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許隨照顧李漾忙到半夜,空閑下來才有時間看手機,點開一看,是周京澤發來的信息。她以為他會生氣,結果沒有。


    【早點回家,用不用我來接你?】


    可能沒有等到回複,過了兩個小時,他又發來一條信息:【那多穿衣服。】


    周京澤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發脾氣,照例每天做她的天氣預報和聊天好友。時間久了,許隨習慣了,偶爾也會向他傾訴一些事。


    周二,陰雨。許隨在外科室忙了一天,中途給一位患者家屬耐心又認真地解釋病人現在的情況,說他的病症轉移到內部了,且比較嚴重,建議他們轉院,轉到擅長專科治療的瑞和醫院去。


    結果被家屬指著鼻子破口大罵了半個小時:“現在醫生都這麽好當了嗎?動動嘴皮子就能賺錢了?我被你們幾個醫生來回踢皮球一樣,踢了多少次了,一會兒讓我轉這個科檢查,一會兒讓我去那個科,你他媽最離譜,讓我轉院,是你沒用吧,你的醫生執照哪裏的,傻逼!老子要投訴你……”


    許隨還是耐著性子給對方解釋,依然沒用,最後患者家屬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你最多是個運轉機器,一點都不像醫生,太冷漠了。”


    許隨握著筆寫字的動作一頓,垂下眼睫,臉色有點蒼白,她想解釋什麽,但最後什麽也沒說。


    下班後,許隨僵著的某根神經斷掉,整個人如釋重負,趴在桌上。半晌,周京澤打來電話,聊了幾句。


    許隨的聲音有點喪氣,情緒憋著無處可說,就跟他說了這件事。她輕聲抱怨工作辛苦其實不算什麽,最重要的是你負責任地做了還得不到患者的理解,心裏就有點覺得委屈。


    周京澤在那邊靜靜地聽著,拿電話換了個手勢,聲音低沉:“你出來。”


    “又給我點了外賣?我已經下班了。”


    許隨正準備下班,她穿好外套收拾好包,走出門診部的大樓。一出門,凜冽的風刮來,許隨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今天的天氣有點糟糕,還下了點陰雨。


    許隨正準備拿出包裏的圍巾裹在頭上衝出去時,不經意地一抬眼,看見周京澤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不遠處等她。


    周京澤穿著黑色的外套,裏麵套了一件灰色的連帽衛衣,好像去理了發,頭發短得貼著青皮,還是那副痞壞的模樣,他單手插著兜,抬眼看著她。


    雨滴順著黑色的傘簷滴落下來砸在地上,開出一朵又一朵的小花。黑色的傘布下露出一截漆黑淩厲的眉眼,他寬闊的肩膀染成深色。


    恍惚之中,許隨好像看到了那個男孩。


    他們在一起時,也是這樣冒雨來接她,漫不經心地說“我吃醋了,你得哄我”的那個男孩。


    心動了一下。


    “你怎麽來了?”


    “打你電話的時候正在回家的路上,”周京澤走到麵前,看著她笑,“忽然就想拐個彎了。”


    “想不想吃麵?”周京澤問她。


    許隨點點頭,但這人正經不過兩秒,他收了傘,站上台階看,低頭看著她又開始逗人。


    “左邊口袋裏有暖手寶,自己拿,”周京澤語氣頓了頓,不緊不慢地說道,“當然,爺的右手更暖。”


    許隨眼睫一動,終於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我選左邊。”


