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請周人的太傅,把這藥飲下去!”


    “是,將軍!”


    祁律渾渾噩噩的,突然被人提了起來,兩個人架住他的胳膊,迫使祁律仰起頭來。


    祁律的鬢發散亂,順著仰頭的動作向後散去,這才露出他染血的麵容,血跡掛在臉上,顯得祁律的麵容更加慘白,兩頰卻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吐出來的氣息也微微發燙,在寒冷的冬日裏蒸騰著熱氣。


    也不知是不是傷口還沒有包紮的緣故,祁律起初隻是傷口疼,隨即渾身無力,很快難受的提不起力氣,整個人都渾渾噩噩,應是在發熱。


    隻不過屠何人才不會管祁律是不是生病,是不是發熱,並沒有給祁律處理傷口,也沒有任何包紮。


    祁律被兩個士兵架著,一碗滾燙的湯藥抵在唇邊,這可不是治療傷口的湯藥,也不是治療發熱的湯藥。


    而是屠何人怕祁律太過聰慧,又怕他逃跑,所以特意置辦的一些湯藥。


    屠何的謀士笑著說:“請將軍放心,這湯藥厲害得很,隻要飲上幾次,任是他祁律再聰明,再狡詐,也乖得跟一頭小羊似的!將軍隻要拿捏住了他們周人的太傅,用祁律要挾周王,周王哪裏敢不從?到那時候,將軍不但可以與周人會盟,取得咱們屠何休養生息的機會,還可以向周人討要財幣,重建我屠何!”


    屠何的將軍陰測測的凝視著祁律,說:“希望你的湯藥管用,可別給我出甚麽亂子。”


    “管用管用,保準管用!”


    謀士一打疊的說著,指揮著士兵,說:“還等甚麽?還不快給祁太傅喂藥!”


    祁律聽到屠何人的話,雖身上沒有力氣,卻奮力掙紮了起來,使勁閉著嘴巴,屠何士兵架著祁律,另有一個士兵端著湯藥,往祁律的嘴巴裏灌進去。祁律死死閉著嘴巴,不斷地搖頭,湯藥漏下來,順著祁律的脖頸往下滑,立刻濕透了衣衫,湯藥滾燙,但天氣冷的很,灑下來之後瞬間變得冰涼刺骨。


    “廢物!”屠何將領冷喝:“不要浪費了湯藥!給我都灌進去!灌進去!”


    他說著,走過去,“嘭!”一拳,直接打在祁律的腹部,祁律本就虛弱,腹部一陣劇痛,整個人蜷縮起來,別說是掙紮了,一點子力氣也沒有。


    屠何士兵立刻上前,鉗住祁律的嘴巴,迫使他張開嘴,湯藥立刻灌下來,嗆得祁律“咳咳咳”的咳嗽起來,別說是衣衫了,鬢發也全都被湯藥陰濕了。


    一股子苦澀的味道彌漫開來,祁律並不懂得藥理,他不知道這湯藥是做甚麽用的,但不用猜也知道,必然不是什麽好事兒,他想要吐出來,但身子一點力氣也沒有,腹部疼痛的厲害,讓身體變得麻木起來,“咕咚”一聲癱軟在地上,膝蓋砸在地上,卻已經不知道疼痛,整個身體倒下來,癱在地上。


    屠何將領冷冷的看著狼狽的祁律,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說:“去,本將軍要送周王一些見麵禮。”


    “是!”


    “天子,不好了!山戎人俘虜了祁太傅!”


    姬林走進京城行宮的大殿,鄭伯寤生立刻引上來,手中捧著一個長方的盒子,打開一看,裏麵彌漫著一股子血腥之氣,竟然是一件染血的長袍。


    姬林記得清清楚楚,太傅失蹤之時,穿的便是這一件袍子,當時是午夜,姬林猛地失去意識,最後一眼還看到祁律用身體護住自己,當時穿的就是這樣一件袍子。


    隻不過那時候祁律的長袍沒有染血,而此時此刻,這件袍子上星星點點的都是血跡,看起來狼狽不堪。


    姬林眯著眼睛,雙手手背青筋暴怒,也不顧那袍子“肮髒”,將袍子從合子裏拿出來,聲音沙啞的說:“什麽人送來的?人在何處?”


