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正德年間,山西晉城府城北五十裏巫家鎮有個名叫顧德銘的人,此人家境貧寒,他很想幹出一番事業,正德十四年,他變賣了一些家產又向親戚借了些銀兩外出經商。轉眼間三年過去了,正德十七年顧德銘回到家中,突然得了一種怪病,每天總是愁眉不展,精神恍恍惚惚,甚至不吃不喝。妻子與他說話,他瞪著兩眼直視半天,才能認出妻子。


    顧德銘的妻子名叫郝英姬,是一個賢惠善良的女人。她見丈夫變成這樣,以為他在外經商受到了什麽打擊,四處替他求醫問藥,把家裏的錢花了個精光,病情卻不見好轉。一天,顧德銘大白天躺在床上睡覺,近兩個時辰才醒,醒了以後,目光灼灼地瞪視著周圍陳設的家具,突然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操起河南口音大聲叫嚷起來:“這是什麽地方?我怎麽到了這裏?”


    郝英姬聞聲趕到,見他表情怪異,問:“孩子他爸,你怎麽啦?”顧德銘卻不理她,竟自狂奔出門。郝英姬大駭,追上來一把扯住他,問:“孩子他爸,你到底是怎麽啦?”


    顧德銘對郝英姬怒目而視,道:“你是誰家女子,男女授受不親,你為何扯住我的衣服?”郝英姬嚇得哭了起來,說:“孩子他爸,你怎麽了?你別嚇唬我啊!你怎麽連自己妻子都不認識了啊?”“哈哈哈…”顧德銘仰頭一陣大笑,揮手一掌將郝英姬推倒在地,譏誚道:“我什麽時候有了你這麽一個醜陋的黃臉婆?”郝英姬更害怕了,從地上爬起來,又扯住了他,問:“既然你不承認我是你的妻子,那你說我是你什麽人?你又是什麽人啊?”顧德銘回答道:“你是我什麽人我不知道,但是我本姓尚,名靈印,是河南開封人。你既然不認識我,怎麽還說我是你的丈夫?”郝英姬急道:“這裏誰不知道你是我的丈夫?你名叫顧德銘,怎麽變成了尚靈印?”說著,又飛快地從屋裏拉出一個五歲的孩子,對他道:“這孩子是我們結婚後所生,你既不顧結發之情,難道也不要這親骨肉嗎?”


    這時,鄰居們聽到爭吵聲紛紛趕來,聚攏在顧德銘家門口。大家聽他一口外地腔,無不驚詫。郝英姬又從屋裏取來一麵鏡子,對他道:“你如果不相信自己是顧德銘的話,請用鏡子照照自己的相貌吧!”豈料顧德銘接過鏡子一照自己的臉,就嗷的一聲大叫起來,驚慌失措地喊道:“真怪啦,我何時變成這麽一副嘴臉啦?”接著便大哭起來,郝英姬也跟著哭個不停。村裏人都咂著嘴,爭著問顧德銘是怎麽回事。顧德銘道:“我也不知道怎麽來到這裏。我剛才在河南開封,隻是睡了一個午覺,一醒來,就發覺周圍全變了樣。”村裏人都以為他是病後說胡話,便好言安慰道:“既來之,則安之,不要急躁!”“胡說,你們都是胡說八道,你們合夥欺騙我!”顧德銘一聽竟勃然大怒道,“我在河南開封的家中,有一妻兩妾,華屋數間,藏書萬卷,富甲一方,怎麽會呆在這個貧窮齷齪的地方?我走了!”說完便揚長而去。


    郝英姬瞧著他的背影,衝眾人傷心地喊道:“各位大伯大娘,德銘他這是發了瘋呀,你們替我拉住他,不要讓他亂跑!”村裏人都十分同情郝英姬,聽她這麽一說,便把顧德銘扭住了,送到了官府。顧德銘本來不識字,可是,在官府審訊他時,顧德銘竟提起筆寫了洋洋灑灑的千餘言的供詞。於是有人向官府說,這顧德銘很有可能患的就是人們傳說的失憶症,他的身體被別人的魂魄附上了。官府老爺從沒遇上這種怪事兒,為證實此事是否屬實,立即派了兩名差役到河南開封,打聽那地方是否真有尚靈印這個人。


