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盈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道處,陸雲開也沒有在外頭站太久,很快就轉身回到的屋子裏。


    但也就是這兩句話的功夫裏,適才因為有外人在還顯得溫馨愉快的氣氛頓時就變了,屋子裏的一男一女,一個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機,一個已經拿了包包準備離開。


    陸雲開看了自己爸爸一眼,奈何沒有得到對方的任何反應,他不得不自己上去攔著女方,說:“媽,現在已經挺晚了,要不然你就留下來休息一個晚上?也免得來回跑。你可以睡我那個房間。”


    陸母年已中年,圓臉龐,短發燙著小卷,身材有點發福,穿著剛好到膝蓋的旗袍款連衣裙,不能說時尚漂亮,但也收拾得幹淨利落。


    她姓於,叫做於采蘋。


    她簡直被陸雲開逗笑了:“你要是今年才兩歲,我就留下來陪你睡,你都二十歲了還要媽媽陪啊?也不害臊?”


    陸雲開說:“……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公司準備的住所休息。”


    於采蘋臉上的笑容就收了收,她說:“瞎說什麽呢,你就在家裏休息,我也該回家了。這次本來想跟你商量房子的事情,沒想你女朋友來了,我們下次再說吧?”


    旁邊一直裝著透明人的陸父陸國兵聽到這句話,就插口說:“現在投資房子還是比較靠譜的,你手上有那麽多錢,不如就買一套放在那邊等升值?”


    陸雲開揚了一下眉:“我買倒是沒什麽問題。但買了誰住?房子放著不住會壞的。”


    這話出來,陸國兵剛想說話,於采蘋就先一步提議說:


    “可以租出去。”


    “買了新房子租給人住?開玩笑嗎?”陸雲開說,然後他真的開了個玩笑,“要是你們兩個一起住,我就真買,然後產權一人一半,怎麽樣?”


    這句話一說,房子裏氣氛登時就僵住了,陸國兵啪一下將手中的遙控器摔到地上,站起來衝陸雲開發火:“住住住住住!住個鬼!什麽喪門星浪蕩貨,倒賠我錢我都不會要!你今年幾歲了?忘了是誰把你從小養到大的?天天就知道叫媽叫媽叫媽,你是不是還沒有斷奶啊!”


    這一頓邪火發得特別突然,站在旁邊的兩個人還沒反應過來,陸國兵已經機關槍似地罵完了。罵完之後,陸國兵直接拿了衣服就往外走,將玄關處的門摔得震天響!


    這時的陸雲開眉頭已經挑了一半,他話都到了嘴邊,但說話的對象卻離開了。


    於是挑起的眉毛不得不平複下去,陸雲開有點無奈,轉臉對於采蘋說:“媽,不好意思,我爸他性子有點急,其實沒有什麽惡意,嗯——”


    他有點兒不好說,但於采蘋卻分外平靜地對陸雲開一笑:“怎麽?”


    “你不生氣?”陸雲開有點驚訝。


    “我有什麽好生氣的。”於采蘋說,“你覺得我會不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嗎?”


    陸雲開眉頭輕微地皺了一下。


    其實陸國兵剛才話糙理不糙。


    陸雲開固然出於從小對母親的憧憬而希望兩人複婚,但真正和陸雲開生活二十年,照顧陸雲開二十年的還是陸國兵,如果於采蘋說陸國兵的壞話或者表現出對陸國兵的輕蔑,陸雲開在感情上,就先不需要理由地偏向陸國兵了。


    於采蘋本身是一個很精明的女人。


    再加上陸雲開確實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孩子,出於母子天生的那點聯係,她很輕易地感覺到了陸雲開的情緒。


    但她一點兒收斂態度的意思也沒有。


    她說:“你之前是不是一直想問我為什麽這麽多年來始終不和你聯係,不出現在你麵前?”


    於采蘋的臉頰似乎抽了一下,又似乎沒有。


    她圓圓的臉板得很僵,神態也很冷,說:“你知道你爸爸脾氣暴吧?”