    鄭伯寤生拱手說:“是屠何人找了難民送來的,寤生已經審問過難民,那難民不知合子裏裝的是甚麽,除了這件袍子,屠何人暫時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讓難民帶話。”


    姬林的臉色更加難看,屠何人抓走了祁律,但是什麽也沒說,他們似乎不著急,這顯然隻是一個下馬威。


    祭仲沉吟說:“屠何人送來了祁太傅的袍子,顯然還會有動靜,祁太傅雖落在山戎手裏,但如今山戎人處於劣勢,必然要用祁太傅作為要挾,還請天子寬心,至少現在太傅是無恙的。”


    祭仲說的有道理,山戎人已經是強弩之末,這會子俘虜了祁律,又送來了袍子,威脅的意味很重,祁律在他們手中很重要,所以最起碼祁律的安危是有保證的。


    安危是一方麵,但這袍子上血跡很重,姬林心頭發緊,屠何人茹毛飲血,和中原人的文化都不一樣,誰知道祁律落在他們手上,會不會吃什麽苦?


    一想到這裏,姬林捧著袍子的手一緊,將袍子緊緊抓在掌中,指尖發白,沉聲冷冷的說:“去探,屠何人在什麽地方紮營,下一步有什麽動靜,去給寡人打探清楚。”


    “是!”


    山戎人先是送了一件祁太傅的袍子到京城來,之後便相安無事起來。畢竟京城的城牆高大,易守難攻,當年共叔段被封在京城,耀武揚威,作威作福,京城的防備可謂是固若精湯,這會子大隊人馬駐守在京城裏,山戎人當年兵強馬壯都沒辦法攻破京城,更別說現在屠何王都死了,勢力大不如從前。


    屠何一直很安靜,過了幾天之後,這才有了新的動靜。


    “天子!”祭牙急匆匆的衝入大殿,說:“天子!屠何有動靜了!屠何派使者來了,就在京城城外!”


    姬林正等著屠何人的動靜,聽到祭牙的話,眯著眼睛說:“放行!”


    “是!”祭牙拱手說:“牙這就去傳話!”


    他說著,大約拱了拱手,立刻調頭便跑,跑出大殿,衝著京城城門而去。


    屠何人派了使者前來京城,大搖大擺的從京城的城門下走進來,被帶進了京城的行宮。


    姬林坐在大殿的主席上,身邊是各國使者,還有鄭國國君寤生、鄭國權臣祭仲,齊國公孫無知等等。


    大殿之上,有身份之人不在少數,而且諸侯國的使者雲集,那排場可不小,屠何的使者走進來,卻大搖大擺,挺直了腰杆兒,腆著肚皮,邁著方步,一副豪紳模樣。


    屠何的使者走進來,挺胸疊肚,站在殿中,昂著下巴看向姬林,說:“你就是周王?”


    “放肆!”鄭伯寤生嗬斥說:“無禮屠何,竟敢無禮於我王?”


    屠何使者一點子也不害怕,哈哈大笑說:“無禮?我覺得我的禮節已經很講究了,我們屠何不像你們周人,又不了解你們周人的規矩,什麽禮儀不禮儀的?周王你可不要見怪啊!”


    屠何使者仿佛來逛自己家後院似的,說話的語氣也囂張至極,姬林額角青筋狂跳,各國使者也看不過去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年輕的天子竟然沒有發脾性。


    姬林按捺下自己的火氣,隻是聲音森然的說:“屠何使者今日前來,不會就是與我大周比拚禮節的罷?”


    屠何使者說:“周王你說的正是啊,我這次前來,是來替我們將軍傳話的,再送給周王你一份大禮!”


    說著,“啪啪”拍了怕手,便有從者捧上來一個合子,上次是大合子,這次卻是個小合子。


    姬林一看到合子,心頭立刻一緊,不知合子裏裝的是甚麽東西,屠何人一向野蠻,不知祁太傅有沒有受苦。


    屠何使者將合子呈交上去,姬林立刻一把接過合子,“哢嚓”一聲打開,合子入手空蕩蕩的,打開裏麵也空蕩蕩、輕飄飄的,定眼一看,合子裏隻有一律黑色的鬢發,同樣染著血跡。


    姬林冷聲說:“屠何使者,你這是甚麽意思?”


