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姆生下來就被人家從窩裏扔出去,準備丟到河裏溺死。原因不是別的,隻因為它生了一隻黑耳朵,渾身卻是白的,這樣的毛色會被人認為是劣種狗的標誌。


    其實,它是由純種塞特犬生的,它的雙親有著長長的家譜,每一位祖先都有自己的證書。但問題是,塞特犬從來沒有這種毛色,因此,比姆就注定一生下來就被從狗窩裏扔出去。幸虧伊凡·伊凡內奇及時收養了它,否則,它連眼睛還沒睜開就一命嗚呼了。


    伊凡·伊凡內奇是個作家,一位孤獨的老人。早年,他曾當過兵,胸腔裏還有一塊戰爭年代留下的彈片。這是個和善的老人。他喜歡比姆的這種毛色,說真的,要讓一隻白狗長出一隻黑耳朵來,還不容易哩。他給小狽起了“比姆”這個名字。當它剛睜開漂亮、機靈的眼晴,就“比姆、比姆”地叫起它來。過了一個星期,小狽也明白“比姆”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伊凡·伊凡內奇用牛奶喂養比姆,但牛奶總比不上母狗的奶水。更何況,小狽需要母狗的愛,那是無法辦到的。每當他看見小狽在屋裏笨拙地打轉,到處尋找媽媽,哀叫不止時,他就把它抱到膝上,把奶嘴塞到它嘴裏。漸漸地,比姆開始喜歡伊凡內奇跟它講話了,它聽得懂兩個詞:“比姆”和“不許”。它特別喜歡望著老人銀白色的頭發從額上披散下來,用溫暖、愛撫的手指輕輕觸摸自己的皮毛,和善的厚嘴唇顫動著跟自己說話。


    直到快兩個月的時候,小狽比姆才看清屋子裏有很高的寫字台,牆壁上掛著獵槍、獵袋和女人的相片。第二麵牆實際上是書架,主人隨時在那兒把東西抽出放進。四個月時,比姆已經會用後腿直立,於是它也去抽出一本書,把一頁紙撕成碎片。


    這時,它明白了“不許”的確切意義,還有“痛”是什麽感覺。不過,伊凡內奇沒有把它弄得很痛恨痛,隻是輕輕揪了一下它的黑耳朵,叫道:“不許撕書!不許撕書!”


    比姆馬上明白了,自己是主人的寵物,書也是主人的寵物,它應該和書交朋友。後來,它就會根據主人的需要,到書架上去把厚一點或薄一點的書挑出來,銜在嘴裏交給他了。


    孤獨的主人有時要生病,躺在那裏不能動彈,比姆就常到書架那兒去給他取書,有時還帶著他寫的紙條鑽出門去,請人來照顧生病的主人。這時候,比姆就顯得非常焦慮,跑前跑後地,懷疑地盯著來人給自己的主人吃各種藥片,似乎他們冷不防要把自己的主人搶走似的。


    伊凡內奇在寫作的時候,比姆就乖乖蹲在一旁,或者蜷作一團臥在窩裏。


    但當伊凡內奇用雙肘支在桌上,雙手捂住臉時,比姆立刻就明白他身上有點不自在,馬上來到他身邊,把生著兩隻不同毛色耳朵的頭埋在他膝上。很快,伊凡內奇感激地說:“謝謝,親愛的,謝謝,比姆。”


    隨後,伊凡內奇又在紙上沙沙寫了起來。


    在家裏,小狽比姆和老作家伊凡內奇就是這麽相處的。


    一到草地上就不同了,他倆忘掉一切,躺躺,打打滾,蹦蹦跳跳、追蝴蝶,什麽都可以,伊凡內奇身上帶著糖,隻要比姆按照他的命令臥下或跑出去尋回什麽東西,就能得到獎賞。有一次,比姆在草地上聞到一股特別誘人的鳥的氣味,它激動得血都沸騰起來,回頭望望伊凡內奇,他卻什麽也沒發現。比姆拖著皮帶,把主人領向它發現的那個神秘獵物。終於,主人領會了它的意思,跟著它躡手躡腳朝前走。


    氣味越來越強烈,突然,主人厲聲命令:“前進!”