    周京澤開車載著許隨,剛走出主城區幹道沒多久,雨就停了。她摁下車窗,雨後的晚風徐徐且清涼,許隨的心情明朗許多。


    周京澤知道許隨心情不好,不動聲色地開車帶著她兜了一圈風,最後來到一條小吃街附近,握著方向盤轉了一下,調頭,在不遠處找到一個停車位,兩人先後下車。


    小吃街在右邊,許隨走在前麵,周京澤雙手插兜跟在她後麵,地麵濕漉漉的,昏暗的路燈下,兩人的影子時不時地重到一起。


    小吃街熙攘,不遠處的紅藍色帳篷錯落坐在右側,有賣熱氣球的老人家手指勾著一把線站在路邊。


    路邊的燈箱牌散發著不一的光,街道上的人偶爾擦過彼此的肩膀,燒烤的香氣時不時地飄過來。


    一地煙火氣。


    許隨走到一家水果攤停下來,打算拿一份盒切水果。倏地,旁邊帶著滑板的一位大學生走了過來,他的五官俊朗,穿著一件藍色的衛衣,陽光又活力。


    因為那位男生也要挑水果,許隨側身往旁邊挪了一下。


    許隨今天穿著一件杏色的呢子大衣,黑色窄裙,氣質大方。她紮了一個高馬尾,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隨著她彎腰挑水果的動作,掛在耳朵上的珍珠小耳墜一晃一晃的,襯得她脖頸的弧度優美,讓人看得喉嚨發癢。


    還是跟以前那樣,看著瘦,該有的吸引住他的東西,一樣不差。


    周京澤站在不遠處等著她,同時發現她旁邊的男生看得更直勾勾的,臉色沉了下來,隨手掐滅手中的煙,走了過去。


    許隨正用手機給老板掃碼付錢,忽地感覺有人拽住她的馬尾,直接把發圈拉了下來,一瞬間,長發散落,恰好把漂亮的脖頸遮掩住。


    “你幹什麽?”


    許隨立刻去搶她的發圈,周京澤手裏拿著那根發圈,垂眸一看,恰好是她上次戴走的那根。


    他後退一步,直接揣兜裏,吊兒郎當地笑:“物歸原主。”


    許隨撲了個空,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她真的不理解他,一根發圈而已,這人是有什麽舊物癖嗎?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家麵館,許隨找了個空桌坐下來,服務員送上茶水,周京澤站在點餐處點餐。


    許隨抽出紙巾認真地擦著眼前的木桌子,不遠處周京澤和老板談話的聲音傳來。


    “老板,兩碗鮮蝦麵。”周京澤單手拿著手機,看著對麵牆壁貼著的菜單說道。


    老板娘的臉被蒸得熱氣很紅,她笑道:“好嘞,您這邊先去坐下,馬上到。”


    “對了,一碗麵多加蔥和香菜,一碗不用加。”周京澤語氣頓了頓,強調道。


    許隨正凝神擦著桌子,聞言一失神,食指指腹擦到了木桌上的倒刺,立刻有細小血珠湧出來,一陣一陣地疼。


    她垂下眼,抽出紙巾擦掉上麵的血跡,在周京澤坐過來的時候,她把手放了下去。


    兩人麵對麵坐在一起吃了一碗麵,隻要不聊彼此禁忌的話題,他們的氣氛還算融洽。許隨吃得快一點,她放下筷子,正擦著嘴,聽到外麵一陣吆喝賣手工糖人的聲音,立刻起身:“你先付錢,我去買糖人。”


    許隨一路小跑追去,周京澤愣了一秒,反應過來繼續慢條斯理地吃麵。吃完麵付賬,他起身,漆黑的眼眸一掃,發現許隨走得太急,手機還落在桌上。


    周京澤失笑,這麽大人了,怎麽還跟小孩一樣,丟三落四的。


    他拿起許隨的手機,正要放兜裏,不經意點亮了屏幕,發現上麵顯示傍晚有一串陌生號碼的未接來電。


    不巧,這正是他的手機號。


    周京澤舌尖舔了一下後槽牙,冷笑一聲,漆黑的眼眸溢出一點陰鬱之色。


    很好,連號碼都不存。


    許隨好不容易追出來,找到大爺的小攤,挑了一個兔子模樣的糖人,她忍不住先咬了一口,正要打碼付款時,一摸口袋,發現手機不見了。


    她正著急尷尬時,一道低淡的聲音插了進來:“大爺,多少錢?”


    “8塊。”


    許隨鬆了一口氣,周京澤付完款後,動作有些粗暴地把她拎到一邊。他穿著黑色的外套,頭頸筆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憑空生出一種俯視感:


    “不存我號碼?”


    許隨接過自己的手機:“忘了,一會兒存。”


    說是這樣說,但她沒有任何動作。


    路人匆匆,有人不小心撞了許隨一下,男人順勢扶住她,大掌正好放在她腰上,許隨抬眼看他,周京澤攬著她的腰,往前一送,兩人之間的距離立刻変得嚴絲縫合。


    他低下脖頸看她,銳利的眼睛緊鎖著她,那股痞壞勁又出來了,掃了一眼周圍來往的人:


    “逼我親你?”