    屠何使者叉腰笑著說:“周王,這是我們將軍的誠意!嚐聽說周王十足寵信自己的師傅,難道周王看不出來,這鬢發乃是祁太傅的麽?”


    姬林眯著眼睛,說:“拿我們周人的鬢發作為誠意,屠何使者,你這誠意未免也沒太沒誠意了罷?”


    屠何使者說:“周王您見諒,我們屠何人因為被你們周人欺壓,拿不出什麽太好的誠意,如果您覺得這個誠意太輕了一些,那改明兒我們也隻好剁掉祁太傅的一根手指,或者挖掉祁太傅的一隻眼目,亦或者切掉祁太傅的舌頭,送過來,以此表達我們的誠意了!”


    “是了,”屠何使者似乎說到興頭上,止不住又笑著說:“我們屠何人也聽說了,祁太傅有一手理膳的好手藝,也不知祁太傅倘或失去了舌頭,說不得話,嚐不出味覺,那以後還要不要理膳了?啊哈哈哈——”


    祭牙站在旁邊,氣的渾身發抖,一把按住自己的佩劍,衝上去就要砍了那屠何使者,公孫子都一把拉住祭牙,手掌一翻,直接將他的佩劍按住,搖頭輕聲說:“祭小君子,不好輕舉妄動。”


    祭牙氣的臉色漲紅,手臂發抖,相對比祭牙的意氣,天子卻顯得“冷靜”的很。


    天子聽著屠何使者囂張,且滿滿都是威脅的話,卻沒有暴跳如雷,反而越發的冷靜下來,淡淡的說:“屠何使者既然帶來了誠意,有話便直說罷。”


    “還是周王明事理。”屠何使者竟然大言不慚的稱讚了一番姬林,笑著說:“我們將軍說了,想要和周王會盟,隻要周王同意會盟,凡事兒便好商量,但如果周王不同意會盟,哼哼……”


    屠何使者沒有把話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那囂張的氣息恨不能從屠何使者朝天的鼻孔裏噴出來。


    鄭伯寤生在位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囂張之人,輕輕冷笑了一聲。


    鄭伯寤生冷笑,是因為他看透了當今的天子。你還以為當今的天子是堪堪即位,認人捏扁了揉圓了的天子麽?鄭伯寤生早就聽說了,天子先斬後奏,殺了屠何王,連屠何王他都敢殺,證明如今的天子,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奶娃娃”的天子了。


    鄭伯寤生冷笑,是笑屠何的使者心竅不夠通達。


    姬林淡淡的看向囂張的屠何使者,點頭說:“好,寡人同意會盟。”


    屠何使者似乎早有準備,說:“會盟的地點定在凡國,屆時還請周王賞臉了!是了,倘或沒有旁的事情,那使者我也就不多留了,這就……”


    他的話還未說完,姬林已經笑起來,但總有一股森然之意,看起來皮笑肉不笑,說:“使者何故這般匆忙呢?使者遠來是客,又帶來了屠何的誠意,寡人身為天子,怎麽能不以禮招待使者呢?使者恐怕也聽說過罷,我大周的飲食與你們屠何不同,不如趁這個空檔,讓寡人親自招待招待使者。”


    屠何使者聽著天子的話,總覺得有點別扭,但也不知道別扭在甚麽地方,還以為姬林是怕了屠何,畢竟屠何有人質在手,姬林也不敢輕舉妄動。


    屠何使者便說:“好啊,不知道你們周人有甚麽好吃食,那就端上來罷!”


    姬林卻說:“還請屠何使者移步。”


    姬林站起身來,竟然親自導路,屠何使者更是囂張了,還以為周天子真的怕了自己,大搖大擺跟著姬林走出大殿。


    姬林站起身來,身邊的臣子也全都跟著站起身來,一並子全都走出大殿,也不知道天子要去哪裏。


    卿大夫們麵麵相覷,跟在後麵,而且這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狹窄,越走越不入流兒。


    屠何使者也奇怪了,便說:“周王,你這是帶我去哪裏?不是去用膳麽?”


