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主臥空間很大,落地的大燈發出暖橘色的光芒,床上的被子是掀開的,稍微有些淩亂,室內還殘留著一股子中藥膏藥的味道,床頭櫃上,一杯熱水還在嫋嫋冒著熱氣,一袋子感冒靈顆粒放在旁邊。


    深灰色毛絨地毯上,男人赤腳踩在上頭,他的褲子有些肥大,最底下的邊邊都踩在腳下,卻並不顯得邋遢,反而有種慵懶的美感。


    慢吞吞的抬起手臂,顧延霆把高領毛衣下擺拽起來,露出頑長的腰線。


    “…”這人到底要幹嘛?薑酒眼睜睜目睹了這個場景,一時有些茫然,隨即又看見他把裏麵的打底衫也脫了。


    她本來帶著些調侃的目光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你這些傷痕是怎麽回事?五年前明明沒有的…”


    “我們以前就已經這麽親密了嗎?”顧延霆若有所思,他慢慢轉過身去:“這些並不是全部。”


    因為常年有健身的習慣,男人身上的肌肉是緊實而漂亮的,但也不妨礙那些疤痕的猙獰,後背貫穿的傷口更是觸目驚心。


    “抱歉,嚇到你了,很猙獰是吧?”顧延霆很快穿好衣服,他把空調調高了一些,拍拍身邊的床墊:“過來坐,我把我這五年的經曆講給你聽。”


    薑酒從未見過一個人經曆了這麽多苦難之後,還能如此平靜淡然,男人卻像在講述別人的事情一般,他甚至還擔心她會冷,披了件毯子在她肩上。


    “五年前我是在一條湍急的河岸邊醒過來的,當時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記不得,隻知道身上和後腦都很疼,我幾乎是泡在血水中,被洪水衝過來時碎石劃破了大部分皮膚,但幸好內髒沒有損傷,所以一直堅持著等待了四個小時。”


    “黃昏時我被發現,村委會送我去了鎮上的醫院,那裏醫療條件不算好,但全部都是免費的,一對老夫妻來認領我,說我是他們離家出走的兒子楊平亮,推著輪椅把我接了回去,在之後的幾年裏,我是不能行走的。”


    仍舊在發燒的狀態中,男人伸手拿了那杯熱水,覺得還是太燙就沒喝,直接把藥強咽下去,杯口傾斜,那熱水傾倒在他左腿上,他卻沒有一絲反應,平靜的將抽紙盒子拿了過來。


    薑酒心中猛地一驚,也顧不了什麽,彎腰就去卷他的褲腳,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按在她手上,搖搖頭笑道:“不是假肢,隻是斷了之後沒有及時接骨,神經麻痹了太久,仍舊沒什麽知覺而已。”


    他親自卷起來給她看,果然是很正常的樣子,隻是膝蓋關節處有些變形,上麵貼著自發熱的中藥護膝。


    “我是在第二年懷疑自己真實身份的,我和那對老夫妻長相相差很多,口音也不一樣,他們的兒子應該已經死了,隻是把我當作情感寄托,我很想趕快找回身世,但不能行走無異於廢人,我又覺得自己沒資格回去。”


    他就這麽輕描淡寫描述著:“我練習了四年才重新站起來,這四年內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能離你更近一些,還好我做到了,阿酒。”


    這是重逢以來他第一次這麽叫她,薑酒先是遲疑了一下,而後又迅速紅了眼圈,她喃喃的道歉:“…對不起,延霆,真的對不起。”


    語無倫次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又聽見男人輕聲征求她的意見:“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他的語氣明明是彬彬有禮的,但又在她沒來得及同意的情況下,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這個擁抱兩個人都等了太久,以至於很長時間都沒鬆開。


    薑酒最後熱到不行,她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就要炸掉了:“你為什麽要把空調調這麽高?就像是桑拿房似的。”


    “抱歉,我怕你會冷。”顧延霆放開她去拿遙控器,回來後順便替她泡了咖啡:“這幢房子我們以前經常來嗎?”