    比姆撲上前去。一隻鵪鶉“撲撲撲”飛了起來,朝灌木叢飛去。比姆立刻用盡全身力氣,拚命追趕。


    主人卻在後麵叫道:“回——來!”


    比姆好像耳朵也沒長,興奮地直朝前衝,一直奔跑到看不見鵪鶉。回到主人身邊後,它覺得主人的話很嚴厲。伊凡內奇說:“要當好獵犬,得學會聽從命令,如果我開槍,你卻朝前衝,子彈會打著誰呢?”


    原來根本不用去追,隻要找到鳥,把它驚起來就可以了。不久,比姆又驚起一隻鵪鶉,馬上聽從命令臥下,一聲槍響,鵪鶉就像被開水燙了似地掉下來!


    打獵就是這麽回事,比姆用嗅覺,主人用獵槍,他們是各有各的本領的一對好夥伴。


    滿兩歲時,比姆已經成為一隻優秀的獵犬了。它忠誠、可靠,它掌握了一百多個打獵和家用的詞匯,它會給主人伊凡內奇拿書、拿拖鞋、拿碗、拿小凳子,它甚至分辨得出伊凡內奇的眼色,明白來賓是否是主人真正的朋友。


    它從來沒咬過任何人,即使踩了它的尾巴,或夜裏有陌生人走近篝火,它隻是叫幾聲,從沒出現過火的行為。


    伊凡內奇兩次為它去申請品族證明書,但都未經評定就刷下來了,就因為它長了隻黑耳朵,不是純種。伊凡內奇拿出他考證的一些文件,但誰也不相信他。他拍拍比姆的頭說:“咱們走吧,我相信你是一條真正的狗。”


    伊凡內奇帶著比姆到初春的森林裏去了。這兒跟草地、田野不同,周圍的一切都在神秘莫測地沙沙作響,每棵樹後仿佛都躲著什麽陌生的、危險的東西。比姆覺得既興奮又緊張,它小心地聽著主人的命令,一會兒臥倒,一會兒衝出,很快,它就學會了打野兔和山雞的本領。


    不過,伊凡內奇到森林裏來並不光是為了打獵。有一次,比姆發現他停下腳步,四處張望,嗅來嗅去,最後坐到一棵樹旁,用一個手指撫弄一朵很小很小的花,還微笑起來。比姆上前聞了一下,覺得氣味有點嗆鼻,但伊凡內奇卻高興得哈哈大笑,說:“你看,春天的第一朵小花。”


    看見主人高興,比姆也搖了搖尾巴,表示對這朵小花的尊重。伊凡內奇這時又笑了起來,撫摩了一下它的腦袋,說:“真是個好夥伴!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氣味,狗都不喜歡這種氣味。玩去吧,忠實的朋友。”


    比姆望了主人一眼,慢慢跑開去。它在草地上遇見一隻卷毛的小黑狗,它的嘴裏冒出一般老鼠氣味,真叫比姆吃驚。它把小卷毛領到主人跟前,希望伊凡內奇也喜歡它。


    伊凡內奇給小卷毛扔了幾次香腸,才把它慢慢引到身邊。小卷毛的鼻子是涼的,說明沒有病。伊凡內奇想把它和比姆一起帶回去,但小卷毛跟著走到城區邊緣,說什麽也不肯動了。伊凡內奇看著卷毛小黑狗漸漸離去,不由歎了口氣,對比姆說:“它是被人拋棄的,一定挨過幾次打,所以有家也不能歸了..人,是多麽不相同啊!”