    姬林笑著說:“是了,用膳。屠何使者可能不知,你們俘虜的祁太傅,便十足喜歡自己理膳,而且專門有一套獨特的食法,今兒個寡人便帶屠何使者你見識見識。”


    屠何使者十分納罕,但聽著姬林的說辭,還以為真是要去吃什麽新鮮的美味兒,也就跟著走了,沒走多遠,赫然發現前麵便是膳房。


    天子邁開步伐,很自然的走進膳房中,別說是屠何使者了,其他卿大夫們也吃驚不已,不知道天子這到底是甚麽名堂,竟然帶著屠何使者進了膳房。


    京城的膳夫們從未見過如此大的排場,一時間都懵了,看著走進來的天子、國君和卿大夫們。


    屠何使者很是嫌棄的看著滿處油煙的膳房,雖屠何和中原的文化不一樣,但不約而同的,古人似乎都覺得膳房是個不入流兒,且十足肮髒低賤之處,使勁用手扇了扇風,說:“周王,您這是要請我食什麽美味兒?”


    姬林平靜的說:“屠何使者等等便知道了,享用美味,總不能心急。”


    他說著,吩咐膳夫說:“給寡人熬出一碗粥水來。”


    膳夫們不敢有違,隻管聽命,立刻去熬製粥水,將稻米洗幹淨,合上水熬煮起來。


    屠何使者更是奇怪,等的已經十足不耐煩了,說:“你們周人當真是新鮮的很,待客設宴,竟然選在膳房肮髒之地,這是什麽道理?周人難道都這麽失禮麽?”


    姬林淡淡的一笑,把剛才屠何使者的話全都還給了他,說:“我們大周的禮節和屠何不一樣,屠何使者不要見怪才是。”


    屠何使者語塞,就聽姬林不緊不慢,語氣平緩的說:“屠何使者,你可知自己今日犯了一個天大的過錯?”


    屠何使者皺眉說:“甚麽過錯?”


    姬林淡淡的說:“屠何之所以俘虜祁太傅,與寡人會盟,並不是因為你們屠何太過強盛,如果屠何真的強盛,是不會選擇會盟的,而是選擇入侵,寡人說的對麽?之所以屠何沒有選擇入侵,而是會盟,其實是想要暫緩戰役,得以休養生息。屠何使者竟然連這個也搞不清楚,你們屠何的將軍,卻派了你這樣心竅榆木之人來做使者,可悲可悲啊。”


    屠何使者心裏咯噔一聲,更覺得不對勁兒了。


    姬林緩緩的又說:“屠何使者一點子也不清楚自己的處境,一點子也不清楚自己的地位。你們屠何為了休養生息,是絕對不可能放棄會盟的,屠何使者你不防猜猜看看,倘或寡人對你這個屠何使者再無禮一些,你們屠何將軍會因著你一個小小的使者,放棄會盟麽?”


    “你……”屠何使者終於聽明白了,說:“你們敢?!祁律就在我們屠何人手中,你們敢……”


    他的話還沒說完,姬林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一擺黑色的袖袍,說:“抓起來。”


    虎賁軍立刻上前,一把抓住屠何使者,屠何使者想要逃跑,但膳房就這麽點子大,還站滿了卿大夫們,根本來不及逃跑,屠何使者立刻被虎賁軍按住,一個踉蹌,直接撲倒在灶台上,臉上蹭的都是黑灰。


    “放開我!!我是屠何的使者!”


    “周人竟敢對使者無禮?!”


    “屠何不會放過你們的!”


