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鴰和萬元均的第二場戲,正是這一部電影劇情徹底擴展開來的時期。


    他們一同出現在歸人客棧三樓的一間客房之中,彼此俱與最開頭那一時判若兩人。


    老鴰就不用說了,他一共出現三個情景,每一次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所以每一次的造型都不一樣。


    而與老鴰見麵之後,尤其是其父母在出門時期被北人殺死之後,萬元均在戲中的造型也是大變。


    如果說前期的萬元均是濁世佳公子,翩翩少年郎,一開折扇蜂蝶亂舞,一合折扇百花齊放的話,那麽後期——也就是在中第一個真正的正麵鏡頭的萬元均,已經是一個……非常古怪的人了。


    這個時期的萬元均還擁有其養父母遺留下來富可敵國的大筆財產,可他自己卻衣衫襤褸又瞎了一目,因此右半邊的臉上常覆著半張鐵質的麵具。


    這樣的造型之下,萬元均之前遊戲花叢中的風流與多情當然也雨打風吹去,他變得冷酷,卻又不是那種多情少女所愛的英俊俠少受創之後的冷酷,而是一種使人厭惡的冷酷。


    他擁有大筆財富,可對自己一毛不拔。


    他擁有俊俏的麵孔,雖已被破壞了大半,可至少還有一半;他同時也有著高強甚至更高強的武功,可不管是他那張英俊的麵孔還是他的武功,都不再為出現在他麵前,受苦受難的漂亮女子所奉獻。


    更甚者,在他父母被北人殺死之後,說了要將財富全都投入到對抗北人的事業中去,就將全部的財富投入到對抗北人的事業中去。而其餘任何事情任何人,哪怕火燒了眉毛家中老娘隻差那一毫的救命錢,也休想從他這裏摳出一個子來。


    這樁樁件件豈非是罪?這樁樁件件當然是罪。


    而如果在這以上種種之外,還要加上一個“萬元均對天下間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如此的古怪,唯獨一個人例外。且這例外之人,還是女子,還是與他有未婚夫妻名分的女子”的命題的話。


    那就不止是罪,而是罪無可恕了。


    萬元均對天底下的人都這樣苛刻,可唯獨對汪天雪。


    他不吝錢財,不吝溫柔。


    他這時又變成了那眼波一轉如水,唇角含笑似花的惜花公子萬元君。


    且他已成為了一個人的惜花公子。


    天底下還有哪一個女人能擋得住這樣獨一無二的溫柔?


    汪天雪如何不感動?如何不對其死心塌地?


    她愛得有多深,就死得有多痛。


    她的鏡中世界,正麵有多麽的美,反麵就有多麽地醜。


    而後。


    嘩啦。


    碎了。


    就在汪天雪死後,老鴰化身店小二,再一次地出現在萬元均麵前。


    其時萬元均已殺了一心疼自己的父母,殺了一心愛自己的妻子,他甚至將這客棧之中的群豪耍得團團轉,按道理而言,萬元均已徹底投身北人,且再無可懼怕之事。


    但在這次和老鴰的見麵之中。


    萬元均依舊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他背叛了自己已有的,又未得到自己沒有的。


    或者他其實並不希冀著那沒有的,畢竟是人都知道,那沒有的並不是什麽好東西,至少和萬元均曾經擁有的相比,不是什麽好東西。


    隻是在那數次能夠有退步機會的時候,萬元均一次次地錯失著它們,並最終選擇了那可怕的一方。


    這個時候,在麵對老鴰的時候。


    萬元均究竟是什麽樣的感受,他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要。


    要怎麽樣——


    才能將這個場麵表現好來,將這個人物徹底演活?


    江興第三十三次坐回了椅子上。


    他的脖子之下已經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


    這個場景,兩個人已經演了三十二次。


    不能單純地說這三十幾次全是某個人的失誤,但這三十幾次中,江興的表演確實都不如梁友博所演的吸引觀眾的視線。


    對於這一點,兩個人當然心知肚明。


    但一個場景兩個場景,甚至三個場景的全部壓製其實也沒有什麽,除了比較專業的人士,大多數的觀眾是不會特別注意到這個情況的,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特別的在意。


    但粗略地帶過一場戲,既不是梁友博的目的,也不如江興的意。


    所以這並不複雜一場戲,拍了這麽久,也還沒有過。


    這半個下午的時間都在磨著這一個畫麵了。


    主演這天雖然沒有來,但其他演員都在旁邊看著,工作人員也在交頭接耳。


    他花的時間已經太多了。


    不應該再堅持了吧?


