奶茶,想喝什麽口味的?手機給你自己看著選一個,選好點底下那個加號就行。”


    ??


    許約怔了下,這人什麽時候這麽好心了?


    以前看見他恨不得扒了他皮似的,現在居然說請他喝奶茶?


    他接過手機看了幾眼,隨便挑了個帶冰的果茶又將手機遞了回去。“覺得過意不去了?良心發現了?還是說你有什麽別的目的?”


    他總覺得顧淵這個人不懷好意。


    顧淵眯了下眼:“什麽意思?”


    “啊?嗯,沒什麽。就是問你幹嘛突然請我喝奶茶?”許約納悶。


    “哦,沒為什麽,人家一杯不給送。”


    “……”


    許約裹了裹外套,突然覺得有些冷,好像還有幾隻烏鴉從頭頂掠過。


    整段垮掉。


    正當許約自己尷尬的時候,兜裏的手機振了兩下,本以為是李然然回了家準備給他炫耀電腦平板遊戲機什麽的,結果手機一拿出來,許約立馬就有些後悔了。


    屏幕上寫著大大的兩個字——“許陸”


    跟其他人不同的是,許約給所有的人的備注都是全名,其中還包括了他的親生父親。


    顧淵瞥了一眼,低頭喝了一口茶水,“你爸的電話?”


    手機催命似的振著,許約毫不猶豫按了掛斷,然後將手機屏幕朝下扣在了桌上。


    “嗯。”


    沒過幾分鍾,許陸又發了幾條微信過來。


    許陸:小約,是不是在上晚自習?


    許陸:下課能給爸爸回個電話嗎?


    周五哪來的自習。


    許家父子兩的相處方式,都永遠是一副試探的口吻。


    盯著桌麵看了兩分鍾,許約最終還是一把撈起手機轉身推門而出。


    上海的天氣很怪,怪到明明前幾天傍晚還冷到他連門都不想出,最近幾天晚上卻從風裏感受到了細細的暖意。


    許約解鎖手機直接撥通了許陸的電話。


    “是……小約嗎?”許陸有些遲疑,甚至不太相信這通電話是自己兒子親自打來的。


    “嗯”許約答。


    “是不是剛下自習課?爸爸沒打擾到你吧?”許陸愣了下,繼續問道:“上海不冷吧?生活費還夠用嗎?周末有沒有跟朋友出去玩?”


    許約順勢蹲了下來,指尖不停地在地麵上畫著什麽,他懶得解釋為什麽附中周五沒有晚自習,麵對許陸的眾多問題,他也隻是隨便挑了幾句作答。


    “不冷,夠用。”許約聽著電話背景音裏傳來幾聲小孩啼哭聲,緩聲道,“夏嵐不在?”


    “你夏阿姨剛出門買菜去了。所以……”許陸後半句話沒能說出來,就被許約直接打斷了。


    “我知道了,掛了吧。我跟同學在外麵。”許約猶豫了半晌,繼續說道:“我挺好的,你不用擔心我。”


    離家一個月,光從聲音來聽,許約覺得許陸像變了個人。不知道是感冒的原因還是其他什麽,他總覺得電話裏這人帶著濃濃的鼻音,時不時的重呼吸著。


    許約縮了縮脖子,全身上下就連所有的細胞都在抗拒著這份小心翼翼的情緒。


    “許約?”


    身後的玻璃門被人從裏推開,顧淵沉著語氣輕輕喊了句。


    許約怔了下回過頭來,他吸了吸鼻子站了起來,“打完了,走吧進去吧。”


    許約拿著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戳著盤子裏的米飯,很快就變得沒了食欲。


    顧淵將兩根吸管插好,從桌上兩杯一模一樣的果茶中隨便挑了個推到許約麵前。


    “你跟你爸關係是不是很不好?”


    許約沒想到顧淵會問的這麽直接這麽刁鑽,他沒說話隻是咬著吸管點了下頭。


    “那你媽呢?”