    許隨心猛地一縮,是真的相信周京澤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樣的事,她立刻掙脫開,忙說道:“我現在存。”


    最後她硬著頭皮在周京的監督下,把號碼存進通訊錄裏,男人這才放開他。


    兩人一起散走向停車的地方,大概是因為這條小吃街背靠大學的關係,四周都是隨處可見的大學生。許隨隨意地往前一掃,碰見不遠處的一對學生情侶。


    男生穿著黑色衛衣,寸頭,沒正形地去搶女朋友手裏的東西,最後湊到她耳朵前不知道說了什麽逗弄她,女生的臉紅得不像話。


    像極了以前的他她。


    周京澤單手插兜,瞭起皮看到眼前的一幕也怔住了。他踢了一下腳下的石子,忽然開口,語氣很暖:“當年分手,你說的問題,我找到答案了。”


    許隨回避:“過去了。”


    她的反應在周京澤的預料之中,他極輕地扯了一下嘴角,沒再說什麽。


    周五,意外的大晴天,許隨例行來到飛行培訓基地授課,人一到,結果發現四處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她正好迎麵碰見吳凡,問道:“學員人呢?”


    吳凡步履匆匆的腳步停下來,他說道:“課程取消了,老大沒跟你說嗎?今天湊巧趕上了航空飛行特技比賽呢。”


    所以呢?周京澤作為基地負責人也不提前跟她說一聲,調課或者取消了,讓白來一趟,者是故意耍人嗎?


    明明早上他還給她發了天氣消息,卻不提這個事。


    許隨心底隱隱有些生氣,但她不是無故會對別人發火的那種人,點了點頭:“好,那我先回去了。”


    “哎,許醫生,你去哪,不去看比賽嗎?很好玩的。”吳凡熱情邀請,強調道,“老大讓我一定要帶你過去。”


    許隨正要擺手拒絕,吳凡眼神祈求,一副你就別為難我們的模樣,她隻好答應。


    上車後,吳凡發動車子。西郊路上的風景很美,許隨降下車窗,往耳朵後麵貼了兩片暈車貼,一路狀態舒適地到達西郊。


    車子開了一個半小時抵達西郊九方水域光場。來京北那麽多年,她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這裏有一個相當寬廣且占地麵積的水域廣場,周邊的高樓拔抵地而起。,大廈每層高樓有一塊玻璃鏡麵一路層疊上去,太陽光投射在上麵,朝水麵反射出一地的粼粼金光。


    水麵正北處有一個半弧型的觀眾台,可容納近千人,像是廣場裏多出來的一片花瓣。


    吳凡領著她坐向觀眾席,順便解釋道:“這個比賽還挺好玩的,看見水中的塔橋,以及遠處的立標了嗎?比賽分為兩隊,哪隊拿到的賽點多,哪隊就贏了,三局兩勝。”


    許隨點了點頭,挑了一張明黃色的椅子坐下。今天天氣很好,風吹驕陽,開場還有直升機水上飛行表演。


    太陽有點刺眼,許隨抬手擋了一下眼睛,認真看著,還跟著大家一起鼓了掌。比賽正式開始,分為紅藍兩隊。


    飛行員開著小型的直升飛機在一會兒一路升上空,隨即又一路低衝下來,跟鯉躍空龍門一樣穿過塔橋。


    周圍爆發出一陣猛烈的掌聲,觀眾紛紛拿起手機錄像。


    觀眾台坐滿了,以及廣場邊也擠滿了路人,還有記者一路全程跟進實況直播。


    許隨正認真看著,身旁忽然一道身影籠罩下來。周京澤坐在她旁邊,微躬著腰,手肘撐在大腿上,眯了眯看向遠處比賽的兩架飛機,語氣閑閑:


    “一一,你押誰贏?”


    其實許隨看不懂比賽賽製,但一點也不影響她跟周京澤唱反調,他喜歡紅色,語氣頓了頓:“我押藍隊。”


    “行,”周京澤點了點頭,拆開了一個糖丟進嘴裏,“打個賭,我贏了,答應我一件事,怎麽樣?”


