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跟不上士兵的步伐,但他扯著我戴手銬的胳膊,一直推著我往前走。另一個士兵帶著梅溫,讓他跟在我旁邊。亞爾文緊隨在後,以確保我們不會逃跑。他的存在仿佛黑暗的重負,壓得我的感官變得遲鈍。我還能看得見經過的走廊,空空蕩蕩,遠離了王室貴族窺伺的目光,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管這些了。卡爾走在前麵,他的肩膀緊繃著,像是克製著回頭看的衝動。


    隧道裏的槍聲、叫聲和血流遍地的情景在我思緒中隆隆震顫。他們死了。我們死了。一切都完了。


    我以為我們會被帶到地下,帶到這個世界上最黑暗的地牢。但卡爾帶著我們往上走,來到一間沒有窗戶也沒有禁衛軍的屋子。我們進門時的腳步聲都聽不見——隔音的。在這裏,沒有人會聽見我們說什麽。而這比槍戰烈火或是國王的憤怒更讓我恐懼不已。


    他站在屋子中央,穿著他專有的鍍金胸甲,頭上戴著王冠。他的儀仗劍靠在身旁,還佩著一把他也許從不會用到的手槍。這些不過是華麗的虛飾,至少看起來是。


    王後也在。她隻披了一件白色的薄袍子,我們踏進房間的那一刻,她就看向我,用她自己的手段侵入我的思維,像是利刃割過皮肉。


    我失聲驚叫,想箍住自己的頭,可是手被銬住了,動彈不得。


    一切在眼前飛馳而過,從開始,到結束:威爾的貨車、警衛、奇隆、暴亂、接頭、秘密信息……梅溫的臉因記憶而扭曲著,他站出來要辯護,卻被王後拉住了。她不想看見我記憶中的梅溫都做過什麽。我的腦袋扛不住她的猛攻,思緒哀鳴著從我生命的一個時刻跳躍到另一個,每一個吻,每一個秘密,都赤裸地陳列在她眼前。


    她停下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像死了一樣。真想去死,大概等不了多久就能實現。


    “退下。”王後的聲音刻薄而鋒利。士兵們等著,看著卡爾,見他點頭,便退出了屋子,靴子踏在地上,一片紛雜。但亞爾文沒走,他站在後麵,仍然把我壓製得渾身無力。當士兵的腳步聲遠去後,國王才呼了一口氣。


    “兒子?”他看向卡爾,手指極輕微地顫抖著,不過我並不明白他在害怕什麽。“我要聽你陳述此事。”


    “他們參與此事有一段時間了,”卡爾壓低聲音,幾乎話不成句,“從她來的那天起。”


    “他們兩個?”提比利亞國王把視線從卡爾身上移向那個被他遺忘的小兒子。他看起來很是悲哀,臉痛苦地皺成一團。他的眼神閃爍著,猶豫著要不要對視,可是梅溫直直地看著他。他是不會退縮的。“你知道這件事,孩子?”


    梅溫點頭道:“此事是我協助策劃的。”


    提比利亞踉蹌一步,仿佛這句話是重重一擊:“那麽槍擊案呢?”


    “是我選定的目標。”


    卡爾緊緊閉上了眼睛,仿佛想把這一切隔絕在外。


    梅溫的視線拂過他的父親,望向站在旁邊的王後。有一瞬間,他們目光相交彼此凝視,我想她也許正在檢視兒子的思維。但我心裏一個激靈,意識到她不會那麽做。她無法麵對看到的一切。


    “您讓我去找件事來做,父親。於是我就這麽做了,您不為我自豪嗎?”


    可提比利亞國王反倒像頭熊似的衝著我破口大罵起來:“是你幹的!是你害了他!你害了我的兒子!”當他的淚水奪眶而出時,我看見他的心——無論多冷酷多狹隘,此刻都碎了。他愛梅溫,用他自己的方式。但一切為時已晚。“你奪走了我的兒子!”


