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幹起活來時間就過的特別的快,仿佛是眨眼之間,正當頭頂的烈日就已經變成西天上一道橘紅色的暗影。於是地麵上的萬物都被籠罩在一種晦瞑的光線中。


    老古頭放下了手中的鋤頭,從包穀地裏麵直起腰杆,拿脖梗子上掛著的濕答答的毛巾擦掉額前最後一抹汗珠。


    他抬起頭來朝遠處的田野望去,下午幹農活的人這會兒已經走完了。這一片的莊稼苗最近長的倒是挺快,都有齊腰深了。


    屬於夜晚的涼霧從地底下冒了上來,在不高的地方緩慢聚集,逐漸模糊了視線。


    鋤完這點就不幹了,老古頭想。


    這時他突然想起他三歲多的孫子古小迸來,他急忙扭頭到處找,這會兒一切都影影綽綽的,他看到不遠處的地頭上孫子穿著花衣裳安生地坐在那裏。他奇怪這小家夥怎麽半天也不過來鬧來了,下午非要跟著一起來,來了就在莊稼地裏跑東跑西的毀壞了不少莊稼。那會自己一急就逮住他照著他屁股蛋子上“叭叭”來了兩巴掌,把他丟在地頭的壟溝上任他自個哭去,果然老古頭在這邊幹了會兒就聽不到他的哭聲了。


    “小迸——”爺爺朝地頭召喚,嘶啞的聲音在田野中空空蕩蕩地傳出去老遠。


    “小迸——小迸——”


    沒有應答。


    “小迸,小迸?過來來,來爺爺這邊,天黑了。”


    還是沒有人應答。


    老古頭於是想這小家夥還是在生我氣哩。


    自己撂下了鋤頭順著田壟奔地頭走去,這時候天光更暗了,小迸穿著的花衣裳在黑暗中就像一團被罩著的火焰。


    快到地頭了,老古頭問:“小迸,爺爺叫你你咋不回答哩?是不是還在……”


    話沒說完,後半截被老古頭硬生生咽回了肚裏,因為這時他看到地頭隻有那件小迸穿過的花衣裳,而他的孫子古小迸卻早已經不知了去向……


    “小迸——小迸————”聲音傳遍四麵八方,就是不見任何回答。


    老古頭這下可徹底慌了神。他都不知道小迸是啥時候跑丟的?是自己跑去別的地方了回不來了還是被路過的陌生人……?他不敢往下想,他隻有小迸這麽一個孫子,小迸他爸媽常年在南方打工,孫子就留給他照看,他想他要是把孫子弄丟了自己這把老骨頭隻有一死來向子女們交待了……


    這時的他像個沒頭蒼蠅那樣在稠密過膝的莊稼地裏瞎撞,他趟過了一塊地又一塊地,踩倒了一片苗又一片苗,焦急的呼喊聲被夜色吸收的幹幹淨淨,就是仍然聽不到孫子的回答聲。


    忽然,他聽到一陣細密的說話聲,他不知道聲音來自何方,屏住了氣息仔細諦聽。


    說話聲好像來自幺四婆家的地中間,他正要邁步卻突然怔住了。


    他想到,幺四家的孩兒三天前不是剛死嗎?新立的墳就在她家的地裏。


    他站在那裏聽了一會,聲音確實來自墳包那邊,而且像極了古小迸的聲音,他好像在跟人說著話,又像是自問自答。


    一聽到是孫子的聲音,盡避心裏有些別扭但也顧不上那麽多了,他分開包穀朝那邊拚命地跑去……


    老古頭走近了才看到孫子正趴在墳上,嘴裏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脖子上套了一個花圈。


    他上去一把拉起孫子衝他吼道:“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呢,誰讓你跑這裏來了?多晦氣……真是……”


    說著扯掉孫子身上的花圈扔在了地上。


    孫子撇了撇嘴,想哭,但被他喝止住了。老古頭拉著孫子的手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決定問他:“你剛才在和誰說話呢?”