    就在屠何使者大喊大叫之時,膳夫戰戰兢兢的走過來,說:“天、天子,粥水熬好了。”


    姬林側頭,看了一眼沸騰冒泡的粥水,粥水熬煮的很粘稠,不停的咕嘟咕嘟冒泡,在淩冽的冬日裏,蒸騰著熱氣。


    姬林唇角輕輕一扯,露出一個淺淡,卻沒什麽溫度的笑容,說:“寡人還記得,祁太傅素日裏就喜歡用滾燙的粥水作為刑罰,隻不過……”


    姬林歎了口氣,說:“隻不過祁太傅心腸太善,總是嘴裏刻薄的一套,從未付諸行動,今兒個寡人卻不同了……”


    他說著,聲音森然下來,冷冷的說:“來啊,請屠何使者食粥,嚐嚐咱們大周的美味兒,記住……一定要趁熱食。”


    “是!”


    虎賁軍立刻接過滾燙的粥水,嚇得屠何使者不斷掙紮,大喊著:“放開我!!放開我——救命……救命……燙啊!啊啊啊啊——燙……”


    卿大夫們可算是明白了天子的意思,一個個臉色凝重,耳聽著屠何使者的哀嚎聲,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天子已經不是當年的天子了,天子變得更加沉穩,更加持重,更懂得計謀,也更加……心狠手辣。


    姬林耳聽著屠何使者的哀嚎,俊美的臉麵沒有一點子動容,便聽到祭仲的聲音說:“天子,屠何使者暈過去了。”


    姬林淡淡的說:“潑醒他。”


    嘩啦——


    剛剛灌入了滾燙粘稠的粥水,冰冷刺骨的冰水突然兜頭澆下,屠何使者一個激靈,牽動了嗓子的痛楚,疼的呲牙咧嘴,滿頭虛汗,瑟瑟發抖的向後蜷縮。


    姬林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那方才還無比囂張,此時卻仿佛鬥敗鵪鶉一般的屠何使者,冷冷的說:“回去告訴你們屠何將軍,寡人答允會盟,記得對祁太傅好一些,否則……寡人也不知會做出甚麽事情來。”


    屠何使者嗓子疼痛,渾身還滴著冷水,嚇得連連點頭。


    姬林淡淡的說:“滾罷。”


    屠何使者如蒙大赦,立刻從地上連滾帶爬的跑起來,向膳房門口衝過去,“嘭!”一聲被絆了一下,栽在地上,差點把門牙撞掉,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捂著嘴巴埋頭就跑。


    屠何要求會盟,會盟的地點就在凡國邊境,說起來這個地方一點子也不陌生,可不就是由餘之前占山的地方,被喚作井峪的山林麽。


    屠何是山戎,熟悉山地戰法,因此別人會盟都設立在寬敞的原野,而屠何會盟,把營地設立在山上,這反而對他們更加有利。


    天子的大軍開拔,提前來到了凡國,凡伯從凡國的都城來到小邑,在小邑的城門口迎接。


    姬林一身黑袍,腰誇寶劍,從軺車上大步跨下來,一麵往前走,一麵很幹練的說:“山戎人可有甚麽動靜?”


    凡伯立刻回稟說:“山戎人已經駐紮在井峪山中,軍隊十足嚴密,請……請天子恕罪,派出去的虎賁軍探子,並沒有……沒有探查到祁太傅的消息。”


    祁律可是屠何人手中的王牌,自然要團團嚴密的防衛著,根本打探不到關於祁律的消息,再加上井峪這個地方本就很難刺探,凡伯也不好打草驚蛇。


    姬林沉聲沒有說話,很快入了凡國的小邑。


    如今已經到了凡國的小邑,距離井峪會盟地點很近,但是天子竟然下令,全軍駐紮在小邑之中,暫時不要出城。


    距離會盟之日還有些時日,他們已經提前到達,卻不提前赴約,而是駐紮在井峪附近的小邑之中,祭牙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前去井峪,查看祁律的情況。


    祭牙在館驛中轉磨,最後實在是忍不住,匆匆來到天子下榻的屋舍,開門見山的說:“天子,咱們已經來到凡國,為何不進去井峪駐紮,反而留在小邑的館驛?在這裏也看不到祁太傅的情況。”


    姬林平靜的厲害,越是接近井峪,越是接近會盟之日,他反而越是平靜,淡淡的說:“祭小君子不必擔心,寡人自有安排。”


    “安排?”祭牙說:“天子您有什麽安排,需要牙去辦的,天子隻管支會便是了。”