    兩名差役騎了快馬,晝夜奔馳,趕到中原故地開封已是第三天了。一打聽,當地的確有個姓尚的大戶人家,有個兒子名叫尚靈印,是前天正午突然去世的。經醫生診斷,沒有生一點毛病,死得非常離奇。那兩名差役掐指一算,尚靈印的死期,正好與顧德銘得病的時間相吻合。


    那戶姓尚的人家聽說這件稀奇事兒,非要來晉城看看顧德銘不可,於是,兩名差役帶了尚老爺子又奔回晉城。尚老爺一到晉城,官府老爺立即領他去見顧德銘,並再三囑咐,要他見到顧德銘時,先不要開口說話,看顧德銘是否認識他?


    尚老爺被帶到牢門口,獄卒將牢門打開,睡在草鋪上的顧德銘聽到動靜,抬眼瞧見尚老爺子,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隔老遠就哭喊起來:“父親大人,你來啦?快救救你的兒子吧!”顧德銘喊著,連滾帶爬到了尚老爺子的腳跟前,忙不迭地磕起頭來,說:“父親大人,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變成這麽一副模樣,你還認得出我嗎?”邊說邊講起家裏的情況,甚至連尚老爺子背上長有一顆黑痣都說得清清楚楚。尚老爺子聽他的口音,當真和尚靈印一模一樣,這才確認是兒子的魂附在別人的身上了!尚老爺子看顧德銘哭得痛不欲生的模樣,當即老淚縱橫,一把摟住彼德銘大放悲聲:“我的兒呀,可苦了你啦,為父這就領你回家去!”


    郝英姬聽說自己的丈夫竟要被一個陌生的老頭當作兒子認領回去,當即昏死過去。醒來後,她哭奔到公堂,一口咬定顧德銘是她的丈夫。那顧德銘聞言,竟對郝英姬破口大罵:“你個臭黃臉婆好不知廉恥,我幾時娶了你為妻?”知府大人見此情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尚老爺子倒顯得平和,勸慰郝英姬道:“如今是我兒子的魂附在你丈夫的身上,即使將他判給你,你們夫妻也是貌合神離,有何幸福可言?不如我給你一筆錢,作為撫養你兒子的費用,你趁年輕,還可以嫁一個好丈夫,怎樣?”郝英姬聽了此言立即發誓:除了顧德銘,再不嫁人!既然顧德銘變得如此絕情,她也不強留,她不要尚家的一分錢,憑自己的雙手,定能把兒子拉扯成人。


    事後,尚老爺子將顧德銘領回河南開封。開封府的知府姓孫,年紀很輕,進士出身。他也聽說了尚家的怪事。不過,他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人的魂魄能夠依附到別人身上的離譜事兒,斷定其中一定有什麽蹊蹺。他思索了整整三天工夫,終於想出一計。


    這天,顧德銘獨自一人來到一家酒樓,要了幾個菜,一壺酒,獨斟獨飲起來。這時,突然從樓下噔噔噔闖上來一個老頭,徑直來到他桌旁坐下,伸手抓起碟中的一隻雞爪就往嘴裏塞。顧德銘一怔,怒道:“你是誰?怎麽平白無故地吃我的東西?”誰料那老頭不聽猶可,一聽此話,騰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抬手打了顧德銘一記響亮的耳光,厲聲斥道:“尚靈印,你的魂附上顧德銘的身,怎連你親娘舅都不認識了?”“啊?你是舅舅?”顧德銘一愣,迅速堆起一臉的笑,低聲下氣地道:“怪我酒喝多了眼發花,認不出您老來了,還請海涵!”誰知那老頭又突然扯去了假胡子和頭上的假發,露出一張年輕的臉來,大笑道:“尚靈印,你哪裏來的親娘舅?我是你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呀,我這是給你開玩笑。怎麽,分別幾年,認不出我來啦?”“你是……”顧德銘被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變化弄懵了,愣愣地瞅著那年輕人,不知叫他什麽名字才好。那年輕人見他這副模樣,又是一陣大笑,冷不丁地把臉一沉,衝樓下大聲喊道:“來人,將這冒充尚靈印魂魄附身的顧德銘鎖了!”


