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中,寒鴉啊啊叫了幾聲。


    狂風過處,埋在雪裏的斷枝和房屋的殘柱露了出來,被打濕的木梁焦黑一片,分明是被燒毀的。


    遠處捂著燒餅的行走回頭看了一眼,卻依舊無人駐足,誰也不想攤上事。


    滑倒在地的男人癡癡地看著黑衣人那張綺麗的臉,久久沒回過神,在掃見她腕間那黑蛇的金瞳時,才嚇得哆嗦了一下。男人抿了抿手上的咬傷,側頭呸出了一口血,生怕有毒。


    與這些衣衫襤褸的難民相比,渚幽穿得更是薄涼,她卻連抖也沒有抖上一下,摸著手裏那龍的黑鱗,低頭沉默地看著摔在地上的人。


    那人看她露在外的臉、脖頸、手腕和腳脖子皆比這雪還白,像是遇到了什麽山精鬼怪一般,匆匆爬起身,忙不迭跑開。


    不料,他剛爬起身,又撲通摔倒了,吃痛地大口呼吸著,白茫茫的霧氣從他的嘴裏呼了出來。


    雪地被踩得簌簌作響,那腳步聲不緊不慢的。


    男人一回頭,便看見了那雙黑色的繡鞋。


    正想大喊的時候,一雙素白的手從他的肩後伸了過來,五指細細白白的,指甲修剪成一個弧形,著實好看。


    男人渾身僵住了,動也不敢動。


    那隻手頓了一下,像是在猶豫,想拍他的肩卻又沒有落下。


    頓了好一會,那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就收了回去,隔著舊襖子,他也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燙。


    不是鬼,因為那隻手看似素白勝雪,卻滾燙似火。


    渚幽左右看了一圈,總覺得這地方荒蕪得有些過分了,也不知這雪下了多久了,將斷壁殘垣埋了大半,四周遮風擋雨的,竟隻有幾個破舊的棚子。


    她將一縷神識覆在了駱清的發上,駱清確實是在此地,她的神識不會出錯。


    可駱清不是來找魔主轉世一魂的麽,怎會來這種地方,莫非魔主孽障深重,那轉世的一魂在這受苦呢。


    渚幽毫不心疼,她還未曾見過那魔主,隻在旁人的談話裏,聽過些許關於那魔主的事。


    男人被燙了一下,這一冷一熱的,肩膀倏然發麻。在那五指收回去後,他連忙回頭看了一眼,正巧斜見了渚幽袖口底下的黑色魔紋。


    似是烙印,卻又與烙印不同,那像是生在身上的一般,還十分好看。


    在這裏,隻有奴隸身上才會有烙印的痕跡,就似是給牲畜套上繩一樣,叫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別人養的。


    渚幽收回手,她本不大想碰這人的,這人似乎想跑,她又不能施法將人留住。


    等到碰了一下那人的肩,她才忽然想起,她一個魔,守什麽天規。


    男人直哆嗦,也不知是不是凍的,“我不搶你的寶貝。”


    渚幽直起腰,環在她手腕上的龍動了動,沿著她的手臂往上爬,那龍尾正好抵在她的手腕上,蹭得她有點癢。


    她一把將長應捏住,一臉不善地想將它往香囊裏揣。


    可沒想到這龍似乎長了點力氣,竟掙得讓她一時不大拿得住。


    男人呆愣地看著,見渚幽在揣蛇,連忙爬起身想要跑遠,可他剛爬起身,又摔在了雪地裏。


    這一次,是被什麽東西拽倒的。


    男人猝然回頭,隻見一隻鬼爪正抓在他的小腿上,可一轉眼,鬼爪便化作灰煙消失了。


    “鬼啊——”


    渚幽把食指抵在唇上噓了一聲,“小聲些,若被人看見我沒影子,我就吃了你。”


    男人被嚇著了,連瞳仁都顫了顫,眼珠子僵硬地轉動著,朝這黑衣人的腳邊看去,他果真……


    果真看不見影子。


    渚幽把影子藏起來了,哪會讓這人看見呢。


    這男人嘴一張,麵容登時因恐懼而變得猙獰,然而喉嚨卻像是被封起來了一般,連一聲也喊不出來。


    “你摸了我的寶貝,就得還債。”渚幽慢騰騰開口。


    她麵容姝麗,卻不豔俗,像是連半點紅塵氣息也不沾一樣,若是不開口說話,那真像是天上仙子。


    男人在心裏狂喊,‘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摸你的寶貝’,可惜嘴裏卻連一個字音也沒吐出來。


    他以為這鬼興許要來拿他的命了,沒想到黑衣人薄紅的唇一張,問道:“此處可有修士?”