    就算有導演提前發了話,就算是說這個場景直接給他練演技——


    但自己的天賦自己不知道嗎?


    簡而言之,不就是沒有天賦?


    一個下午的強度對抗有用嗎?到了最後也恐怕隻是做無用功吧?


    導演和目前正在和他對戲的梁友博不知道這件事,他還不知道嗎?


    導演和梁友博在幫他,但他如果隻是浪費這兩人的時間和精力的話……


    是不是……


    還是……就這樣……


    不要管演技能不能突破,直接帶過比較好……?


    (老鴰這時突然在萬元均耳邊說出了一個匪夷所思又理所當然的要求。


    理所當然乃是指老鴰的立場。


    匪夷所思卻是這個要求會將萬元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萬元均當然可以拒絕。


    但老鴰雙目炯炯眼神灼灼注視對方,那幽暗的眼神與幹瘦的臉孔已寫上誌在必得,似已篤定萬元均根本無法拒絕!


    燈花在兩人之間爆響。


    人的影,物的影,在光線之下搖曳如叢叢鬼魅。


    萬元均……)


    梁友博每次到了這裏都刻意停頓,讓兩個人的對戲出現空白,這樣拍攝下來的畫麵當然不能使用。


    梁友博有些累,帶過一場戲當然很簡單,不管是他還是江興,隻要說句話補上這個空白也就好了。


    現在的屢屢卡殼,在他,是因為他要向方嚴峰做出自己已經為難過江興的姿態;在江興,是因為江興想要拍好這個片段的緣故。


    拍戲很簡單,拍好一場戲,維持高水平的發揮,卻並不是那麽容易的。


    別說新人或者偶像了,就算是老戲骨和影帝,也很難從頭到尾都是高水準的發揮。


    畢竟一部電影的拍攝從幾個月到一年的時間都有。在這麽長的時間裏,誰沒有個狀態不佳精神不濟或者就沒有感覺的時候?


    要求演員從頭到尾都一個水準,這是很不科學的,也沒有哪個導演會吹毛求疵到這個地步。


    萬元均和老鴰的幾個畫麵,拍得好,是個閃光點,拍不好,也不會怎麽樣,至少還不會影響到萬元均這整個角色的塑造。


    梁友博每每想到這裏就有點鬱悶,方嚴峰說是讓他過來為難江興,不如說是隨便拿著什麽幌子來為難他。


    倒是江興……


    梁友博睃了和自己對戲的後輩一眼。


    他不意外江興沒有突破。


    但意外江興能夠堅持到現在,也沒有放棄,一筆帶過這個場景。


    “停。”坐在導演椅上的錢柏心的話傳入了鏡頭中的兩個人耳朵裏。


    場景中的兩個人都鬆了鬆身上的肌肉,暫時從緊張的氣氛中掙脫出來。


    梁友博從一旁的助理手上拿過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江興則從座位上站起來,有點勉強地對周圍的工作人員道歉:


    “抱歉,是我的失誤,辛苦大家了。”


    接著他又對錢柏心說:“錢導,不好意思,我想休息一會。”


    錢柏心點點頭:“半個小時,夠嗎?”


    “夠了。”江興點點頭,接著拒絕了助理拿來的水和毛巾,自己往洗手間走去。


    今天主要就是為了江興和梁友博的這一場戲,所以錢柏心之前就給幾個主演放了假,現在江興要休息,他也不抓緊這半小時的時間拍別的,對周圍的工作人員說:“行了,大家都去休息半小時,半小時後再回來。”


    周圍的工作人員三三兩兩地散開,梁友博反倒撇開了自己的工作人員,走到錢柏心身旁,說:“錢導,你看是不是差不多了?”


    正擺弄著機器的錢柏心聽見這句話,就說:“之前說要幫我把演員演技提起來的是你,現在自己目的達到了就撂手不幹了?”


    梁友博笑笑,喝了一口水,若無其事說:“年輕人,我怕他受不了。”


    “他要受得了呢?”錢柏心問。


    “那我也豁出去了,陪他練到他想停為止。”梁友博說,接著他冷不丁問,“如果這樣,錢導你意思意思,給個指導費怎麽樣?”