    “這是你咎由自取,”我咬牙切齒地反擊,“梅溫有自己的心靈,他和我一樣信仰著與此全然不同的世界。硬要說有什麽的話,也是你的兒子改變了我。”


    “你的鬼話我不信。你一定是使花招兒騙了他。”


    “她沒說謊。”聽到王後竟然同意我的話,我一口氣都喘不過來了。


    “我們的兒子一直渴望改變,”她看著她的兒子,聲音裏竟有些許恐懼,“他還是個孩子,提比利亞。”


    救救他。我默然無聲地喊道。她能聽見的。她必須救他。


    在我身旁,梅溫吸了一口氣,等待著我們的終審判決。


    國王低著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法律條款,卡爾卻更勇敢地與弟弟目光相接。我能看得出,他在回憶兄弟二人共處的時光、共有的生命。烈焰與蔭翳,誰也無法獨自存在。


    在一陣悶熱而令人窒息的靜默之後,國王把一隻手放在了卡爾的肩膀上。他搖了搖頭,眼淚從腮邊滑過,落在了胡子上。


    “是不是孩子,梅溫都必死無疑。還有這——這條毒蛇——”他顫抖的手指指向我,“他犯了重罪,對他自己,對我,對你們。他背叛了我們的王權。”


    “父親——”卡爾快步走上來,站在國王和我中間。“他是您的兒子,一定有別的辦法的。”


    提比利亞一動不動,從父親恢複成了國王。他輕輕一抹,擦掉了眼淚。“當你戴上我的王冠,你就會懂得這一切了。”


    王後眯起眼睛,猶如藍色縫隙。她的眼睛,和梅溫的一樣。


    “所幸的是,那永遠也不會發生。”她直白地說道。


    “什麽?”提比利亞向她轉身,但半道中就停住了,身體仿佛被凍結了一般。


    我以前見過這一幕。那是很久以前,在角鬥場上,耳語者製住鐵腕人的時候。王後也對我用過這一招兒,讓我變成了提線木偶。現在,她故技重施。


    “伊拉,你這是幹什麽?”國王咬牙切齒地說道。


    王後的答案我們聽不到,她是直接對著國王的耳朵說的。但國王顯然根本不喜歡。“不行!”他喊道,但這時耳語者迫使他跪了下去。


    卡爾立即劍拔弩張,雙拳已燃起了烈焰。但王後伸出一隻手,把他也定住了。她竟能製住父子二人。


    卡爾掙紮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仍然挪動不了一寸,甚至連話也快要說不出了:“伊拉。亞爾文——”


    我們的教官卻一動不動,靜靜地站著,欣賞一場好戲,仿佛他效忠的並非國王,而是王後。


    她是在拯救我們。為了她自己的兒子,她要把我們都救下來。我們原本把改變世界的希望賭在卡爾對我的愛上麵,看來應該依靠王後才對。我想要開懷展顏,想要巧笑嫣然,但卡爾的神情讓我對放心輕鬆喊了停。


    “朱利安警告過我,”卡爾咆哮著,仍然設法掙脫她的控製,“我以為他在說謊,關於你,關於我的母親。我以為你對我母親做的那些事不是真的。”


    跪在地上的國王失聲哀號起來,那聲音如此慘痛,我聞所未聞。“柯麗,”他看著地板悲歎,“朱利安知道,莎拉也知道,是你為了掩蓋真相而害了她。”


    王後的額頭沁出了汗珠兒,同時控製住國王和卡爾,她堅持不了多久。


    “你必須把梅溫救出去,”我對她說,“不必管我,隻要保他安全就好。”


    “噢,別操心了,閃電女孩。”她冷笑道,“我根本沒管過你的死活,不過你對我兒子的忠心不二還是挺感人的,是不是,梅溫?”她回頭向仍戴著手銬的兒子投過一瞥。


    梅溫應聲伸開胳膊,輕而易舉地扯開了金屬鐐銬,讓我吃了一驚。手銬從他手腕上滑下來,融成一團灼熱的鐵塊,把地板燒了個窟窿。當他站起來的時候,我期待著他維護我,拯救我,像我拚盡全力救他那樣。我意識到亞爾文依然壓製著我,因為那熟悉的火花、電流還沒有回到我身體裏。他束縛著我,卻把梅溫放了。


    當卡爾的視線與我相接,我便明白他比我懂的更深刻。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任何人。這句話在我耳中盤桓,聲音越來越大,猶如颶風呼嘯。


    “梅溫?”我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但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不認識他了。他還是那個男孩,那個安慰我、吻我、給我力量的男孩。他是我的朋友——比朋友還重要。但是他現在怎麽了,哪裏變了,我說不上來。“梅溫,幫幫我呀。”


    他甩了甩胳膊,緩解一下肩膀的疼痛,動作怠惰而怪異。當他站起來,兩手叉腰的時候,我覺得仿佛是第一次認識他。他的眼神冷漠至極。


    “不。”他說。


    “什麽?”我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人嘴裏發出來的,像是個小女孩。我不過是個小女孩。


    梅溫沒回答,但接住了我的目光。我所認識的那個男孩,隱藏著,躲閃著,在他眼底。如果我能感動他——但梅溫比我動作更快,一下子把我推開了。


    “泰爾斯上尉!”卡爾咆哮道,他還可以說話,伊拉還不能完全控製住他。但是沒有人跑進來,沒人能聽到我們。“泰爾斯上尉!”他一遍遍喊著,卻隻是求告無門。“伊萬傑琳!托勒密!來人啊!”