    “不在了。”


    顧淵的手頓了下,他眸子顫了幾下,緩緩抬起頭看著許約。


    許約鼻尖突然發酸,他睜大眼睛靠在了椅子靠背上,仰起頭直直盯著天花板,片刻之後等到眼前的那層水霧散去,他才輕咳著低下頭。


    “五年前癌症去世的,那時候我還小,沒當回事。總能聽到別人到處說‘這小孩沒了媽媽’,後來聽得多了,也就習慣了。”許約微微後仰,硬是扯了個笑容出來,“後來長大了點,才真的知道什麽叫沒了。”


    “我爸這個人向來不硬朗,以前家裏所有事情都是我媽一個人打理的,很多人都說他沒什麽本事……”許約繼續說道,“但是我爸很愛我媽。”


    “不然也不會想著帶上我陪我媽一起死了。”許約淡淡說道,仿佛在講述一件事不關己的故事。


    顧淵聽到這,悶頭喝了幾口果茶,涼意瞬間在身體裏蔓延開。他突然明白了眼前之人為什麽永遠都是一副高冷不容任何人接近的樣子。


    “那時候是冬天,江邊很冷,水位淹到我膝蓋那塊。我爸牽著我手站了很久,然後就抱著我哭。”許約抽出吸管隨意放在桌上,“最後問我怕不怕。”


    五年前的冬天,天氣晴朗,傍晚溫度驟降,但夜空裏繁星點點,月光肆意鋪在他們兩人的身上。


    許約矮矮的的影子映在許陸的後背上。


    那個時候的許約還不過許陸的肩膀,身後經常背著印有卡通人物的硬殼書包。


    那是他母親送給他的10歲生日禮物,許約愛不釋手,愣是堅持背了兩年。


    他很冷,整個身體都是冰涼的,冷水灌進了鞋子裏,褲腿裏。


    許陸眼神無光,他攥緊了許約的右手,蹲下來摸著他的臉,笑著說小約,怕不怕?


    江麵波光粼粼一圈圈水紋往他身邊漾,許約又怕黑,他甩開許陸的手往後退了好幾步,一個釀蹌坐在了江邊,開始放聲大哭……


    “大概是因為我哭的聲音太吵太難聽,才勉強拉回了我爸一絲絲理智。”許約自嘲道,“再後來……”


    再後來,許約學會了積攢心事,從此他的世界裏再也沒了分享二字。


    不會分享快樂,也不會宣泄悲傷。所有的心事早在他的內心深處打了結,生了根。


    那之後的好幾年,他們院很多鄰居都能看到小小的許約經常獨自一個人背著書包出門,在傍晚夕陽西下之時再獨自背著書包回來。


    直到上了高中,少年長高了些,頭發留長了些,眉眼清凜了些,卡通人物的書包也換成了黑色背包斜在背後,永遠都微微仰著頭,雙手隨意的插進褲兜。


    眼裏卻早就沒了光。


    許約跟許陸的關係也是那個時候開始冷下來的。


    快餐店裏安靜了好一會,隻有身後的音響放著一段浪漫的輕音樂。


    許約的背抵在身後的餐桌邊沿,突然笑了笑,“所以你應該慶幸你還能見到我這麽個大活人坐在你麵前。”


    一直沉默著的顧淵突然被逗笑,他伸手直接推了一把許約的肩膀,“我操,大晚上能別說這些神不神鬼不鬼的嗎?吃好沒?吃完了直接去我家吧。反正周末學校又沒幾個人,你一個人在宿舍呆著也是呆著,不如直接去我家打遊戲吧。前幾天剛買的遊戲機,一直沒找到人跟我一起。”


    “李然然和周輝不是人啊?”許約沒憋住,笑了出聲,“他兩要是知道你這個當大哥的從來沒把他們當人看,估計得哭個死去活來昏天黑地了。”


    “他兩太吵。”


    顧淵挪開凳子,手機掃了下牆上的付款碼,轉賬成功後伸腳輕輕踢了下許約的凳子腿。


    “走了走了。回家。”


    出了門,他們並排走在人行道上。兩側的路燈下,顧淵和許約的影子交織重疊再浮淺。


    兩人一路無語,什麽也沒說,但又什麽都明白。


    顧淵突然停下腳步,側身看著許約。


    “壞了,我好像有東西落在快餐店了,你在這裏等我一下,馬上就來。”


    說完,顧淵轉頭就往回跑。


    推開那扇玻璃門,顧淵徑直往那麵心願牆走了過去。他隨手撕了一張便利貼,貼在了空白的地方。


    他咬掉筆帽,趴在牆上認真的寫下


    “許約一定不會停留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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