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我們能抓著人都靠默默厲害,你知道麽,哎呀,她走了一晚上,一個一個的監控查過去,就發現吧,沒有一個監控拍到那個人,要是咱們發現監控沒拍到,是不是就沒辦法了?默默她就不一樣,她立刻就判斷出來那個人是完全躲著監控走的,她把所有沒有監控的路線畫出來,然後各種算啊,想啊,就想出來那個臭流氓是一家小公司的保安……哎呀,我跟你說,警察都愣了,她一個人靠著一個腦子能把一個逃犯給抓了,你說,我家默默是不是太厲害了!”


    周六早上七點半,何雨上廁所,順便給於橋西打電話。


    廁所的地都被她隨手擦了兩遍了,電話還沒打完。


    於橋西在電話那頭強打精神:“你車軲轆話說了兩遍了,知道你女兒厲害……我早上九點半才開門呢姐姐,你就不能讓我多睡會兒?”


    何雨一邊衝拖把一邊說:“睡什麽睡啊,可拉倒吧,你個不要臉的,小宋都快讓你榨幹了。”


    於橋西罵了句髒話。


    “你說我從小到大,什麽時候挨過警察叔叔的誇?昨天那警察小哥兒就一個勁兒誇我你知道麽,哎呀~!”


    何默默起晚了,昨天太累,晚上一點半回了家,洗臉都是被媽媽催著洗,躺在床上就睡過去,一睜眼天都大亮了。


    迷迷糊糊走到衛生間門口,她就看見媽媽一邊擦洗手池一邊笑。


    “媽,你手上傷還沒好呢,別擦了。”


    於橋西聽到了,連忙問:“你哪兒傷了?”


    何雨笑到一半,直接把電話給掛了。


    “這小傷都不留疤的。”屬於“何默默”的手臂上纏著紗布,是昨天何雨英勇對衝之後摔倒了,著地的手臂上一片擦傷,傷口還是在派出所裏,何默默跟警察姐姐要了紗布和酒精包起來的。


    何默默直接抽走了她手裏的抹布,自己放在水龍頭下洗:“不留疤也會疼,正好你今天休息一下。”


    在這一瞬間,何雨有些恍惚到底誰是媽。


    低頭看一眼“手表”,上麵是個“19”,處心積慮想要換回來的時候,數字不降反漲,現在不過是和女兒一起做點兒什麽,數字就“嘩啦啦”往下降,何雨算是被磨得沒了脾氣。


    “默默呀,這樣下去,過了六一咱倆就能換回來了。”


    何默默把喜好的抹布擰幹掛起來,說:“嗯,我把昨天的雞腿做了當早飯吧。”


    昨天做好的米飯在鍋裏無人問津,何默默掏了一半出來準備做個蛋炒飯。


    對十六歲的何默默來說,她的做飯水平和菜譜儲備僅能達到讓自己餓不死的程度,之前的炒肘子片兒是別人現教的,這次的雞腿飯也是她昨天看了做菜的視頻學的。


    去了骨的兩塊雞腿肉在平底鍋裏兩麵煎五分鍾,放蔥薑醬油耗油辣椒和將將能沒過雞腿肉的水,中火煮二十分鍾然後收汁。


    “默默啊,昨天那些小孩兒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一開始是抓了個流氓,個個激動得不得了,一聽說是個逃犯,我的媽呀跟個小鵪鶉似的。”


    何默默站在距離灶台一米的地方觀察鍋裏被煎製的雞腿肉:“我也一樣啊。”


    “哈哈哈,別說你了,你媽我也是……”昨天好一陣兒都睡不著的何雨還覺得自己的女兒別看經常見到個人就大驚小怪,遇到大事兒那是著實長了顆大心髒。


    笑著笑著歎了口氣,何雨說:“媽媽後怕呀,那個人是衝著你這小身板兒來的,你說他要就是個流氓,不過個有賊心沒賊膽兒的,他幹過搶劫呀,他要是拿個刀……以後這種事兒不能再幹,我昨天半晚上都在後悔不該讓你過去……”


    “我本來就沒想當場抓住他。”何默默在廚房裏轉著圈兒找耗油,何雨跟她說在油煙機頂上的櫃子裏,按照比例放了耗油,她接著說,“昨天如果你避開了,我覺得以他的謹慎程度,他有大概率立刻逃離現場……”


    “唉,我就說我是腦子充血了,以後啊……”


    “不是的媽,有很多種可能,因為他很謹慎,所以他可能很快發現林頌雪他們追著他,可能會在這個周末離職,去別的地方繼續傷害別的女孩兒,是你阻止了這一切發生。”


    何默默小心地往鍋裏倒水,說話的表情都變得嚴謹了起來:


    “整件事情在每一個環節都超出了我們的預料,在最後能有現在這麽一個好的結果,是因為您足夠勇敢。”


    何雨又害羞了,從昨天到今天她都挨了女兒多少頓誇了呀?