    “差不多吧,那會兒我們不方便公布戀情,就一直在這裏約會,樓下小廚房裏的砂鍋還是我買的,隻不過一直沒機會用。”


    薑酒抬頭看著他:“你還記得這裏嗎?怎麽會過來住。”


    “不記得了,隻是覺得熟悉。”顧延霆笑著搖搖頭:“我有一個朋友一直替我保管財產,他告訴我,說這幢房子對我而言很特殊。”


    再強壯的人感冒發燒也會難受,男人一開始還強撐著,後來多咳了幾聲被薑酒壓去躺下,被子嚴嚴實實蓋在下巴下,看著還蠻乖的。


    薑酒忍不住想笑,等他睡著後才離開。


    …


    爛尾樓雖然通了水電,但後期設施還是跟不上,畢竟需要大量的資金來修繕,路燈的線路出現問題,因為需要挖路來修,所以一直沒動工。


    薑酒在烏漆麻黑的壞境中走著,本來都習慣了,但還是被單元門裏忽然閃出來的人影嚇到,那高高大大的男人一直把她逼到牆邊,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大掌拍在她背後牆麵上,發出悶悶的響聲。


    薑酒本來是準備一腳踹過去的,看清來人後才皺著眉叫:“…顧延禮?”


    但這人本來是不喝酒的啊,及其自律的一個人忽然爛醉如泥,實在是讓人覺得十分費解。


    顧延禮陰沉的麵色和夜晚融為一體:“你為什麽把我送的禮物都退回來了?”


    “因為我不想要。”薑酒都覺得有些煩,分手都分了一個多月了,這人居然還在糾纏,她實在是理解不了顧延禮的心態。


    但想一想又豁然開朗:估計是因為勝負欲吧?就是因為她先提了分手,這男人才惱羞成怒,認為區區一個替身沒有選擇的權利。


    抬手將腦袋頂上胳膊扒拉下來,薑酒直接給管家打了個電話,讓他派人過來將顧延禮接走,剛剛掛斷電話,一轉頭空空蕩蕩,低頭一看人在地上。


    他喝太多根本站不住,身子靠著牆出溜下去,發頂蹭在她手掌上,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狗。


    …


    顧延禮最後還是被封沈給送回去的,被人直接拖著扔在車裏,待遇十分不好,就差沒直接丟大街上了。


    網絡上的猜測一直在持續,終於有一個三十萬粉絲的營銷號出來致歉,之前誣賴薑酒的時候,也是他舞得最歡。


    抱歉給大家添了麻煩,這個賬號即日起注銷,但離開前我也要說一句,我是拿錢替人辦事的,此前跟薑酒女士並無私人恩怨,也從來不認識。


    有一個新注冊的小號在評論區發表了一組聊天截圖,是過氣網紅鄭子逸和一個叫裴熙的人在聊天,其中明確提及了‘老賴之女’這場營銷事件具體操作過程,和現實發生的幾乎沒什麽區別。


    有人出來證實,鄭子逸的微信號是完全真實的,至於這個‘裴熙’則沒人知道是誰,但沒關係,一切都有跡可循。


    作為新晉富家千金,裴熙參加的聚會並不少,每一次都有人將圖片發布在社交網站上,她收購新公司後,還大張旗鼓辦了發布會,邀請各界名流參加,天眼查顯示,她名下的公司有三個,其中都跟劍川集團有關聯。


    很明顯,裴熙就是劍川集團老板裴劍川的女兒,而這劍川集團的大部分高層,大多是從薑酒父親薑有成的公司跳槽過來的,承接的業務和合作項目也跟前公司有關聯。


    等於說這裴劍川是挖了自家老板的牆角,才有了如今的一番事業,雖然公眾對薑有成的看法也不是很好,但更加痛恨這樣奸詐的小人行為。


    劍川集團的股票眼下已經有下跌的趨勢,但明天會跌得更慘,薑酒慢悠悠的瀏覽網頁,聽見門鈴聲便過去打開。


    進來的是封沈,他肩膀上落了層雪花,身上還帶著凜冽的寒意,自顧自脫了外套,去廚房泡了杯熱茶暖手。


    “顧延禮送回去沒?”


    “扔路上了。”


    薑酒瞪了他一眼,拿過手機要打電話,封沈才笑道:“送回去了,我再怎麽不待見他,也不至於落井下石。”


    他忽然扔了一個u盤過來,薑酒下意識的接住:“這是什麽?”