    姬林卻說:“無需祭小君子。”


    祭牙更是奇怪了,天子說自有安排,但是又不透露給自己,祭牙百爪撓心的,一方麵奇怪天子的安排,一方麵擔心祁律的安危。


    天子反而說:“祭小君子,時辰夜了,寡人要燕歇了。”


    天子送客,祭牙隻得離開了天子的屋舍,他走出來,踹了踹地上的石子,低頭瞪著被自己踹飛的石子生悶氣,便聽到“沙沙”的跫音聲,抬頭一看,原是公孫子都。


    雖然時辰已經夜了,不過公孫子都並沒有歇息,走到祭牙身邊,祭牙看了他一眼,悶聲悶氣的說:“天子都不擔心祁太傅麽?分明已經到了凡國,卻執意駐紮在邑中,而且都這會子了,天子竟然還能燕歇?”


    公孫子都淡淡的說:“天子有天子的道理,天子雖沒有表露出來,但祭小君子安知天子便不擔心祁太傅呢?”


    祭牙奇怪的對公孫子都說:“都不表達出來,旁人又怎麽能知曉呢?”


    公孫子都聽了,似乎若有所思,盯著祭牙說:“一定……要表達出來,才可麽?”


    冬日本就天黑的早,今日又是個陰天,過了正午便黑壓壓的一片,陰沉沉的喘不過氣來,逼近午夜之時,天色不隻是黑,還飄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


    姬林躺在館驛的館驛的榻上,平靜的閉上眼睛,的確,井峪就在麵前,他卻執意將大軍駐紮在小邑裏,並沒有貿然山上,並非是姬林不擔心祁律。


    姬林讓凡伯打探屠何的動靜,但是屠何人嚴密的很,一絲一毫都沒有透露出來,這次會盟可不單單是會盟,更是為了解救祁太傅,一旦中了屠何人的圈套,或許得不償失,因此姬林絕不能出一點子的差錯。


    時辰逼近子時,姬林閉上眼睛,心中想著,既然旁人都不能打探,那寡人便親自去打探……


    “嗷嗚……”子時的打更聲音和小土狗奶聲奶氣的叫聲重合在一起,天子下榻的屋舍中,小土狗猛地昂起小腦袋,左右看了看,又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的爪子,確保自己從天子的模樣變成了小土狗的模樣。


    小土狗立刻爬起來,顛顛顛的來到屋舍的門邊,用小腦袋拱開舍門,從裏麵鑽出來,一刻也不停留,立刻撒丫子就跑,衝著小邑的城門而去。


    此時城門已經關閉,尤其屠何人就駐紮在附近井峪,城門更是嚴防死守,太陽落山便關閉了。


    小土狗小心翼翼的避開守衛,從城門鑽出來,又是一路狂奔,衝著井峪山林而去。


    姬林很了解井峪,畢竟已經是老相識了,之前在井峪這個地方也發生了很多事情,小土狗熟門熟路的順著山路一路狂奔,很快便聽到了聲息。


    小土狗躲在草叢中,打眼看過去,一片篝火,火光衝天,是屠何的駐紮營地!


    屠何的兵馬巡邏的很嚴密,可謂是嚴防死守,小土狗黑溜溜的眼睛盯著那些士兵半天,並沒有立刻行動,而是戒備的觀察,觀察了一陣子之後,便發現了這些巡邏士兵的間隙,利用隊列中間的間隙,立刻一溜煙兒,快速的穿過巡邏的重圍,鑽進營地的柵欄,混入了營地之中。


    小土狗後背緊緊貼著營帳,躲避著士兵,便聽到營帳裏傳來一陣說話聲,小土狗靠著的營帳,正好就是營地中最大的營帳,營長門前紮著一根碩大無比的牙旗,證明著這座營帳的地位,是軍中的幕府營帳。


    屠何將領的聲音從營帳中傳出來,說:“周王那邊怎麽樣了?”


    屠何的謀士說:“還請將軍放心,周王已經到達了小邑,兵馬全都駐紮在小邑,看來這次周王是怕了咱們,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屠何將領的聲音又說:“好!再探,但凡周人有個風吹草動,一定要仔細探聽,如此大好的會盟機會,絕對不能錯失!”