    王後任憑卡爾大喊大叫,心滿意足地欣賞著,但梅溫不自在了。“我們非得聽這個?”他問。


    “不,我想用不著。”王後歎了口氣,輕輕一點頭,卡爾就隨著她的思維控製轉向了國王。


    卡爾痛苦不已地睜大了眼睛:“你要幹什麽?”


    在他腳下,國王的臉上陰沉一片:“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我完全無法理解這一切。我不屬於這裏。朱利安是對的,這是我理解不了的遊戲,是我不知道如何參與其中的遊戲。真希望朱利安此刻在這兒,解釋給我聽,幫我,救我。但什麽人都沒出現。


    “梅溫,梅溫——”我乞求著,求他看我一眼。可是他轉過身去,看著王後,看著他背叛過的血族。他是他母親的兒子。


    王後不在乎我的記憶中有他,不在乎他參與了這一切行動,她甚至連驚訝都沒有。唯一的答案讓我不寒而栗:她早就知道這些。因為他是她的兒子,因為這些根本都是她的謀劃。這想法仿佛要把我千刀萬剮,痛苦卻讓一切更加真實。


    “你利用我。”


    這次梅溫總算屈尊回頭看了看我:“回過味了,是嗎?”


    “你選擇的目標——上校、雷納爾德、貝裏克斯,還有托勒密——他們不是紅血衛隊的敵人,而是你的敵人。”我想把他撕碎,不管有沒有閃電,都想讓他碎屍萬段。


    現在,我才又學到了一課: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任何人。


    “而這一次,是又一個陰謀。是你蠱惑我如此行事,而你明知道這不可能成功,明知道卡爾不可能背叛他的父親!你讓我相信了你,你讓我們所有人相信了你!”


    “你傻得讓人耍個團團轉,這可不是我的錯。”梅溫答道,“現在,紅血衛隊玩兒完了。”


    仿佛有人給了我致命一擊。“他們是你的朋友。他們如此信任你。”


    “他們是我們王國的威脅,而且是一群傻瓜。”他回敬我。然後他朝我俯下身,臉上帶著猙獰的微笑。“曾經是。”


    王後為他殘忍的文字遊戲大笑起來:“要把你引到他們中間簡直易如反掌,一個感情用事的侍從就足夠了。這些傻瓜怎麽可能成為威脅,我還真不明白。”


    “你讓我相信了你。”我喃喃重複著,把他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謊言都回想了一遍,“我以為你想幫我們。”最後這句隻剩啜泣。有那麽轉瞬即逝的一秒鍾,梅溫臉上蒼白冷漠的神情軟化了,但並沒有持續多久。


    “笨女孩,”王後說,“你的白癡行徑差點兒毀了我們的計劃。用你自己的警衛幫你越獄,還切斷所有電力供給——你真以為我傻到看不見這些線索嗎?”


    我麻木地搖了搖頭:“你故意放我那麽做的。你什麽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不然你以為你何以能走得這麽遠?我不得不掩飾住你那些蛛絲馬跡,不得不替你遮掩——凡是有正常感官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像頭野獸般地扭曲著怒吼,“你不知道我為你保駕護航有多久。”她臉上泛起愉悅的銀光,享受著羞辱我的每一秒。“可惜你是紅血族,就像其他人一樣,注定必敗無疑。”


    這話揍醒了我,記憶裏的事情漸漸清晰起來。我原本是知道的,在心底深處,知道不能相信梅溫。他太完美,太勇敢,太和善。他背離自己的血族加入紅血衛隊,他把我推向卡爾。他恰到好處地給了我想要的一切,蒙蔽了我的雙眼。


    我想大喊大叫,我想號啕大哭,我看著王後:“是你告訴他每一句話該怎麽說。”她用不著點頭,我知道一定是這樣。“你知道我在這裏是什麽角色,你知道——”我的腦袋痛起來,提醒著我她仍在玩弄著我的思維。“你明明白白地知道,如何可以贏過我。”


    沒有什麽比梅溫空洞的神情更讓我受傷的了。


    “有什麽是真的嗎?”我問。


    他搖了搖頭,但我知道那也是撒謊。


    “連托馬斯也不是?”