    “你說我這一個當媽的,哪有天天挨誇的?”


    蓋上鍋蓋的何默默轉頭看自己的媽媽,她在笑,站在春日明亮的晨光裏,雖然用得是自己的皮囊。


    “真的是一朵花。”她又想起了橋西阿姨的話。


    何雨被誇的經驗沒多少,何默默誇人的經驗就更少了,就像之前那天晚上安慰林頌雪一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說話硬邦邦的:


    “我媽媽就是又勇敢,又能幹,要不是你這麽厲害,靠我的社交水平根本查不完所有的攝像頭,也不可能找到路線,做出推斷,所以你才是昨天決定了事情走向的人,怎麽誇都是應該的……特別棒!”


    如果說昨天的“成果”是讓何雨的心裏被忐忑、後怕、興奮塞滿,今天女兒的誇獎讓何雨的心裏終於有了一種純粹的喜悅。


    “嘿……默默,你這說話水平真是……嘿嘿……你要做蛋炒飯,我給你扒蔥。”


    “蔥我準備好了。”


    “那我幹點啥?”


    “媽媽,你能不能像你做飯時候的我那樣,安安心心坐下?”


    “哦。”屁股落在椅子上,何雨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又熱氣兒上頭了。


    所以說,讓她當孩子就是這麽不好,說著“冷靜冷靜”,一不留神心就野了。


    家常版的豉油雞做好了,何默默打了兩個雞蛋開始炒飯,很快,切成條的雞肉裹著醬汁兒擺在炒飯上被端上了桌。


    “剩下的飯晚上我給你做個稀飯吧?”大口吃著飯,何雨問女兒。


    “你手不好,晚飯我買回來,或者你有想吃的就定外賣。”


    何默默堅持去上班,何雨也攔不住她,坐在家裏的沙發上,看著女兒忙裏忙外準備出門,何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臉上是笑著的。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是“何雨”的手機響了。


    有人在高一(2)班的微信群裏“@”了何雨。


    “何默默媽媽,昨天晚上你們何默默幹了大事啊,警察局都已經通報到教育局了,你們家默默見義勇為用電動車直接衝向了犯罪分子,哎呀,還是個在逃的搶劫強.奸犯,默默還好吧?沒受傷吧?”


    看完手機上的消息,何默默後退了一步。


    “媽媽,今天這個手機放在家裏吧。”


    何默默沒想到這件事情這麽快就被人知道了,她怕死了別人對自己問東問西。


    何雨一看自己女兒那臉色就想樂,她擺擺手說:


    “不用這麽麻煩,我登了這個微信號慢慢回複他們就行。”


    何默默答應了,她去上班了。


    何雨捧著手機,劈裏啪啦:


    “其實昨天是我陪著默默去的,我家默默那是有勇有謀,她聽說那邊兒有個流氓,就想幫忙查查看看……沒想到這事兒越查越奇怪,越查越不對勁,一個臭流氓怎麽那麽會躲監控呢?默默發現這事兒不對……”


    現在很信任自己媽媽的何默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媽媽對表揚自己這個事兒多有癮。


    也不知道,很快,“何默默”這個人在家長群裏就成了孔明再世,吳用重生,柯南變性又長個兒,福爾摩斯親妹妹改國籍。


    這一天何默默也過得比平常辛苦,腿疼是一回事兒,有記者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何雨”的電話,想采訪一下“七個高中生深夜抓住逃犯”這件事。


    何默默頭發都快豎起來了,連著拒絕了兩次,後來看到陌生的電話根本都不敢接了。


    中午的時候訂好了午飯,她幹脆就把手機關機了。


    下午下班,何默默打開手機,下意識閉上了眼睛不看那些“叮叮叮”彈出來的通話信息,吞了一下口水,她小心地打開信息看了一眼,看見了一個電話來自“媽媽”。


    是何雨的媽媽,她的姥姥。


    時間回到周六下午一點五十,隱約聽見有人敲門,正在跟副本裏boss激情廝殺的何雨摘下耳機,站起來去開門。


    “默默呀,是姥姥。”


    何雨特別後悔,她就不該出剛剛那聲兒。


    打開門的時候,她深吸了一口氣。


    “姥姥,你怎麽來了?”