    “恭喜將軍,”謀士說:“小人便先恭喜將軍了,將軍倘或能拿捏住周王,為我屠何爭取休養生息的機會,一旦成功,將軍在我屠何的聲威一定大震,到那時候,甚麽屠何的太子王子,哪一個能與將軍同日而語?將軍自立為王,指日可待啊!”


    小土狗一聽,眯了眯圓溜溜的狗眼,原來這個屠何將軍野心不小,想要自立為屠何王。屠何王雖然已經被姬林殺死,但是屠何王有很多兒子,這些日子屠何內亂衝突,已經變成一片散沙,原來這個屠何將領是打著給屠何王報仇的借口,想要為自己樹立威信,好掃清障礙,成為新的屠何王。


    小土狗眼珠子一轉,扯出了一個與憨頭憨腦的模樣不怎麽相配的“猙獰”笑容,似乎來了甚麽主意。


    小土狗探聽之後,又墊著小爪子,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幕府營帳,往其他地方尋找,他這次來的目的,一方麵是探聽,另外一方麵則是為了祁律。


    凡國無法探聽到祁律的消息,小土狗隻能親自出馬。


    小土狗探頭探腦的在四周查看情況,其中一間營帳的防守非常嚴密,小土狗仔細觀察了一陣子,隱約聽到營帳裏麵傳來“咳咳咳”的咳嗽聲,聲音很輕微,不是很真實。


    其中一個士兵說:“他不會病死罷?”


    “誰知道呢,身子板兒那麽弱,嗨,咱們就別多管閑事兒了,不過一個俘虜罷了。”


    小土狗聽著那兩個士兵的話,快速爬過去,趁著那兩個士兵說話,沒有注意,從帳篷後麵的小縫隙,立刻擠著往裏鑽,使勁晃動著小屁股和小尾巴。


    咕咚!


    小土狗一個翻滾,因為縫隙太小了,用力太大,沒有刹住,猛地滾進了營帳中,“咚”一聲,好像還撞到了甚麽。


    小土狗滾得七葷八素,營帳裏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小土狗撞在一個稍微柔軟的東西身上,抬起小腦袋一看……


    祁律!


    祁律脖頸上戴著枷鎖,身上纏繞著鎖鏈,一直咳嗽著,咳嗽的震顫帶動身上的鎖鏈,發出“嘩啦嘩啦”的輕響聲。


    即使四周昏暗,小土狗還是能看見,祁律的臉色慘白,麵頰卻透露著殷紅,呼吸微燙,整個人很沒有精神,顯然是在發熱。


    小土狗立刻爬起來,也不好大聲叫喚,恐怕引來了門外的守衛,激動的晃著小尾巴,對著祁律“嗷嗚嗷嗚”的奶吠,不停的刨飭著小爪子,用小爪子去扒拉祁律。


    祁律抬起頭來,睜開眼目,一時間和小土狗黑溜溜大葡萄一樣的眼睛四目相對。


    卻聽祁律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咳咳……哪裏來的小狗子?”


    小土狗一愣,眨了眨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祁律這句話把他說的都懵了,甚麽意思?難道祁太傅有甚麽所指?


    就在此時,突聽“踏踏踏”的腳步聲而來,小土狗來不及多想,門外的士兵已經說:“將軍!”


    原來是屠何的將領來了,小土狗不宜久留,連忙有從營帳的縫隙擠了出去,他剛剛出去,嘩啦一聲,營帳簾子便被打了起來,隨即傳來屠何將領的聲音,說:“祁太傅,該用湯藥了……”


    小土狗神不知鬼不覺的在井峪山林裏探查了一番,誰也不知情,一夜相安無事,天色蒙蒙發亮,姬林立刻便從小土狗又變回了天子。


    天色還未亮堂起來,館驛裏卻忙做一團,還幾個人大喊著:“快!快去,天子傳由餘將軍!”