    比姆聽不懂伊凡年奇的話,眼巴巴地看著小卷毛離開了公路。


    不久,比姆就第一次碰到一個與伊凡內奇完全不同的人。那天,它在院子裏曬太陽,長凳上坐著位胖胖的女人,大家叫她刁嬸。出於對整個人類有感情,比姆舔了舔她的手,誰知她就尖叫起來,對著一扇扇打開的窗戶大喊大叫。比姆連忙跑回家,委屈地呆在窩裏。


    幾天後,大院裏的調解委員帕維爾來了。他帶著一張紙,說是有人告了比姆一狀。伊凡內奇馬上說,比姆是很溫順的狗,從不咬人。不一會兒,帕維爾把刁嬸帶來了。


    伊凡內奇見是刁嬸,也不與她爭辯,隻命令比姆一會兒去拿拖鞋,一會兒去拿皮靴,一會兒又去拿帽子,比姆都照辦了。伊凡內奇又吩咐比姆坐到椅子上,比姆馬上坐到大家麵前。這時,調解委員帕維爾滿意地晃著腦袋說:


    “啊,訓練得真不錯!”


    伊凡內奇笑著又說:“把爪子伸出來,向客人問好——”


    比姆馬上伸出爪子,彬彬有禮地握了握帕維爾伸出的手。


    這時,刁嬸也把手從圍裙下抽出來,但比姆驀地奔到窩裏,把臀部緊靠著牆角,做出個防範的姿勢。刁嬸受不了啦,她鼓著幹裂的嘴唇,又叫嚷起來:“你這就是欺負我呀!一隻破癩皮狗,竟敢把我,不放在眼裏!好啊..


    你等著瞧吧,你這該死的狗..你等著瞧吧..”


    調解委員帕維爾明白了,他喊道:“夠啦!你撒謊!狽根本沒咬過你。


    狗怕你,一見到你簡直就嚇壞了!”接著,他把那份無事生非的控告書撕得粉碎。


    秋季,伊凡內奇帶比姆參加了一次特別的圍捕。獵人們使用的是一顆顆大彈丸,在山穀底下的橡樹間拉起細繩,細繩上掛著一塊塊紅得像火焰的布旗。隨著信號槍的響起,山穀裏傳來獵人們“啊啊啊”的攆趕聲。


    原來,這兒發現了三隻公狼,兩隻母狼!


    槍聲此起彼落,比姆背上的毛都蓬起來了,後脖頸上的毛幾乎直豎起來,尾巴夾在雙腿中間,顯得十分膽小。它目睹了犬中之王被槍彈打死,它們的前額很高很寬,眼睛浸著血,齜著牙,吐著紅沫,至死還保持著凶狠、威武的姿勢。


    與自己同類的狼,怎麽會如此仇恨人呢?比姆弄不明白。當大家坐車回去時,它哀哀尖叫著,不願跟死狼待在一起。伊凡內奇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你呀,如果失去了主人,既不能當任性的狼,也不能當普通的狗,你會永遠孤獨的。”


    伊凡內奇的話不幸兌現了。


    一天,他們打獵回來,伊凡內奇不吃晚飯就鑽進了被窩。以後的幾天裏,比姆發現他老是躺著,痛得哼哼叫喚。比姆把腦袋擱在他伸出的手上,看見主人的臉像紙一樣蒼白,眼窩上出現了兩個黑圈,胡子拉碴的下巴頦也變尖了。主人微弱地小聲說:“我不舒服,比姆,我不行了。彈片..爬到心髒下麵來了..”


    很快,醫生被叫來了。他們檢查後說,伊凡內奇必須送到莫斯科去動手術,把心髒旁的一塊彈片拿出來,否則他就活不下去了。


    人們用擔架把伊凡內奇抬走了,臨走前,他伸出手握了握比姆的爪子,說:“等著,孩子,等著。”


    比姆看見一顆顆淚珠從主人的眼裏滾了出來,頓時,它的眼眶也濕潤了。


    它在門邊躺下來,把兩隻前爪伸出去,腦袋歪向一旁枕在地板上。


    接連幾天,比姆就這麽躺著等待主人回來,不吃不喝,連尾巴也不動一下。


    受伊凡內奇委托照顧比姆的鄰居看不過去了,她打開門,說:“不想吃家裏的東西,就去找些你愛吃的吧。”