    “過了清明你就沒去見姥姥,姥姥就自己來看我們家寶貝默默。”


    何雨長相精致明麗甚至到了有攻擊性的地步,她的母親韓秀鳳韓老太太卻是白淨斯文的長相,六十多歲,臉上皺紋寥寥,頭發染得黑亮,穿著純色的上衣長褲,踩著黑色的皮鞋,總會被人當成是退休的老教師,


    可事實上正相反,韓老太太當年十八歲就進了國營工廠當女工,認識的字還沒一個車間裏的人多,隻是說話也細聲慢語一副從來不會與人起爭執的軟樣子著實具有欺騙性,就騙來了當時二十四歲就已經是工廠外銷科副主任的何先生,兩個人認識了沒多久就結了婚。


    何先生長相英朗,為人豁達,又步步高升,在韓女士人生中段,她一直認為自己這一輩子最大的“盼頭”就是嫁了一個好男人,後來國企改革,何先生拿著分到的錢回了家,韓女士更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圓滿至極。


    然而人們永遠不知道,幸福和死亡,究竟誰先到來。


    如今六十多歲的韓老太太跟自己的女兒勢同水火,唯一跟她親近的血緣親人就是她從小帶的外孫女。


    “默默最近是不是瘦了?現在是比姥姥高這麽一塊了,你得讓你媽多給你做點兒肉知道麽?”


    “知道,放心。”


    何雨跟自己的媽媽十來年沒正經說過什麽話了,上次打電話的時候就渾身難受,現在見了真人,媽媽還一口一個“寶貝”叫自己,何雨覺得自己能出聲兒都是梗著脖子從嗓子眼兒裏硬擠出來的。


    “姥姥今天早上就開始忙著給默默做好吃的,人老了,幹不動了,本來想包好了你正好中午吃,沒想到包子出鍋都一點了,這是我包的野菜包子,放了豬肉,你媽不在家,你中午吃飯了嗎?”


    “吃了。”


    其實沒吃,早飯就吃的比平時晚,又吃得多,何雨一點兒也不餓。


    “那你也給姥姥騰出半個包子的地方來。”


    年輕時候在工廠的工作讓韓女士白淨的手變得粗糙,她用這雙手掰開了半個包子放到了“外孫女”的麵前。


    “來,默默,嚐嚐姥姥這次包的是不是和以前一樣好吃?”


    何雨接過了這半個包子。


    在她小時候的印象裏,她媽媽並不擅長做飯,在工廠上班的時候都是吃食堂,連她放學之後都是跟著去工廠的食堂吃飯,一直到工廠改革,爸爸買了傳說中的商品房,媽媽不工作呆在家裏才開始做飯。


    也僅限於炒個菜,做個湯,水平其實跟現在的何默默差不多,吃包子饅頭甚至餃子餛飩,都是從外麵買回來的。


    她是什麽時候學會了做包子的?


    何雨根本想不起來,隻記得周末把默默送去,再接回來的時候,就會多了一些包子餃子。


    “默默呀,你跟你媽媽說了嗎?暑假的時候去姥姥家住?”


    捧著包子的何雨抬起頭,看見自己的親媽一臉的殷切:


    “上姥姥家住,姥姥天天給默默做好吃的。”


    “離暑假還好幾個月呢。”


    “你早點兒跟你媽說。”


    說什麽呀,默默根本就沒提這個事兒,何雨壓下心裏的煩悶,她不喜歡看見自己媽媽這個表情。


    從來不喜歡,或者說,厭惡。


    食不知味地吃了半個包子,何雨說:“您還有別的事麽?”


    “有啊。”韓女士把她帶來的布兜卷起來雙手抓著撐在腿上,探身小聲地對何默默說:


    “默默呀,我給你媽介紹個對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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