    一大早上,由餘急匆匆的來到天子下榻的營帳,一走進去便看到了天子,天子站在屋舍的堂中,麵對著小羊皮繃起來地形圖,負手而立,似乎在研究什麽。


    由餘剛進去,還沒來得及作禮,天子已經開口,沉聲說:“由餘,你很了解屠何罷?”


    由餘拱手說:“回天子,卑將了解。”


    天子眯著眼睛,微微頷首說:“好,即是如此,寡人便委派你一件軍務,此次會盟成敗,在此一舉,你敢是不敢?”


    由餘依舊拱手,字字鏗鏘,說:“為天子盡忠,卑將無有甚麽不敢。”


    天子的兵馬在小邑駐紮了好幾日,一直沒有動靜,仿佛是怕了屠何人一樣,直到會盟時日臨近,明日便要會盟,今日大軍才離開小邑,從小邑開拔,往井峪山林而去。


    一行人進入山林,屠何的兵馬早已經在山林設卡,和上次沒甚麽不同,同樣不允許洛師多帶人馬上山,天子的兵馬,還有鄭國的兵馬,全都留在山下,隻有少量兵馬可以跟隨上山。


    姬林一行人來到會盟大營,和那日小土狗探查的一模一樣,大營不曾改變模樣,姬林進入大營,第一眼便是朝祁律被關押的營帳看去,營帳死氣沉沉,沒有一點子動靜,外麵還是守衛者兩個士兵。


    “哈哈哈!”屠何將領從營地裏走出來,大笑著迎接上來,說:“周王,可把你們盼來了!”


    姬林走在最前麵,一身黑色長袍,頭戴天子冕旒,身後還跟著洛師王室的卿大夫、鄭國的祭牙、公孫子都等人。


    天子從容鎮定,一點子也沒有“客場”的感覺,並不落任何下風。


    屠何將領笑著說:“為了能與周王一見,我們當真是好等啊。聽說日前我派去的那不成器的使者,不知怎麽的惹惱了周王,周王您大人大量,不要與他一般計較啊!”


    “請請!”屠何將領讓了一步,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說:“咱們入帳說話!”


    一行人隨著屠何將領進入幕府營帳,營帳內已經擺下了宴席,姬林的想法是對的,雖屠何看起來十足強勢,還俘虜了祁律作為要挾,但非會盟不可的分明是屠何,畢竟屠何要利用這次會盟,爭取休養生息的機會,屠何將領還想要利用這次會盟為自己立威。


    因此屠何將領的態度並不怎麽囂張,反而十分客套。


    眾人入了席位坐下來,姬林平靜的看了一眼四周,並沒有看到祁律的身影,便說:“如今寡人已經坐在了席間,為何還不見祁太傅。屠何將軍既然要會盟,首先應該拿出誠意來罷。”


    “是了是了!”屠何將領說:“周王您看,我一見到周王,歡心壞了,因此甚麽都給忘了,這樣的正經事兒怎麽也能給忘了呢?快,還不快去請祁太傅出來?”


    身邊的謀士立刻說:“是是,請祁太傅!”


    不消一會子,便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從幕府營帳外麵傳來,那是枷鎖的聲音。


    營帳厚重的簾子被打了起來,伴隨著一陣凜冽的冬風,兩個屠何士兵押解著一個年輕男子進入營帳。


    是祁律!


    祁律的麵色還是十足慘白,身子骨仿佛更加羸弱了,透露著一股子病態的不勝,走路微微打晃,進入營帳之時被屠何士兵一推,一個踉蹌,身子不穩,便往地上栽倒而去。


    “太傅!”


    姬林眼疾手快,大長腿一步邁出去,猛地展開手臂,直接將祁律摟在懷中,沒有讓他栽倒在地上。一瞬間,甚麽沉穩,甚麽冷漠,全都卸去的一幹二淨,姬林擔心的說:“太傅,沒事兒罷?”


    祁律被姬林扶住,整個人身子仿佛抽去了骨頭,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好一陣子才穩住腳步,勉強站起。


    祁律看向姬林的眼神微微有一些探究,上下打量了兩眼,張了張口,嘴唇幹裂,聲音夾雜著輕微的沙啞,有些遲疑的說:“你是……?我們識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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