    “個性有些急躁。”陸雲開小小地糾正了一下。


    “他有打過你嗎?”於采蘋問。


    “拍後腦勺……應該不算吧?”陸雲開說,在回答的時候,他心裏隱隱約約有了些預感。


    於采蘋冷笑一聲:“我知道他心疼兒子,才舍不得動你呢。”


    “你知道嗎?你爸爸打老婆。”


    “我腦震蕩一次,胳膊骨折一次,牙齒被打掉過兩顆,小指被拗斷過到現在還不靈活。”


    “我從沒有回來……因為我恨他——!”


    “我至今還恨他!”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於采蘋和陸雲開已經坐在了餐桌上。


    她雙手緊緊握著,因為牙關咬得太緊,說出的話音都跟著變了調。


    “……”實話說,在於采蘋說出這件事的時候,陸雲開幾乎失語。


    他當然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過。


    陸國兵確實一直都沒有怎麽對陸雲開動過手。


    作為一個大男人,他會罵人會摔東西,但是從小到大,讀書也好零用也好,從金錢還是感情上,他對陸雲開都從不吝嗇——對於陸雲開來說,陸國兵當然是一個好父親。


    所以當他知道一些陸國兵也許從來沒有表現在他麵前的……但那又是確實存在的……


    陸雲開發現自己有點兒不知所措。


    他說:“……抱歉……”


    這話一出口,陸雲開就定了定神,很快接下去說,並且相較於剛才已經順暢不少:“我很抱歉,媽媽,我不知道之前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不用道歉,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和你爸爸的錯。你爸爸家暴,我也這麽多年沒有回來,沒有盡到任何做母親的責任,這次回來也隻是……”於采蘋說,大概國內的父母對於向女子開口拿錢總有些不好意思,因此說道後來,於采蘋也有點兒尷尬。


    陸雲開立刻接上去:“沒什麽的,媽,這是我應該做的。”


    於采蘋搖了搖頭,沒說話。


    陸雲開看著對方的神色,有點小心地說:“嗯……媽,之前你不是說幫我關注投資的事情嗎?”


    “是的,怎麽了?”


    “是這樣子的,我過一段時間,估計也沒有一兩個星期了吧,就要去外地進行封閉式地訓練和拍攝,這個封閉的時間很長,半年到一年都有可能……”


    “要這麽久?”於采蘋吃了一驚,“你在外麵一個人能照顧自己嗎?”


    “不用擔心,我想應該還挺有趣的。”陸雲開笑道,然後他說正事,“之後一年半年的聯係可能都不方便了,所以我打算將之前拿到的片酬,分別給你和我爸各10%,以後的片酬我也會和他們打招呼,每次打過來了就直接分出百分之十打給你們,嗯……”


    “不用這樣。”於采蘋連忙道,“我和你爸的事是我們的事,你有錢就好好孝順你爸爸吧。”


    “不,沒事,這是應該的。”陸雲開說,他小小的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用力握了握自己媽媽的手,誠懇說,“雖然我們之前沒有相處過,但我覺得現在開始也並不算遲。”接著他又想到了,“對了,還有房子的事情……媽你之前說得也不錯,不過我現在手頭的資金還不夠買兩套房子,等我下麵一部片拍完了之後,我在在相鄰的小區給你們都買一套?”


    於采蘋低下了頭。


    她本來非常感動,但是陸雲開最後補充的那句相鄰的小區卻一下子觸動了她的神經。


    不在一套房子裏就換成相鄰的小區?


    簡直就和他的老子一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於采蘋有點兒憎恨地想著。


    但就在這樣負麵的情緒堪堪到達心口的時候,她忽然驚醒過來,又想:


    不,不對,他和他爸爸一起生活長大,性格相似是很正常的。


    他也沒有什麽別的想法。


    他爸爸對不起我,可是我對不起他……


    陸雲開發現氣氛有點兒凝重。


    他暗暗琢磨了一下自己應有的措辭和態度,忽然笑起來說:“不過這事別告訴我爸,我怕他會罵我。”


    於采蘋也在短暫的時間裏說服了自己。


    她這回笑了起來,沒有再拒絕陸雲開的提議,拿起一旁坤包說:“好了,我該走了……”她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腳步,回頭說,“雲開。”


    “嗯?”陸雲開。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剛剛和你說的,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拿它質問你爸爸。”於采蘋說,“好嗎?”