    比姆聽見“找”這個詞,馬上站了起來,它決定去找自己的主人。它跑過一條街又一條街,最後聞到一種藥水的氣味。它順著這股氣味尋到一所醫院,把那些穿白大褂的人都嚇得東躲西藏的,有的還發出了尖叫聲。


    伊凡內奇不在這所醫院裏,但比姆怎麽會知道呢?它被人家攆出來,但還是蹲在一棵丁香樹旁望著進進出出的人,直到天黑,才失望地回到家裏。


    第二天、第三天,它又跑到那所醫院,想在人群中找到伊凡內奇。終於,有人向它舉起了棍棒,石片瓦塊也飛來了。它跑開一點,又蹲下來,棍棒和石片瓦塊跟了過來,它隻好絕望地跑開了。


    接下來的一些日子,它跑到大街上去等待。它遇到許多善良的人,他們請它吃糖和香腸,但它和任何一隻經過良好訓練的狗一樣,不吃任何人的食物。也有些人衝著它嚷嚷,對它揮舞手杖,但他們馬上受到更多的人的指責,這使比姆覺得很感動。


    有一天,那位刁嬸竟出現在它麵前,把手伸給大家看,嚷道:“它會咬人的,這兒,就是它咬的!”


    人們都不相信,要求看看傷疤。刁嬸把手縮了回去,更響地嚷道:“怎麽?不相信我嗎?”


    比姆雖然聽不懂,但它明白刁嬸在說它的壞話,它憤怒地叫了兩聲,四隻爪子卻死死地抓住地皮,忍往不讓自己再有所行動。


    刁嬸拚命號起來:“警察!警察——!”


    兩個警察跑來,把比姆和刁嬸帶到了警察局,幾個圍觀的人也跟去為比姆作證。


    狗不會說話,刁嬸卻一個勁說比姆咬了她。到底誰是誰非呢?一個警察突然喊道:”黑耳朵,到我這兒來!”


    比姆聽得懂這句話,立刻跑了過去。


    “黑耳朵,臥下!”警察又喊。


    比姆立刻乖乖地躺臥在他腳邊。


    刁嬸見形勢對自己不利,馬上叫起來:“這條狗是野狗,應該叫打狗隊把它捉去!”


    警察不滿地看了刁嬸一眼,又對比姆說:“站起來!”比姆立刻後腿直立著站了起來。


    警察看了看它頸套上的號碼,立即打電話給狩獵者協會,很快把比姆的主人伊凡內奇的情況弄清了。


    “這是老作家伊凡內奇的狗,他住在交通大街四十一號。


    目前,他去莫斯科取心髒邊的一塊彈片..有誰住在哪兒呢?”警察的眼睛在人群裏望來望去。


    刁嬸心虛地咕嚕了幾句,拔腿走開了。


    “它自己肯定會回家的。”一位女大學生說,“黑耳朵,你帶路,咱們回家去。”


    比姆高興地站起來,帶著她往回走。


    第二天,女大學生又來了,她在比姆的頸套上又加了塊黃銅薄片小牌,上麵刻著這樣的字:“它叫比姆,在等它的主人。它認識自己的家,千萬別欺負它!”


    比姆知道這塊小銅牌一定對它有好處,高高興興戴著它到街上去了。這一次,它認識了男孩托裏克,他們玩得非常起勁,比姆還破例吃了托裏克喂的香腸和包子,當然,它也為孩子們表演了不少有趣的小把戲。


    突然,一個灰臉人出現在孩子們麵前,從口袋裏掏出條係狗的皮帶,係在比姆的頸套上,硬要把它帶走。孩子們都抗議起來,托裏克幾乎要哭出來了,他說:”小牌子上寫著比姆的情況,你為什麽還要把它帶走?”


    灰臉人說:“寫歸寫,我還是要檢查它一下!”