    “想得夠美的!還指導費呢,你自己的提議,水費也別想我給你報銷!”錢柏心笑罵道。接著他看了對方一眼,想到之前梁友博私下來找自己的情景。


    錢柏心和梁友博之前的關係其實泛泛,要不然梁友博之前也不會推了錢柏心這個劇組的角色。


    但架不住劇組是錢柏心的主場,錢柏心在圈子裏又是個出了名的老好人,所以梁友博在幾番斟酌之後還是私下登門拜訪了錢柏心。


    其實這一次的登門拜訪梁友博也是迫於無奈,事實上他來這個劇組就是迫於無奈了。


    他現在要在萬寶內部爭取一個新片的主演,但是萬寶內部的競爭實在太激烈了,方嚴峰雖然不能直接控製到梁友博,但方嚴峰畢竟也是拿著股權的高層,他不能直接控製梁友博這一群混到這種地步的藝人,但可以支持藝人對麵的競爭者,而一旦他進入局裏明碼標價的支持梁友博的競爭者,梁友博的局麵就有點危險了。


    所以至少在這個時候,梁友博得表現出對方嚴峰的尊重。


    ……………………但在一個劇組裏為難一個新人。


    ……………………太逗也太掉價了,難道還讓他的助理上去揍新人一頓或者他在新人麵前耍大牌對新人橫挑鼻子豎挑眼?明天就上了娛樂版的頭條好嗎!名字梁友博稍微想想都能想到,就叫做==。


    這種幼稚又無聊的事情……


    梁友博琢磨著方嚴峰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是認真在搞。


    估計就是想看他表個態,看哪個明星更聽話,再決定之後自己手中的資源究竟要往哪個藝人身上傾斜。


    那他也就表個態好了,反正他現在不求著方嚴峰真正傾斜資源,隻求著方嚴峰不搞破壞。


    他登門拜訪了錢柏心,含混地提了提自己的無奈之處,然後向錢柏心提議,將老鴰與萬元均三個場麵中的其中一個作為江興演技鍛煉演技的片段。


    這樣從表麵上來看,就是一直ng。


    有了這個表麵,他能夠向方嚴峰交代了,錢柏心手下的演員也能夠獲得一次難得的鍛煉。


    錢柏心思索之後,覺得這是一件一舉數得的事情,也沒什麽不行的。


    對於梁友博來說,他是成全了他;對於江興來說,就他的觀察,這個挺勤奮的年輕人也不會不同意;而就他自己來說,這個局麵也正好讓他看看江興的潛力究竟在哪裏,這樣後期拍攝的時候,他也好琢磨著給對方加壓或者減壓。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這一幕。


    在這之前錢柏心當然也把事情告訴了江興。


    江興一開始是沒有遲疑地同意了的。


    但是現在……也許是時候建議對方鬆鬆神經,免得真的繃壞了?


    現在錢柏心看著剛才拍攝的回放,說:“待會等他出來了我和他說……”接著他突然問,“你感覺他怎麽樣?”


    這個他當然是指江興。


    梁友博說:“有前途。”


    這三個字的評價太過簡單,但符合梁友博平日的性格。


    不過這一次,梁友博難得有興致多說兩句話:“他的演技在這個年齡算是不錯了。有些半點演技沒有的,你想帶還帶不起來,從頭到尾都跟個木頭一樣,看著就煩。”


    “嗯,另外……”


    “在這個年齡段,在已經有了資本的時候,舍得下臉一直ng給別人看笑話的,不多。”


    “而且拍戲時候的態度很認真。”


    梁友博說:“這幾點,夠了。是個好苗子,好好栽培能成器。”


    錢柏心點了點頭。


    兩個人私下的對話當然不可能傳到還在洗手間的江興的耳朵裏。


    但確實有另一番對話傳到了江興的耳朵裏。


    這個時候江興正在隔間裏休息。


    他靠在隔離門上,身上還穿著萬元均的戲服,臉上的妝也還沒有卸掉,先聽見了洗手間外頭的木門的開啟聲,接著是雜亂的腳步和水流聲,然後就聽見說話聲:


    “今天下午估計就看著江興一直ng了。”


    “不知道導演在想什麽,也不管管?”


    “別這麽說,好歹是個當紅小生了。”


    “嗬嗬,當紅小生嘛,平常看著也還行,但一對上真金立刻就原形畢露。”


    “現在的明星不都是這樣?看炒作,看臉長得有多好,背後的團隊有多給力。”


    “那個八卦是不是真的?”


    “你是說富婆包養對方給他分手費的?”