    那個前線的男孩,死於別人的戰爭中的男孩。“他叫托馬斯,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死掉。”


    這個名字穿透了他的麵具,讓他冷漠無情的表象裂開了一個小縫,但這沒什麽用。他聳了聳肩,甩掉了這個名字帶來的痛感。“一個死掉的男孩而已,沒什麽區別。”


    “有區別——”我低聲自語。


    “我想你可以走了,梅溫。”王後插進來,把一隻雪白的手放在兒子肩上。我的進攻已經很接近梅溫的弱點了,但她不會讓我繼續的。


    “我什麽都沒有。”梅溫轉向他的父親,藍色的眼睛閃爍著,打量著他的王冠、他的劍、他的胸甲,唯獨不看他的臉。“你從不關心我,看都不看我一眼,因為你有他。”他衝著卡爾偏了偏頭。


    “你知道沒有那回事,梅溫,你是我的兒子。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就算她——”國王說著瞥了王後一眼,“不管她要幹什麽,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親愛的,我什麽都沒幹。”王後敏銳地回敬道,“但是您所鍾愛的兒子——”她扇了卡爾一巴掌。“完美的繼承人——”又是一巴掌,更狠的一掌。“柯麗之子——”第三掌打出了血,順著卡爾的嘴角流了下來。“我可不會為他說話。”


    黏稠的銀色血液流到了卡爾的下巴上,梅溫看著那血跡,極為輕微地皺了皺眉。


    “我們也有兒子,提比。”王後的聲音帶著憤怒的嘶啞,她轉向國王,“不管你對我的感情如何,你也應該愛他。”


    “我當然愛他!”國王叫道,極力和她的思維控製對抗,“我會愛他的。”


    我知道被冷淡拋棄、站在另一個陰影裏是什麽感覺,眼前所見的怒火衝天、殺氣騰騰、毀滅性的可怕一幕卻超過了我的理解範疇。梅溫愛他的父親,愛他的哥哥——他怎麽能讓王後這麽做?他怎麽可能想要這麽做?


    可他就是靜靜地站著,看著,我也找不到話來讓他動一動。


    接下來,王後牽著她的傀儡所做的事,是我完全意料不到的:


    卡爾在她的控製之下,顫抖著,向前伸出了手。他全力反抗,用盡了他所剩的一絲一毫力氣,卻隻是徒勞。這是一個他不懂得如何戰鬥的戰場。當他的手靠近了那柄鍍金的劍,從他父親腰上的劍鞘中把它抽出來的時候,謎底的最後一角揭開了。眼淚洇濕了他的臉,在灼熱的皮膚上蒸騰成水霧。


    “不怪你,”提比利亞國王看著卡爾痛苦的臉,無意為自己的生命搖尾乞憐。“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兒子,這不是你的錯。”


    沒有人該受此重罰,沒有人。我想象著自己呼喚閃電,它們凝聚在我手中,擊倒了王後和梅溫,救下了卡爾和國王。可就連我的臆想都肮髒血腥。法萊死了,奇隆死了,革命結束了。就算在自己的想象中,我也束手無策。


    劍,舉上了半空,在卡爾顫抖的手中搖搖欲墜。這劍身作為儀仗禮節是極好的,但它的鋒刃寒光瑟瑟,鋒利無比。鋼鐵在卡爾熾烈的抓握下變紅了,鍍金劍柄在他指間慢慢熔化。金、銀、鐵,熔化著從他手中墜落,如同眼淚。


    梅溫緊緊盯著劍鋒,一眨不眨,因為他太害怕了,無法看著他的父親的最後一刻。我以為你很勇敢。我錯了。


    “求你,不要。”這是卡爾唯一說得出的話,“求求你。”


    然而王後的眼裏沒有遺憾也沒有同情,這一刻她已經等了很久。當手起劍落、血肉橫流的時候,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國王的身體轟然倒下,頭滾出幾英尺遠;銀血四濺,在地板上聚成了鏡麵般的一攤,漫延到了卡爾的雙腳。他扔下那把熔化的劍,落在石頭上鏗鏘有聲,接著跪了下來,把頭埋在手中。王冠哢嗒哢嗒地滾過地板,沾著血跡,在梅溫腳下停住,鋒利尖角上閃著銀色的液體,滴滴墜落。


    這時王後叫了起來,號哭著撲向國王的屍身,而我差點兒為這荒謬的一幕放聲大笑。她改主意了嗎?她全盤失算了嗎?然後我就聽見那些攝像機打開了,重新開始運轉。它們從牆壁中伸出來,對準了國王的屍體,拍下的畫麵看起來就像王後在為她死去的丈夫哀哭一樣。梅溫在她身旁叫著,一隻手扶住他母親的肩膀。