    說完,他就把比姆牽到向已的家裏。


    其實,他是一個有收藏狗牌照怪癖的人。他把能表明比姆身份的頸套和小銅牌鉗下來,放在自己的玻璃櫥裏。半夜裏,比姆被他打鼾的聲音攪得難忍難熬,才叫了幾聲,灰臉人怕鄰居知道他幹見不得人的事,慌忙爬起來,抄起棍子就打它。比姆左躲右閃,還是被他擊中腦袋,頓時失去知覺。但是。


    比姆很快蘇醒過來,它從門邊跳開,用屁股頂住牆角,第一次向人類齜牙咧嘴。


    灰臉人趕緊一邊退,一邊把門打開,說:“走吧,比姆,我讓你走了..”


    但是,比姆已經不相信他的甜言蜜語,不相信毒打後的好話,這個灰臉人和刁嬸是一路貨!它伸長脖子,露出利齒,向灰臉人逼近。


    灰臉人嚇得嘴也歪了,他退到牆根,將胸腹貼著牆,哆嗦著說:“你..


    要幹什麽?”


    比姆瞪著眼,朝壞家撲過去,揀軟處就是一口,然後衝著敞開的大門奔出去。它的嘴裏有股從它恨透了的人屁股上咬下來的人肉滋咪!


    天亮時分,比姆回列家裏。它全身都在發疼,頭上的脈管卜篤卜篤跳,惡心得想嘔吐。但它躺了一會兒,又上街去等待伊凡內奇了。除了比姆,還有準在等待他呢?


    比姆又每天蹲在街角上,注意來往的行人。它一點也不知道丟失標誌身份的頸套和銅牌的可怕,最使它感到可怕的是伊凡內奇一點消息也沒有。


    這一天,比姆又到了街上,但它馬上聞到一般熟悉的氣味,那股氣味是那個好心的女大學生身上散發出來的!它立刻向前追去,一直追到火車站。


    它看見像一幢幢小房子似的車廂裏坐著人,就在窗外邊跑邊張望。


    突然,比姆看見了女大學生。女大學生也看見了比姆,她打開窗子喊道:


    “比姆!比姆!謝謝你來送我..”


    就在這時,“小房子”都動了起來,列車越開越快,女大學生的聲音越來越弱。比姆順著鐵路向前追,一直跑到累得四腳發軟.倒在鐵軌之間,呼哧呼哧喘氣。


    伊凡內奇不見了,女大學生又追不上了,比姆覺得自己絕望透了。狗隻要失去希望,會自然地死去。們它似乎又隱約看見伊凡內奇銀白的頭發和厚厚的嘴唇,一隻無形的手在撫摸它,心裏一溫暖,它站起來往回走了。


    但是,在靠近城市的三岔道上,腳下哢嚓一聲響,比姆疼得嗥叫起來,爪子無論如何也不能從鐵軌上撥出來。原來,它的腳爪夾在剛扳動的道岔裏了。一列火車亮著燈、轟隆隆衝過來,但這個龐然大物在三十米外停了下來。


    正副司機跳下火車,跑到比姆身邊,說:“可憐蟲,你是怎麽搞的?”


    不一會兒,道岔旁的崗棚甲響起一陣刺耳的鈴聲,比姆的爪子鬆開了,但它全身麻木,一點也動彈不得。一位司機把它抱到鐵路線外,向它說了句“對不起”,就跳上火車,眨眼間把列車開走了。


    直到後半夜,比姆才一跛一跛回到自家門口,它撲通倒下去,覺得自己再也爬不起來了。但是,就在這時,隔壁的門開了,女鄰居跑出來喊道:“比姆,你出什麽事啦?”


    比姆萬念俱灰,連眼睛也不想抬一拾。但它突然聽見老太太在耳邊說:


    “睜開眼來看看,伊凡內奇來信了!”


    頓時,希望的火花點燃了。比姆睜開眼,看見老太太手裏有張空白的紙,伊凡內奇有意用手指在上麵反複蹭過,上麵充滿了他的氣味!


