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準備。”隨著錢柏心的一聲吆喝,多個攝像鏡頭對準了布置好的酒館,江興換好了古裝,坐在木製條凳上,手持一把折扇,待耳朵裏聽見“啪”的一聲場記板拍響聲後,立刻就進入了萬元均的狀態。


    這時的萬元均剛剛出場。


    他頭束文士巾,身著文士袍,手中時常持著一柄灑金折扇,扇子上的花鳥蟲魚詩詞歌賦,全是由他自己揮毫書就的。


    他此刻麵如冠玉,眼似桃花,唇角總含一縷多情笑,身上常帶一段風流意。


    因其是歡場中的豪客,又是江湖裏的俠少。


    有人叫他惜花公子,又有人戲稱他為萬元君。


    他總是這樣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在喧鬧的酒館上,男人看他的衣飾奢華,女人看他的麵容俊俏,姐兒也愛往他身旁過,將沾滿了香粉的膩紅帕子朝他臉上輕輕一打——


    萬元均閃電出手,將那拍在自己臉上的紅手絹兒抓住,閉著眼睛放在鼻端下深深一嗅,因畫了幾筆眼線而飛挑的眼尾與那上翹的嘴角相應和,真正天然一副多情相。


    他狀似沉醉,口中狎笑:“這香粉嗅著怎的如此熟悉,總是在什麽地方嗅到過,我想想,興許是那紅綃玉帳海棠被中——”手裏卻隻抓著那帕子,並不去碰近在咫尺,蔥管尖尖一點緋的柔荑。


    那穿著水色抹胸裙,櫻草褙子的姐兒一跺足,也不知是惱萬元均隻抓那帕子還是羞萬元均抓住了帕子,她將手中的帕子從萬元均手中用力抽出,再狠狠揮著帕子地拍了萬元均的臉一下,口中啐道:“浪蕩客!”


    萬元均也不生氣,隻哈哈大笑,手中折扇一展一遮,便擋下了那飛來紅帕子。


    這時隻聽隔壁桌子傳來了一聲冷哼,身穿著江湖人士慣常穿著的勁裝,頭還戴一隻紗帽的客人將腰間的劍往桌子上用力一拍!


    她轉過臉來,玉容冷冷,正是萬元均的未婚妻子,汪天雪!


    萬元均這時將眼睛一轉,啪地一聲合了紙扇,未語先笑,眸光似那水光,輕輕地就淌進了人的心底:“客人怎麽了?有什麽不痛快隻管說出來,惱在心底,虧的還不是自己?”


    年少英俊,才華橫溢,溫柔多金。


    問上江湖與市井中的十個人,總有十一個人會對你說:


    惜花公子萬元君,總是那樣地招人愛。


    萬元均當然是一個可愛的人。


    至少現在,他還是的。


    “卡!”攝像機旁的錢柏心喊道,“行了,這一條過了。”


    他在說話的時候還在看著攝影機拍攝出來的內容,當攝影機特寫到江興麵部尤其是眼睛的時候,錢柏心也不由暗暗地點頭,心道這幾個眼神活靈活現,做得確實是不錯,這個新人演員的實力還是可以看得見的。


    想到這裏,這時候他也就免不了看了一下坐在旁邊的梁友博,心裏有點兒嘀咕起來。


    作為劇組裏尤其是一個已經有了名氣的實力派的導演,錢柏心對於劇組的掌控還是很到位的,所以萬寶之前要讓梁友博進來見一見陳良手底下的江興,也是拐著彎子含含糊糊地給錢柏心打了個招呼的。


    說老實話,錢柏心在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並不是那麽高興的。


    一來他已經成名了,雖然不是大家爭著搶著追捧的名導,但也是叫得出名字的資深導演了。任何一個認真拍戲的資深導演在發現自己好好的劇組突然間變成別人解決私人恩怨的戰場,他能高興嗎?


    二來江興這個演員他之前也看過,感官上還是挺不錯的,態度也謙虛,實力也有,如果在他的劇組裏被打壓下去,他說實在的,也有點替對方可惜。


    所以……要不要在中間做個和事佬?


    錢柏心還真認真的想了一下這個可能性,接著他沉吟一下,決定先試試再說,就笑了笑,對旁邊的梁友博仿佛無意地說了一句:


    “年輕人演得還算不錯了。”


    梁友博從剛才進來之後就坐著看拍戲。


    他坐在導演身旁,周圍又有好幾個工作人員跟著,其他的小明星也不敢隨便上來搭話。現在錢柏心開了口,這位一線明星也才說了進劇組之後的第一句話。而這第一句話,就是:


    “錢導,你安排一下,待會直接拍我和江興的對手戲。”


    他說完這句話後,也並沒有太不給錢柏心麵子,跟著附和了錢柏心剛才那句話,說:“是演得還不錯,直接拍我和他的戲,也不用擔心接不上。”


    說著這後邊一句的時候,梁友博的神色就和平常一模一樣,叫人看不出他內心的具體想法。


    這時拍完了戲的江興已經走到旁邊坐下休息了,他的助理立刻遞上毛巾和水,旁邊的化妝師也準備幫江興補妝。


    按照一旁公告板上內容,接下去就應該要拍主演的戲份了。


    但在眾人休息和準備的當口,導演那邊突然傳來一些騷動,接著就有工作人員拿個擴音設備在喊:“都歇一下,下一場換拍第十七場戲,萬元均和線人的第一次見麵!”