    “我在跟埋在下麵的那個人說話呢。他說想讓我扒他出來,他說待在下麵要悶死了。”


    “別胡說!”老古頭厲聲訓斥道。


    他朝黑黢黢的四下看了看,想象著此刻埋在下麵的那個孩子。他們之間現在隻隔著幾米的距離,生與死的距離。


    三天之前,幺四婆家的那個孩子趁大人不在家之際鑽進了自家煙囪道裏麵玩,結果卡在裏麵出不來哭嚎半天,剛好那時候附近村民都下地幹活去了都沒人聽到。等他家大人幹活回來發現已經晚了,孩子已經窒息而死了。


    老古頭想著這孩子小小年紀且又死的蹊蹺,搞不好要來纏自家孩兒哩。想到這裏他果斷拉上孫子的手離開了這裏。


    回來的路上,老古頭拿著鋤頭把孫子背在背上。經過幺四婆家門口時,看到幺四婆正坐在自家門檻上撕心裂肺地哭著,那哭聲像貓叫一樣淒淒惶惶的,使整個村莊都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之中。她家也沒有開燈,屋裏屋外黑乎乎的,她就那樣坐在黑暗中旁若無人地哭著她那剛剛死去的兒子……


    晚上古小迸一回到家就發燒了,迷迷糊糊的,嘴裏一個勁地說著胡話,


    一會兒齜牙咧嘴地說:“要悶死要悶死啦。”


    一會兒又歇斯底裏地說:“放我出去啊救命啊”這些話。


    看著他躺在床上左翻右滾,兩隻手又抓又撓的樣子老古頭猜這八成與下午在墳前玩那回事有關,也就是說孫子被那個剛埋掉的小孩纏上了。


    老古頭急的又是給孫子敷冷毛巾又是在東屋燒香磕頭。就這樣折騰了一個晚上,天蒙蒙亮的時候,古小迸突然安靜了下來,也不哭不鬧也不再說胡話了,過了一會兒爺爺看他好的差不多了,就哄著他慢慢地睡著了。


    早上,老古頭正在屋裏邊做飯,隻見鄰居們“呼呼啦啦”的都往東邊跑,不知道出了啥大事,老古頭忙擦了手跑出來問他們去幹啥,其中一個對他說:“村東頭,幺四家要起他家兒子的墳哩。”


    “平白無故幹嘛要起墳嘞?他家孩子不是剛埋三天嗎。”老古頭不解地問。


    “你是不知道哇,聽說昨晚幺四婆子做噩夢,說是夢到他家孩子渾身是血地站在她麵前,哭著說自己還沒死,就是棺材打不開呀。”


    “那她今天就為了一個噩夢就要開棺嗎?”


    “不光那樣,聽他們知道的人說,那夢做的可邪乎啦,說幺四婆夢裏還看到他兒子兩隻手掌血肉模糊的,指甲蓋有的磨禿了有的都磨劈翻起來了,不住地往外滲著血珠,幺四婆就在夢裏拉著她兒子的手心疼地問這是咋弄的,他兒子就哭著說你們把棺材蓋釘的太結實了我在裏麵又抓又撓的就是弄不開,手都磨破了。”


    老古頭聽完後感覺這事還真不是一般的邪乎,於是去裏屋看了看還在睡著的小迸後就急匆匆地往墳地那邊走去。


    老古頭到的時候四周已經圍了很多村民,大家七手八腳地都上去幫忙。


    棺材蓋終於打開的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隻見棺材裏排泄物和衣物混在一起一片狼藉,幺四家的孩子身體扭曲地躺在裏麵,七竅正往外滲著血水,瞳孔已經放大,而他的兩隻手已經血肉模糊,指甲翻開早已經被血染紅,雙手的五指卻仍死死地摳著棺材板。


    隨即,站在棺材前麵的幺四婆爆發出一聲呼天搶地的哭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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