    比姆把鼻於紮進信封,把頭枕在空白的紙上,突然又軟弱無力地倒了下來,淚水從眼裏籟籟落下。


    女鄰居怕比姆再跑出去遭災,就買了根鐵鏈,把它鎖在家裏。但是,大院裏的孩子很快把比姆變成“三腳狗”的消息傳了開去,男孩托裏克一下子就找上門來了。


    他發現比姆被折磨過了,頸套和銅牌也不翼而飛,馬上想起那個陰沉沉的灰臉人。他在大街小巷尋找,一天,終了把他找到了。


    灰臉人不承認打了比姆,更不承認拿走了小牌子,反而給獸醫站寫了封誣告信,說比姆是條瘋狗,在他屁股上咬了一口。


    很快,獸醫來檢查了灰臉人的傷口,還帶著他一起去確定比姆是不是瘋狗。在大院子裏,刁嬸也擠過來湊熱鬧,說自己也被比姆咬了。獸醫點點頭,給灰臉人和刁嬸開了單子,讓他們到指定地點去打針,連續打半年針,而且是打在肚皮上。


    刁嬸馬上說自己的傷口很淺很淺,幾乎看不出來,又是哭又是嚎,鬧得獸醫隻好放過她,但要求她把詳細情況寫清楚。灰臉人哭喪著臉,隻好每天去獸醫站打針。


    獸醫給比姆認真作了檢查,最後證明它一點兒也沒瘋,隻是因為不大肯進食,健康受了點影響。


    男孩托裏克和比姆勝利了,他們又可以到街上去了。但是,比姆不久又倒了黴。


    它在街上走著,一位認識伊凡內奇的女司機把它抱上車,但半途遇上了檢查人員,隻好把狗送下去。接著,又有一位司機開車過來,他也認識伊凡內奇和比姆,但他把比姆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把它賣了二十五個盧布。


    現在,比姆被拴在繩上,和村子裏的雞和豬為伍了。農民們給它吃的,卻不讓它到森林裏去打獵。有個叫克利姆的年輕人偷偷把它弄到森林裏去打兔子,比姆把野兔攆了出來,他打不中,卻把氣出在比姆身上,一腳把它踢得昏死過去,自己悄悄溜回村裏。


    半夜裏,比姆醒來了,它一麵咳血,一麵朝前爬。它本能地吃了幾棵母菊和牛蒡,又喝些水,將腦袋依偎在一堆黃樹葉裏。幾天以後,大自然的“森林醫院”把比姆的創傷治得差不多了。一天,它找到一個熟悉的大樹墩,在這裏,伊凡內奇曾將春天的第一朵小花放到它的鼻子下,雖然比姆覺得嗆鼻,但它現在多麽希望伊凡內奇冉來給它聞一聞啊!想到主人,它又鼓起勇氣走向城市。


    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最後,它終於到了城裏。突然,它聞到了男孩托裏克的氣味,他就在附近!就在籬笆後的小門裏!它爬過去,抓了兩下門,叫了一聲“汪”。


    “比姆,比姆!”托裏克馬上叫著跑了出來,擁抱住黑耳朵的白比姆。


    但是,托裏克的爸爸和媽媽不喜歡狗,何況比姆現在又髒又瘦,顯出一副病態。他們商量了一下,趁托裏克睡著時,把比姆牽了出來。


    托裏克的爸爸有一輛轎車,他把比姆帶到密林深處,用粗繩把它係在一棵樹上,在它麵前放上一盆肉,就開著車子走掉了。


    比姆氣憤地狂叫起來,它是為了友誼才去看托裏克的,誰在乎這一盆肉呢?但是,漆黑的夜,沒有人聽得見它的控訴,隻有那根無情的粗繩,牢牢拴住了它。


    天亮之前,遠處傳來了狼嗥。比姆知道自己不是狼的對手。它退後幾步,開始啃咬粗繩。狼的氣味越來越濃,粗繩啃斷一股又一股。等比姆啃斷那根繩,一頭母狼在它眼前出現了。比姆撤腿就跑,它的腿還跛著,但它會兜圈子,跑到樹背後,發現有個樹窟窿,就一頭鑽了進麽。


