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場中足足安靜了好幾息的時間,隻覺得顧昭這短短的一句話裏藏著許多的意思, 好半晌才分辨了個明白。


    以陸帆為首的正道眾人, 麵色自然難看。


    賭約是沈獨自己先提出來的, 也說了他們正道也可不擇手段,所以方才偏廳議事時,眾人為除沈獨, 爭執一番後還是決意讓顧昭與其交手,已三旗門利器作為獲勝之法寶。


    一切都計劃得好好的,一切看起來都唾手可得。


    可誰能想到,關鍵時候,所有人都算錯了顧昭?


    他是蓬山第一仙顧昭,是這江湖上無數人都稱道敬仰的所在, 自在這江湖中初初揚名時候起,便從未用過什麽陰謀手段,就連當初算計沈獨, 其實也是光明正大的鴻門宴。


    是陽謀, 是真正的君子。


    他心裏雖知道除去沈獨於這武林是好事一件,可真到了做的時候, 卻依舊不能忍受以此卑劣手段取勝, 所以在關鍵時刻,在除去沈獨與堅持己心之間,選擇了後者。


    包括陸帆在內,沒一個人懷疑他。


    周遭所有的江湖人士在聽明白他這一番話之後,雖遺憾於沈獨未死、顧昭認輸落敗, 可心裏無不覺得這才是當之無愧的“蓬山第一仙”,也唯有這樣的人才能是所有人公認的將來的正道魁首。


    甚至就連妖魔道上的邪魔外道,都不要欽佩他。


    往日人都道正道上多的是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反倒不如他們這些個真小人痛快。


    可方才顧昭言行,卻是他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在那種千鈞一發的時刻選擇放過自己的對手反而讓自己的受傷,甚至輸了這一場賭局,即便他們先前再不相信,此刻也不由不高看顧昭幾分。


    場中議論聲漸起,但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大聲稱讚起顧昭來,甚至搖搖向他抱拳以示尊敬。


    隻要姚青等人例外。


    打從沈獨吐血那一刻起,他們的心便懸了起來。甚至顧昭一落敗,裴無寂便飛身而上,落在了沈獨的身邊,伸手扶住了他。


    坦白講,此刻的沈獨有些狼狽。


    原本威儀的衣袍上,寬闊的袖擺已被顧昭蟾宮劍絞碎了小半,右手手腕上更有一道血痕。但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他衣襟上噴濺的暗色血跡,以及此刻鬼魅一般蒼白的麵色!


    裴無寂扶住他的瞬間,隻覺得他整個人都似要站立不住。


    沈獨是想要推開他的。


    但裴無寂多了解他?幾乎是在察覺到他狀況的瞬間便做出了反應,一則扶穩了他的手,卻又偏做出不很用力的樣子,就好像沈獨其實並不需要他扶著一般。


    這場景落入旁人眼底,便看不出沈獨深淺來。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麵上看似平靜,體內勁氣早已經亂成了一團,被這兩股水火不容的內力攪動得天翻地覆。


    更甚於**神訣反噬之時。


    不同的不過是沒有**神訣反噬發作時那抓心撓肺、欲求不得的羞恥之感罷了。


    “我沒事。”


    他沒回頭看裴無寂一眼,隻像是告訴他也借機告訴旁人一般,竟然還淡淡笑了一笑,隨即才輕蔑地看向顧昭。


    “不愧是顧少山,倒見機得快,如此,本道主便承讓了。”


    “呸!”


    “真他娘不要臉!”


    下麵自然立刻有人罵他,當然也有人猜著一點什麽。畢竟沈獨與顧昭打得好好的,半路忽然吐血,那模樣看著分明是出了一點岔子。隻是不知,到底是什麽岔子……


    場中的氣氛一時微妙極了。


    陸帆等人是死也不願承認竟然輸了,又覺得顧昭這般光風霽月反倒襯出他們的陰暗與不擇手段來。


    可又怎麽辦?


    賭約是當眾立下的,也是他們當眾答應的。


    此刻顧昭已經坦坦蕩蕩地認了輸,身為立下賭約另一方的沈獨也發話了。


    就是他們再不想認,那也得認下來!


    更何況,沈獨從來不是會跟正道這些人虛與委蛇的人,當下是半點麵子也不給,半點時間也不留,直接道:“既然你們已經輸了,那銀月鉤該先交給本道主了吧?”


    “自該交予道主。”


    顧昭多的戲都已經演完了,何妨再演一出?當下便自自己袖中摸出了那一枚銀月鉤,指力一送,已向沈獨飛去。


    但沈獨沒接。


    他甚至動都沒動上一下。


    不用他吩咐什麽,旁邊的裴無寂已如能領會他心神一般,在那一枚銀月鉤襲來之時,將其截在了手中,然後遞到沈獨眼前一看。


    彎鉤似月。


    不管形製還是花紋,都與顧昭昔日與他所看一樣,也與他昔日在陸飛嬋處所見一樣。


    沈獨看了一眼,便點了點頭。


    裴無寂於是將此物收入懷中。


    沈獨蒼白的麵容上,不曾露出半點已在強弩之末的端倪,眉目間凶戾囂張之氣甚而更重,足以打消一切懷疑他功法有變的人的懷疑。


    當下還笑:“如今人有了,信物也齊了。想來你們正道都是正人君子,更有顧少山這等光明磊落之名流,該不會輕易毀約。便勞動你們,回頭清點人數,三日之後,隨本道主一道拜上不空山天機禪院,為武聖後人領回三卷佛藏。”


    沒有人接話。


    除了妖魔道上人之外,其餘人的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


    隻有顧昭好似半點沒感覺到場中詭異的氣氛,鄭重應道:“沈道主放心,我正道自當如約而行。”


    “那便好。”


    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賭約也已經贏了下來,沈獨自然沒有在這斜風山莊再待下去的意思,此刻的身體也已經不允許了。


    他看似欣然地讚了一聲,便在眾人簇擁之下自擂台走下。


    無巧不巧,方才被他那悍然的一掌擊落在台下的顧昭,正在他往外走的那一條道上。


    擦肩過的瞬間,兩人對視了一眼。


    那眼神裏,隻有著彼此才了然的嘲諷與笑意,隨即便自然地垂眸斂目,無一人看出端倪來。


    隻是在沈獨走過的時候,顧昭依然聽見了一道模糊的罵聲。當時沒反應過來,待他走出去之後一陣細想,才意識到,那一句是——


    裝你麻痹裝。


    他不僅轉過身,看向沈獨那為眾人所簇擁的背影,當真是威風赫赫,不可一世。


    而在他看不到、眾人也看不到的正麵,沈獨自己罵完了之後,卻是奇怪地一彎唇角,笑了起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光明磊落?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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