    “你殺了他!你殺了國王!你殺了我們的父親!”他衝著卡爾大喊。卡爾臉上隱隱有一絲冷笑,他竟忍住了把他弟弟腦袋擰下來的衝動。他是震驚得瘋了,不明白這一切,也不想明白這一切。但這回,我看懂了。


    真相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隻是人們相信的是什麽。朱利安曾經教過我這一課,但那時我還完全不能理解。人們會相信他們看到的這一小塊畫麵,由好演員和騙子造就的完美演出。沒有哪支軍隊、哪個國家,會服從為了王位弑君殺父的人。


    “跑!卡爾!”我叫著,極力想喊醒他,“你非跑不可!”


    這時亞爾文已經放開了我,電流又在我身體內積聚起來,它們在我的血管中流動,仿佛火焰穿過冰層。我擊中了金屬手銬,用電火花把它熔化,直到它從我手腕上掉了下來,但這無關緊要。我認得這種感覺,認得此刻在我心裏激起的本能。跑。跑。跑。


    我抓住卡爾的肩膀,想把他拉起來,但這個大塊頭白癡一動也不動。我小小地電擊了他一下,剛好讓他回過神來,接著又大叫道:“快跑!”


    他掙紮著站起來,幾乎要在血泊中滑倒。


    我以為王後會跟我大戰一場,讓我殺死自己,或殺死卡爾。但她隻是一直哭喊,在攝像機前麵表演著。梅溫站在她旁邊,雙臂燃起火焰,做出要保護他老媽的樣子,甚至根本沒打算攔住我們。


    “你們無處可逃!”他叫囂著。但我已經跑起來了,一邊拖著卡爾。“你們是凶手!是叛國者!你們必須接受審判!”


    他的聲音,我曾經那樣熟悉的聲音,穿過門,穿過大廳,仿佛一路追捕著我們。我腦海裏的聲音混著他的聲音,一起吼叫起來:


    無知的女孩,愚蠢的女孩,看看你的希望,他都做了什麽。


    而後變成了卡爾拖著我,讓我跟上他的腳步。滾燙的熱淚夾雜著憤恨、惱怒、悲傷,蒙上了我的雙眼。我什麽也看不見了,除了被他拉住的我的手。他要帶我去哪兒,我不知道,我隻能跟著他走。


    腳步聲在我們身後響起,那穿靴子的踏步聲如此熟悉。官員、禁衛軍、士兵,他們正在四處搜捕,追蹤我們。


    腳下的地板從後廊的拋光的木材變成了旋轉鋪排的大理石——這裏是宴會廳。擺放著精美瓷器的長桌擋住了我們的路,但卡爾用一道烈焰把它們推到兩邊去了。煙霧觸動了警報係統,噴水自上而下,和熊熊烈火搏鬥著。水碰到卡爾的皮膚就變成了水蒸氣,仿佛他周身籠罩著憤怒的白色雲朵。他看起來就像個被劇變逆轉的人生所糾纏的幽靈,而我根本不知道怎樣安慰他。


    在宴會廳的盡頭,灰色的製服和黑壓壓的槍口聚集在那裏,整個世界仿佛放慢了速度,我們已無處可逃。我必須戰鬥。


    閃電在我的皮膚之下竄動,等不及想要釋放。


    “不,”卡爾的聲音空洞而頹喪,他垂下手,收回了他的烈焰,“我們贏不了。”


    他是對的。


    他們從各扇門、每道走廊裏擁進、圍攏,甚至窗子也被穿製服的人堵死。幾百名銀血族,全副武裝,時刻準備著痛下殺手。我們被包圍了。


    卡爾的目光掃過那些士兵,搜尋著他熟悉的麵孔,他的部下。但從他們回敬他的目光,我能看得出可怕的王後造成了什麽樣的後果:他們的忠誠已分崩離析,就像他們的將軍已榱崩棟折。但他們中的一個上尉,看到卡爾的時候抖了一下。令我驚訝的是,他走上前來的時候,槍沒有對準我們。


    “奉令拘捕。”他說著,手顫抖個不停。


    卡爾和他的老朋友目光相接,點了點頭:“我們服從,泰爾斯上尉。”


    跑。我身體的每一寸都在這樣喊著。但這一回,我跑不了了。卡爾看起來五內俱焚,眼神裏的痛苦是我根本無法想象的,那傷痛已然深入靈魂。


    他也學到了自己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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