    “好。”於采蘋所說的過去正是陸雲開不知道如何麵對的。陸雲開很快答應了。


    於采蘋慈愛地笑起來。


    這樣一笑,她眼角的魚尾紋就一根根浮現出來。


    她踮起了腳想要摸摸陸雲開的頭,但剛剛過完二十一歲生日的陸雲開個頭已經到了一米八,她夠不著對方的腦袋,那隻手就有點艱難落在了陸雲開的肩膀上。


    陸雲開詢問地看著對方。


    於采蘋說:“你長大了……”


    時間按部就班地往前走。


    在江興暫時不接片子,進行為期三個月的充電的時候,陸雲開已經正式加入徐中奇導演的劇組,正在別的城市進行預計半年的封閉式特訓;而薛盈也如同之前其經紀人韓姐所說的,加入了一個劇組飾演女三號,目前剛剛拍攝完自己的戲份,正尋找著下一個工作機會。


    這一天是電影正式開始宣傳的日子。


    海報、影評、雜誌的采訪、各個主演的跟蹤配合,以及一個有關電影內容的mv,都被陸續放了出來。


    這次的mv宣傳計劃一共放三個。


    其中第一個mv,時長2:10秒,主要剪出了客棧中六個主演的開場,背景音樂如正是金戈剛敲鼓,鐵馬初踏蹄,鏡頭如天空中翱翔的大鳥,由上而下:


    白衣黑發、玉容清冷的芸仙子仗劍憑崖而立,悠悠說:“天下陷於戰火,萬民哀嚎苦難,我縱一介女流,不敢置身事外!”


    老當益壯、一絲不苟的張芝春帶著一行江湖人士縱馬飛馳,揚揚黃土裏,隆隆有聲喊:“張某得武林同道垂愛,夙興夜寐,不敢有絲毫鬆懈;願披肝瀝膽,殺盡狼子野心,妄圖奪我浩蕩山河昭昭日月之輩!”


    老叟一樣的中年人背對著眾人,他戴著鬥笠,披著蓑衣,他全身上下,露出的唯有一雙手。這雙手薑黃而修長,手指是扁平的,以一種十分特異地姿勢夾著筷子。


    一滴水珠凝在筷子的筷尖上。


    鏡頭聚焦在這滴水珠上,一轉眼的旋轉與飛躍,水珠已成了老叟蓑衣上水滴的一部分。


    一滴一滴的水從他的身上滑下來,落在青石地板上,聚成了血。


    半邊的銀麵具忽然占據了鏡頭。


    跟著鏡頭拉遠,一個落魄的、甚至肮髒的人走進了客棧裏。


    他的身上也被雨水淋濕了,每走一步,地上就是一個汙水橫流的鞋印。


    但客棧裏的其餘人紛紛雙目放光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座正在移動的金元寶。


    忽而有一個人站了起來,素衣素服,黛眉星目。


    她盈盈下拜:“夫君生前最憾恨之事,無出心如烈火,而命如殘燭,不能仰此殘軀,為南人再盡一分綿力。妾紫君懇請在座諸位英豪,伸快腸扶助之手,全先夫在天之靈。”


    對準女人的鏡頭最後做了一個轉換。


    它從最開頭的由上而下變作由下而上。它照見一個人翻牆跳了起來。


    他穿著合腳的鞋子,可不管那是不是僧人的鞋子。


    他穿著喜歡的白色衣服,可不管那白色衣服是不是總被自己弄得髒兮兮的。


    他有一頭微卷的長發,下頷殘留著星星點點的胡茬。


    他還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他看上去很年輕。


    他提著一壺酒,咬著一根狗尾巴草,輕輕鬆鬆地跳進了客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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