    當即從樓下衝上來幾名公差,一抖手中的鐵鏈,哐啷一聲,將顧德銘的脖子套住,又鎖了他的雙腕。


    這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開封府的孫知府。顧德銘被帶到府衙大堂,起先還想極力狡辯,終究禁不住孫知府的一頓板子,這才供認出整個事情的經過來。


    原來顧德銘在晉城巫家鎮時,就是一個很有名氣的聰明人,但他好吃懶做,成天指望著天上掉下金元寶來。他結婚後,生下了一個孩子,日子過得更加拮據。他見周圍的人都出去做生意,每次都賺了很多錢回來,以為外麵生意好做,於是籌了幾個錢,也出去了。誰料顧德銘根本不諳為商之道,出門不久,不但沒賺到錢,連老本都蝕了。他無顏回家,一路流浪,輾轉到了河南,在一家客棧做了一名小夥計。


    第二年春天,顧德銘在客棧認識了一位從河南開封來的年輕人,這人正是尚靈印,出來做生意的。這尚靈印最喜杯中物,出手大方,揮金如土。顧德銘見能從他身上撈取油水,為攀住這個財神爺,早早晚晚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時間不長,二人就熟得如多年的老友,無話不談。當顧德銘聽尚靈印說他家是當地有名的大富戶時,心中頓生不平,人家為什麽天生的富貴命,而自己生來就是個窮光蛋呢?


    轉眼天氣涼了起來,尚靈印偶感風寒,病倒在客棧裏。顧德銘為給他取藥,三天兩頭往藥店裏跑,和藥店老板也混熟了。有一次,顧德銘來藥店取藥,打聽出藥店老板研製了一種奇特的毒藥,人服了這種毒藥後,死時沒有一點中毒的症狀。更為奇特的是根據下毒的分量,能叫人啥時候死就啥時候死。顧德銘頓生毒計,決定謀害尚靈印的性命,演出一場魂魄附身的把戲,伺機霸占尚家財產。於是,他偷偷在藥店買了一包奇特的毒藥,藏在身邊,伺機下手。


    為了使這場失憶症演得逼真,顧德銘以後沒事不離尚靈印的左右。偏偏尚靈印酒後口無遮攔,在顧德銘套問他的家中成員情況時,他不僅詳細地作了介紹,甚至連他父親以及一妻二妾是什麽長相、身上有哪些暗記都說了出來。顧德銘初來這家客棧時,一直在悄悄學識字。這當口,他又以向尚靈印求教為名,模仿了他的字體。


    幾個月後,尚靈印在那裏做了幾筆生意,要啟程回家了。顧德銘故作戀戀不舍狀,設宴為他餞行,暗中在他的酒中下了毒。尚靈印一走,顧德銘也跟著回了晉城,他計算著尚靈印懊到家中,是他毒發身亡的時候了,便在家中裝起被別人魂魄附身的怪病來。


    顧德銘的表演十分成功,那位尚老爺子竟信以為真,把他接到了河南開封。特別使他得意的是,他不僅過上了富貴的日子,尚靈印那美貌絕倫的一妻二妾,竟也被他輕易地占有了……


    這樁罕見的魂魄附體的奇案,至此終於真相大白。孫知府行文到河南那家藥店所在地的衙門,將那藥店老板也抓了來。由於顧德銘謀財害命,奸婬婦女,罪大惡極,被孫知府判了死刑,報批後待秋後處決。藥店老板因提供毒藥,被抄沒家產,發配邊疆做苦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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