    “我聽說了……”


    “是真的。”


    接著水流聲終止,外頭幾個人閑聊著,話題很快被帶到別的內容上去了。再然後,又是木門被推開的聲音,腳步聲很快就消失不見。


    江興這時候推開隔間的門。


    洗手間裏已經沒有了旁人。


    他走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掬了滿手的水洗了洗臉。


    然後他雙手撐著水池的邊沿,抬起臉看著鏡中滿臉水珠的人。


    [……]0021。


    假使這個時候,係統精靈能夠化身為人形,那麽旁觀的人一定能看見0021十分嚴肅的麵孔和皺起的眉頭。


    但係統從沒有這個功能。


    所以0021隻能在占用係統大量cpu進行數十次毫無意義的重複計算之後,提出了一個跟係統計算結果完全相反的建議:


    [宿主是否需要係統額外提供一次性的指定場景共情卡?]


    [……一次性指定場景共情卡?]本來沒什麽表情的江興臉上露出細微的疑惑。


    [對。]


    [是指使用這張卡,我就能在現在時刻直接共情我正在演的這個片段?]江興問。


    [對。]


    [但不是說係統不會以任何方式幫助宿主作弊嗎?難道我和梁友博這次的對手戲不算是一次競爭?]江興問。


    [……]當然算競爭。事實是它這個係統精靈違背了係統原則,在主動幫助宿主作弊。


    0021有了一絲挫敗。


    它覺得0018之所以會違背係統原則給其宿主放水,就是因為有了它現在的這種狀態。


    這種狀態究竟是什麽呢?


    0021也說不清楚。


    從機器人的術語來說,就是係統數據紊亂。


    從人類的修辭來說,就是感性思維影響了理性思維。


    明知道這是錯誤的選擇,卻忍不住做出錯誤的選擇。


    已經做出了引導宿主走向錯誤的路線,卻還無法罷手,甚至在思維深處隱隱約約覺得現在的選擇是正確的。


    可是最終的事實一定會證明它的錯誤。


    到了那個時候。


    它一定……也忍不住和0018一樣,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0021……]這個時候,江興開頭。


    0021


    [我雖然一直堅持著——按照你的說法,我正是因為這樣的堅持才獲得開啟係統的資格。]江興說。


    [當然。]0021肯定說。


    [這個係統的評價標準肯定隻以事實為依據。]江興說。


    [……當然?想是沒有用的,每個人都曾想做超人。隻有確定地去行動了,才會被係統所認可。]0021說。


    [是啊。所以我得感謝,到了後期我雖然每一天都在想著放棄,卻每一天都因為慣性而沒有放棄。]江興無奈一笑,[當你奮鬥一個事業奮鬥了二十年,這個事業還一度成為你生活支柱並且確實曾經帶給你一些風光的時候,放棄其實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你投入的越多,就越像賭徒一樣,會去想:也許我再加一個砝碼就贏了呢?再加一個就贏了呢?再加一個就贏了呢?]


    [但事實來說,我們——絕大多數人——十賭九輸。]


    [我曾經很認真的考慮過放棄,可我最後沒有放棄。]


    [後來的每一天,都有一個念頭在我腦海裏鑽著,它質問我:你已經知道你沒有天賦了,你為何還要浪費自己的生命?你拿著這份精力和刻苦做其他什麽事情,不比現在更好一點?]


    [我已經將失敗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直到你的出現——]


    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並沒有多久。


    在最後五分鍾的時候,江興從洗手間出來,回到了片場。


    梁友博在和錢柏心說完話後就抓緊時間去休息了,錢柏心正單獨一個人呆著,見到了江興就朝他招招手。


    江興連忙走過去:“錢導,有什麽事嗎?”


    “我看現在也差不多了,如果你覺得有些累,待會這場戲就直接帶過去沒事。”錢柏心也不廢話,直接就把事情和江興說了,另外他還補充,“對了,不要太有心理負擔,你剛才的表現不錯,友博對你也是肯定的。”


    “謝謝錢導,謝謝梁老師。”江興先這樣說。


    接著他頓了一下,又誠懇說:“我知道十分麻煩梁老師,但如果可以的話,能再耽擱梁老師一些時間嗎?”


    這是表示還要繼續啊!


    錢柏心用力按了按江興的肩膀,也不說其他,隻簡單但有力地鼓勵說:“加油!”


    最後的五分鍾過去。


    所有的工作人員及演員,再次做好準備,各歸各位。


    梁友博弓著腰端著托盤站在客房進門處,抬手敲了敲那扇閉合的木門。


    “送宵夜的,萬公子。”


    “進來。”裏頭傳來江興的聲音。


    梁友博一隻手托著漆盤,一隻手推開了門。


    他的行為就像是任何正常的小二一樣,恭謙地進門,恭謙地關門,然後端著東西走到了桌子旁邊。


    這時坐在桌子邊的江興忽地一按桌子上的劍,喝道:“你是誰?”