    母狼鑽不進樹洞,拉長了臉,守候在旁邊。突然,它聞到了人的氣味,那是繩子上和肉盆上發出來的,它馬上跳向一邊,像躲避可怕的攻擊似的逃跑了。


    比姆在樹洞裏呆到天亮,周圍已經完全沒有狼的氣味,它才小心地爬了出來。它沿著約有一公裏長的大陡坡,吃力地向上爬。快爬上坡頂時,前邊來了輛小汽車,有人從車裏跳下來,衝著比姆喊道:“比姆,你真行..過來吧,我決定帶你回去了。”


    來人是托裏克的爸爸。托裏克一早尋不到比姆,止不住眼淚往下掉,並表示一定要找回比姆。父親被感動了,決定把比姆接回去。


    但是,現在比姆不再信任他了,它朝著相反方向逃去,躲進一條排水溝,扒了個土坑,躺在裏邊。


    托裏克的爸爸向四周叫喊著,尋找了半天,無可奈何地開車回去了。


    躺了一會,比姆繼續踏上回家的路。它餓得頭昏眼花,在一個泔水池邊遇見了黑狗小卷毛。小卷毛讓比姆也吃點扒出來的東西,看著那些肮髒的鹹魚頭、麵包皮,比姆真沒有胃口。但為了回家,為了感謝小卷毛的友誼,它還是硬著頭皮把肚子填飽了。


    它走進城區,小心地繞過灰臉人住的地方,連托裏克住的地方也繞道走過。終於,它走到離家不遠的地方,它和伊凡內奇一起觀看日出的那個窗戶也看見了,希望就在前麵。比姆坐在街道對麵,滿心歡喜,滿懷希望。


    但就在這時,刁嬸出現在這座樓的拱形門口,她抄起一塊磚頭,朝比姆打來。比姆連忙閃到人行道上去,虛弱地望著這個盛氣淩人、不可一世的家夥。


    比姆不可能繞過刁嬸走進去,它又不甘心在她麵前退卻,人和狗就這麽無聲地對峙著。正在這時,灰蒙蒙的晨霧中出現一輛悶罐車,在刁嬸和比姆之間停住了。


    悶罐車是暗灰色的,幾麵都用鐵皮包著,裏麵走下來兩個人,一個拿著竹竿網環,一個端著小口徑步槍。


    “誰家的狗?”拿竹杆網環的人問。


    “我的。”刁嬸說,“它瘋啦,咬人,把它捕去燒死吧!”


    比姆脖子上有咬斷的繩頭,又瘦又髒,確實讓人懷疑。端小口徑步槍的人走了上來,比姆一見槍,反而像見了獵人,高興地擺了擺尾巴。拿槍的人馬上說:“不像瘋狗,它向咱們致意呢!”


    拿竹杆網環的人也走了過來。正在這時,比姆聽見悶罐車裏傳出一聲淒慘的狗叫,驚慌得奪路而逃。但是,無情的網罩了下來,它馬上被投進漆黑的悶罐車裏。


    悶罐車裏關著的竟是黑狗小卷毛!”它剛在泔水池邊請自己吃過東西呢!


    比姆開始絕望地撓門,它用牙齒啃著鐵片,然後又抓了起來,最後又臥著撓門,直到用盡最後一點力氣。


    春天又來了。


    老作家伊凡內奇康複後回到家裏,他和男孩托裏克一起來到森林裏。


    老樹墩旁,他又找到一朵藍色的小花,春天第一朵小花。這朵小花的顏色,使他想起比姆的眼睛,那是一對善良、天真、親切而無辜的眼睛。老作家喃喃他說:“再也不要重複比姆悲慘的經曆了!”


    寂靜的森林裏響起三聲槍聲,傳得很遠很遠。


    (方 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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