    “劍川集團這幾年來所有的財務報表,我粗看了一下,偷稅漏稅很嚴重,你自己找人整理吧。”


    男人喝了茶,才眯眼道:“這也算我給你的聖誕禮物吧。”


    “謝謝。”薑酒笑了笑:“這是我今年第二喜歡的聖誕禮物。”


    “第一是誰送的?什麽東西?”封沈挑挑眉。


    說不吃醋是假的,但他又不能表現出來,便看著女人喜滋滋的拿出一個花朵形狀的木頭吊墜,在手中搖晃了一下:“當然是顧延霆送的啊。”


    男人臨睡前特地從床頭櫃拿出來遞給她的,他並不知道今天是什麽節日,隻說是玉戒指的回禮,但其實他五年前就回禮過了,不記得而已。


    …


    裴熙連著幾天都是心事重重的,手裏最大的底牌打出去,卻沒給敵人帶來半點兒傷害,反倒讓人家人氣大增,順勢當上了網紅,她神經質似的點開薑酒的視頻,一遍遍在底下刷差評,但不一會兒就被其餘評論覆蓋。


    手機一直在響,是父親的電話,她卻不敢接,隻好徹底關機,鄭子逸進來時,女人正好甩了一個抱枕過來,打翻了他手中的外賣。


    “小熙,你也要注意一些,這酒店的套房價錢很貴,損壞了東西還需要賠償,咱們都沒剩多少錢了,你平時花錢太大手大腳…”


    鄭子逸不過是稍微抱怨兩句,就被扔過來的玻璃杯砸中腦袋,他捂著頭痛哼了一聲,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叫保潔把房間收拾幹淨,給了人家小費後,鄭子逸才重新關好門:“現在該怎麽辦?我現在還有一套房產,要不要賣掉給你周轉周轉,你的卡不是都被你爸凍結了嗎?”


    “你還有多少錢,都給我拿過來吧,等我度過難關後加倍還你。”裴熙語氣幹巴巴的,還是不習慣跟人低頭:“別以為這樣我就會高看你一眼,你那些資產還不都是我給的?”


    鄭子逸低著頭不說話,忽然又過來吻她,兩個人打架似的把櫃子上的花瓶都砸在地上,外頭的保潔沒走多遠,聽見這碎響又站住了。


    裴熙下午出酒店後,偷偷摸摸的戴著副墨鏡和漁夫帽,怕車牌被父親查到,她叫了輛滴滴上去,看了三次手機才確認道:“…去星願家園旁邊的那個廢棄工廠,在後門把我放下就好。”


    那司機便通過後視鏡奇怪的看了她好幾眼,估計還以為她在做什麽特殊的交易,裴熙覺得煩躁,狠狠地瞪了回去。


    到地方後她慢吞吞的走進去,終於在那工廠的盡頭發現一個男人,對方的身影隱匿在黑暗中,隻隱隱約約能看到高大的身影。


    “我是用郵件聯係你的人,做個交易怎麽樣,你幫我教訓一個人,讓她生不如死就好,要多少錢我都給你。”裴熙站下腳步,深吸一口氣說道。


    …


    封沈是在樓下遇到顧蓮白的,少年從摩托車上下來,頭戴式耳機掛在脖子上,栗色的短發微卷,像是個熱愛音樂的大學生。


    “你都不用上課嗎?”封沈問他。


    “封大哥,你可能不了解,大學生也是有假期的,不用一天到晚待在學校。”顧蓮白嘖了一聲道。


    “你來幹嘛?”聽出這話裏的諷刺意味,封沈更不耐煩。


    “來看看我送得鴿子怎麽樣了,有沒有被燉湯。”


    “那玩意兒是你送的?已經喂蛇了,你見不到。”封沈笑了一聲。


    “是嗎?但願你的蛇沒被毒死。”顧蓮白也笑。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上樓,爛尾樓沒有電梯,隻能一層一層的爬樓梯,腳步回聲悠長,隱約有股飯菜的香味飄散過來,生活氣息十足。


    封沈伸手按門鈴,顧蓮白靠在牆邊等著,過一會兒那門才被打開,男人抓著門把手,正回頭叮囑:“阿酒,你看著點兒鍋別糊了。”


    “你怎麽在這兒?”封沈冷聲問道。


    顧延霆這會兒才正眼看他,又轉頭瞥了瞥旁邊的少年,男人剛剛溫暖的笑意已經不見,邁出來把防盜門關好,慢悠悠摘著圍裙:“我來宣示主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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