    他話才剛出口,梁友博已在弓著背的姿勢下微微抬起了頭。


    這個動作的幅度並不大。


    梁友博的手還在輕柔地放著東西,他的臉微側,頭微抬,眼睛自下而上看著坐在桌邊的江興。


    這時又是一個十分精準的動作。


    他的身體在這一刻已經靜止,眼球卻緩慢地自下向上轉著,黑眼瞳的位置,也從下而上,就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細絲緩緩吊上去一樣。


    這情形本已十分詭異。


    但這還不算完!


    緊接著,那遲緩的眼珠突地骨碌碌十分靈活地轉了一周,像是一個呆板的軀殼被注入了靈魂。


    再後來,梁友博還不急。


    他在驟然僵住的江興的麵前,將托盤上的小菜和粥品一一擺放到桌麵上,還貼心地幫其準備了筷子和調羹。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方才塌著肩,搓著手,站定在江興麵前。那張布滿皺紋的幹瘦的臉,讓他看起來和路邊老叟沒有什麽區別。


    屋外風聲雨聲,屋內火光眸光。


    他與萬元均低語:


    “我又來了……”


    這已到了每一次都卡住的地方。


    梁友博在很早之前,就在這個情節上對江興說過:“你怕什麽?”


    你怕什麽?


    你不是沒有基礎,放開了去演。


    演十次不行,演一百次,憑你紮實的基本功,撞也能撞出一點靈感火花來!


    但江興怎麽可能不怕?


    他每一次演,每一次試圖放開著,再放開一點。


    各種各樣的雜音就會衝入他的耳朵裏。


    “演得太可笑了。”


    “導演怎麽會選他?”


    “換個人不行嗎?反正本來就是一個配角而已。”


    “戲份幹脆減掉吧。”


    “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沒有天賦。


    ——我看不行。


    ——你就按著我說的演就好了。


    ——這個戲份不太重要,隨便拍拍,帶過也就算了。


    江興突然抓住了梁友博的胳膊。


    梁友博吃了一驚,因為在攝像頭捕捉之前,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對方身上的他已經看見那細微地跳動的臉頰和鼻翼。


    (萬元均猛地抓住了老鴰的胳膊!


    風驟然吹開窗框,屋內一時群魔亂舞,接著盛大的黑暗就將那僅有的光線給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打火石“啪”地打出了火星,桌上的油燈再次被點亮。


    萬元均依舊抓著老鴰的胳膊。


    老鴰依舊站在萬元均的跟前。


    萬元均那未有覆蓋著麵具的臉頰開始跳動,先是一點點,接著臉頰到額頭的青筋也冒起來,然後牙齒的顫抖傳遞到他坐下的凳子上。


    那隻僅有的桃花眼已被撐大。


    憤怒與死灰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這隻漂亮的眼睛裏來回輪換。


    他的身體已經前傾,他那被稱為‘一點秋水驚鴻遊’的長劍已被他拿在手中。


    他雖犯下無可饒恕的錯誤,但他終究還有最後從那魔網中掙紮出來、作為一個人而尊嚴地死去的機會!)


    劍已被江興抽出半截。


    江興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他整個人都在表現著憤怒,又在表現著恐懼。


    這樣的僵持足足持續了一分鍾。


    他手中的道具劍突然磕在了桌子上。


    他像是背部的脊柱骨突然被抽了出來,在抓著老鴰胳膊的手一鬆的同時,整個人也從椅子上滑落到地板上。


    道具劍從鞘中滑出來,分成兩截,掉落在江興的身旁。


    江興坐在地上,抬起頭,安安靜靜,平平穩穩地抬頭看著梁友博。


    梁友博的目光已順著滑到地上的江興垂下去。


    這個時候他本隻需要罩著微笑的麵具。


    但他在罩著微笑麵具的同時,眼中卻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憐憫之色。


    [……]0021。


    它看著江興個人的數據麵板。


    其中後天演技從62在最後這一幕完成之後,直接快速轉動著個位和十位的數字,最終顯示為70。


    而先天演技也從本來的7,艱難地往上挪,挪到了9這個數。


    雖然還是e級,但是距離d級的最低數字11也隻差兩個單位了。


    它關閉了數據麵板,回想江興剛才說過的話。


    [直到你的出現——]


    [我才發現我如此期待著成功。]


    [我能為她拚盡一切。]江興緩慢而穩定地說。


    宿主已經做到了。


    0021想。


    然後它就將自己有關作弊的建議丟進了垃圾桶裏銷毀。


    ——所謂的拚盡一切,當然不包括作弊了。


    它是這樣愉快而得意地確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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