    許隨看著他,周京澤挑了挑眉,指尖撚了一下手裏的糖紙:“你放心,是合理的事。”


    “行,要是你輸了,你追我這事就算了。”許隨的話一出,立刻占據了主導權。


    周京澤眼皮跳了跳,定定地看著她,最後低下頭扯了扯嘴角:“我不會輸。”


    這次要是輸了,他就把自己的手廢了,這輩子還開什麽飛機?


    周京澤在她身邊待了沒一會兒就走了。因為這個賭約,許隨開始認真看起比賽來,放眼望過去,藍色飛機像一艘天上的飛船,靈活地隨塔橋蜿蜒,最後還來了個空中旋飛。


    紅色飛機也厲害,但它的動作和動作都有點凶猛,許隨看著都擔心它撞到橋標,可每一次都被紅色飛機輕巧地躲過。


    最後的賽點成績是1:1平局。


    第三局,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許隨眯眼看過去,周京澤一身火紅相間飛機服出現在視線裏,眉目漆黑,頭頸筆直,整個人看起來瀟灑又帥氣,左肩的金線繡製的小飛機在太陽下熠熠生輝。


    他左手抱著黑色的頭盔,另一隻手戴上麥,修長的指尖敲了敲麥,測試通訊,最終一切準備好,一步跨上機艙。


    媒體見關鍵性比賽時來了個帥哥,紛紛把鏡頭對著他。周京澤本人倒是泰然自若,在群簇擁中,他忽地回頭,目光筆直地朝觀眾區看了過來,眼神緊鎖著許隨。


    打這個賭之前,許隨壓根不知道周京澤會在關鍵性的時刻上場,他分明是誆她打賭,這是犯規。


    許隨的眼神被他捉住,不向以前讀大學時那樣容易害羞,相反,她坐在看台上,中指屈起,朝他晃了晃,笑。


    意思是祝他落敗。


    周京澤怔住,隨即露出一個痞壞的笑。


    飛機的顏色是紅與白,機身正中刻著g-350,隻見機頭緩緩上升,不一會兒盤旋直上天空。


    周京澤開的那架g-350,在空中不緊不慢地晃了一圈,就在大家準確把關注度放到那架藍色飛機上時。


    紅色直升飛機倏地俯衝而下,擦過水麵,直通塔橋,水麵隻蕩起了一點水花。


    周京澤開的飛機一如他本人,穩中帶著兒衝撞的勁,遠遠看去,那架飛機像一隻紅色的蜻蜓,十分輕巧地飛躍,繞塔盤旋而上,側飛。


    無論哪一個動作他都完成得非常漂亮。


    許隨數了一下賽點,果然,紅隊贏了。


    許隨坐在看台上,神色懨懨拖著腮,垂下眼,手指點著臉頰,在發呆輸了周京澤會讓她做什麽。


    倏然,觀眾區爆發一眾歡呼和尖叫聲,右手邊坐著的一個女生激動得不行:“哇,這是表白嗎?也太浪漫了吧。”


    有人附和道:“是啊,不過g-350在天空寫得什麽,破折號?”


    許隨眼皮倏地一顫,緩緩抬眸,陽光燦爛,碧空萬裏,天氣好得似全世界都在給他讓道,隻見那架紅色的飛機在天空拖煙,一停一頓地寫字。


    不是1234的數字1,也不是語文試卷裏常寫的標點符號破折號。


    是一一。


    是她的小名一一,是唯一的一。


    許隨原本平靜無痕的心底再一次被掀起波瀾,不受控製地跳了起來,像有電流密密麻麻地躥過。許隨想起前天晚上,兩人撞見一對年輕情侶那次。他說:


    “當年分手,你說的問題,我找到答案了。”


    周京澤在告訴她,她是他的唯一。


    觀眾席中大家紛紛站起來,鼓掌,還有人拍照發朋友圈。許隨在一眾激動的聲音中悄悄拿起包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現場。


    許隨打算從側門離開,看見拐角處有個廁所,進去洗了個手。她出來的時候正用紙巾擦著手,邊擦邊從側門出去。


    一低頭,一雙錚亮的皮鞋出現在眼前。


    許隨轉身就想跑,不料男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帶到她跟前,低下脖頸看著她,分不清是誰的呼吸亂了:


    “躲什麽,嗯?不要告訴我你沒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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