    男人喉嚨一鬆,連忙道:“這幾日倒是有善人在布施,他們穿的一身白衣,聽聞還會仙法,應、應當是仙門中人!”


    “仙法,仙門?”渚幽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竟沒好意地笑了一下,似是被逗樂了。


    難怪這些難民要麽捧著熱粥,要麽揣著燒餅,原來是有人在布施。


    想來三主扣扣搜搜的囤著靈石,與這些凡間修士有些關係。


    “這些人在何處施粥。”渚幽又問。


    男人連忙抬手指向了一個地方:“就在那邊!”


    渚幽掃了他一眼,抬腿就往那邊走,一邊把攀上她肘間的龍給撥了下來。


    那龍真的就像根麻繩一樣,被撥著滾了一圈,差點就摔了下去,幸好尾巴纏得緊。


    似乎這龍還真的長了點氣力,比早一些時候纏得更緊了,看起來牙口也還不錯。


    在她走遠之後,那衣衫襤褸的男人害怕地爬起身,悄悄朝她離去的方向瞅了一眼。


    天色雖然陰沉,可影子卻是有的,淡淡的一片,跟隨者她的腳步緩緩移動著。


    男人真跟見了鬼一樣,頭也不回地跑了。


    前方的木棚裏果真有人在分粥,幾個穿著白衣的年輕修士正在舀著熱粥往幾個破碗裏盛。


    這些修士修為竟不低,大多已結金丹,可謂是年少有為。


    渚幽頓在遠處的鬆木下,毫不費勁的便聽見了那幾個修士的交談。


    “師尊為何讓我等來分粥?神化山都要開了,不多加修行,來此分粥有什麽用。”


    “你有所不知,神化山提早開山,此番開山不再僅讓金丹以上的弟子進入,但凡是個練氣期,也能進山一窺究竟,但師叔說了,要福緣深厚的才能進去。”


    “師叔說的?那神化山中雖珍寶無數,可卻妖獸橫行,又聽聞山中有魔,煉氣期進去豈不是必死無疑?”


    “誰知道呢,總之先分粥,福緣深了才能進得了那神化山。”


    問話的修士連連點頭,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


    那些凡人聽不見修士的心音,端著碗連連道謝,踩在雪裏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遠了。


    渚幽摸著手腕上冷冰冰的龍,在心裏算了一番,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從未聽聞神化山還會提早開山,這山百年一開,是天界賜予凡間的,好讓這些求仙之人能早些登天梯。


    細想一番,離開山該還有二十餘年,如今早早開山,卻像是迫不及待一般。


    魔主一魂轉世,於魔域而言,可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畢竟那一魂不入天界輪回門,何時降世,降在何處全靠一個緣字。


    在三魂被劈開後,隻有其中一魂入了法晶,其餘兩魂皆不見蹤影,隻有待那兩魂轉世重來,再結因果,才能被推算得到。


    她可太希望魔主複生了,她得在魔主身上,取一樣東西。


    渚幽抬起手腕,腕骨上圈著的黑龍掀起眼皮,一雙眼金燦燦的,卻甚是無情。


    她伸出一根食指,像逗貓狗一樣,碰了碰長應的額頭,驚悟道:“既然駱清都能算得出魔主降生此間,那天界自然也可以,看來這神化山不是白開的,頗有引魔入甕的意思啊。”


    長應沒應聲,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人。


    “憨東西。”渚幽又點了一下它的額。


    話音剛落,她的手指便被啃了一下,啃得不算太重,像小孩兒磨牙一樣。


    渚幽心說這龍還真的養不熟了,果真是個冷血的,扯了一下嘴角道:“說你憨還不樂意了,你是不是聽得懂,故意不化形?”


    長應眼一閉,盤著她的手腕骨又不動了。


    “甩個尾巴讓我看看。”渚幽又說。


    長應那龍尾垂了下去,微微一蕩。


    渚幽眼一彎,心說這龍還是能聽話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天八杯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天八杯水並收藏大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