    已經坐到了椅子上的江興聽見和自己有關的通知,抬頭順著聲音看過去,正好看見了站在導演旁和導演說話的梁友博。


    “江哥!”旁邊新來的助理也知道這幕後的種種情況,不由緊張地小聲叫了一聲。


    “沒事。”江興很快收回看過去的目光,說,“他們布置還要一會,我休息一下,待會要開始了你叫我。”


    “好的好的,江哥睡一下,需要我給江哥找個腳凳來嗎?”助理連連點頭。


    “不用,也沒有多少時間。”江興隨口答道,在椅子上稍微斜了斜身體就閉起眼睛。


    他並沒有真正休息,而是在想接下去馬上就要開始的和梁友博的對手戲。


    梁友博因為是客串演出,戲份注定了不會太重。


    他在劇中飾演著一共隻出現了三麵的角色,並沒有名字,隻有一個叫做老鴰的代號。


    老鴰的第一次出現,從劇中時間線來看,正是在酒樓之上輕佻風流的萬元均惹惱了汪天雪,兩人一番比試,汪天雪不敵萬元均,氣憤飛窗而走,萬元均隨之追出時的事情。


    這時汪天雪先走,萬元均在從後追出,剛剛翻過兩個房頂,就於無人小巷子裏遇見了老鴰。


    當時的老鴰是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乞丐。


    那乞丐臥在小巷子的路中間,正正好就是萬元均的落點所在。


    萬元均半空中一個翻身,輕輕一點旁邊牆麵,便要離去,那乞丐卻於這時悠悠一聲叫喚,成功將萬元均的腳步給絆住了。


    也是這一麵之後,萬元均從人變回了傀儡,將其做人的道路及其無辜的父母一起,葬送進了漆黑的地底。


    而老鴰的第二次出現,則是萬元均在歸人客棧之中。


    當時因為種種機密的泄露,一客棧的人彼此猜疑,又有白道黑道的爭端,新仇舊恨的累加,小小的客棧已宛如人間地獄。


    萬元均彼時已經扼死了自己的未婚妻,正因他身旁所有的人都死了,他反而獲得了眾人的信任,成為了小客棧中主事者這一。


    而這時扮作小二的老鴰再次出現,又將似乎暫時站穩腳跟的萬元均推入被眾人懷疑的境地。


    而老鴰的最後一次出現,是萬元均的計謀已被眾人識破,萬元均好不容易逃離到北人那邊,卻被無數馬蹄踐踏而死的時候。


    當時萬元均在馬下,老鴰在馬上。


    正如所有騎著馬無視地上用力揮著手的萬元均的北人,老鴰作為其中和僅有的和萬元均聯係的北人,他也和其他人一樣,牽著韁繩,騎著馬,從萬元均身旁疾馳而過。


    不管現實中的老鴰如何,在這部電影裏頭,這個老鴰,對於萬元均來說,確實每每出現,都意味著一場噩夢。


    在腦海中將幾幕場景細細地來回想過之後,場地也已經布置好了,工作人員過來招呼,助理連忙準備叫醒江興,一轉頭卻發現自己跟著的工作對象早已睜開眼睛,精神奕奕地坐在了椅子上。


    梁友博是專門帶了自己的化妝師過來的,劇組的化妝師在那邊插不上手,就憋著一股暗氣,飛快將江興的妝給認認真真地補好看了。


    差不多時間,江興和梁友博各自在已經布置好的場景中站定。


    武術動作是在純色布幕前單獨拍的,這個時候兩個人的直接站位是:梁友博橫躺在地上,而江興背對著梁友博站立。


    梁友博的第一聲說:“惜花公子萬元君——”


    這聲音拉得很長,悠悠的,帶著一些說不出的陰森腔調。


    江興刻意頓了一下,從側麵作出之前要離開的架勢。


    接著他皺眉轉身。這時他有一句台詞,是:“你是誰?”


    梁友博這時起身,一把叼住江興的手腕。


    江興自然要閃躲反捉,因為這邊的來往武術步驟並不說,所以是直接拍攝的。兩個人一板一眼地對完動作,梁友博步子一側,一把扣住江興的手腕。


    這時他腦袋往前一探,湊到江興的耳朵旁邊,麵孔微斜,嘴唇上下動了動,接著就向外一扯,露出一個扁扁平平的笑容來。


    他說:“還記得十八年前嗎?”


    萬元均此刻時年二十二歲。


    十八年前,萬元均四歲,還沒有來到南邊,也還不叫萬元均。


    他叫——


    江興的目光這時和梁友博對上。


    那雙看上去渾濁的眼睛似乎含著幽光,讓江興心頭一震,神□□不自禁地,就隨之慢慢地發生了變化……


    這時從第三者的視覺來看。


    片場中的導演和工作人員隻看見在梁友博說話之後,和梁友博對手戲的江興臉色驟變,瞳孔微微放大,麵上似乎迅速地變幻了許多表情,又似乎沒有,隻有一道看不見又能叫人感覺到的灰色,慢慢地籠罩住了那張俊俏的麵孔,讓麵孔的主人那一雙本來十分風流的眼睛,也跟著逐漸蘊入了霧靄,像是兩顆明亮的寶石,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死魚的眼珠子……


    “卡!可以,這一段也過了!”錢柏心很滿意,直接叫了過。


    梁友博放開了江興的手腕,退後一步,轉身的時候已經有他帶來的工作人員簇擁上來幫他整理衣服準備休息的地方了。


    而這個時候,江興才突地清醒過來。


    剛一清醒,他的臉色就發生了一些變化——在最後最可以表露感情的那個畫麵裏,他所有的感情,都在視線交換的那一瞬間被梁友博帶走了!


    這——


    江興臉色沉凝,隻覺得心頭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時半會之間幾乎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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