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妤的紅酒杯端在空中,聽到蔣禹赫的這句話,當場愣在了那。


    嘴角的笑意甚至都還來不及收回,就那樣僵在了臉上,漫長又短暫的幾秒鍾過去後,溫妤才從那種愕然失措中回神,唇囁嚅了兩下,努力地讓自己笑了笑,“哥哥,我——”


    “別再演了。”


    “……”


    溫妤被直接喊了cut。


    她還想跟過去經曆的每一個修羅場一樣,把自己準備好的套路一招招用出來。


    可她從沒有想過,當真實地麵對蔣禹赫這樣冷漠的眼神和話語時,她那些假想,那些套路,頃刻間便不堪一擊地碎裂了。


    發錯消息的時候溫妤就知道,一旦蔣禹赫看到了,憑他那樣過人的察覺力,一定不會覺得自己隻是隨意發錯了一句話。


    隻是當時的溫妤被太多飄飄然的樂觀包圍,以為自己逃過了那麽多次翻車,最後這一次也應該可以幸運避過。


    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她或許可以贏九十九次,但最後一次想贖罪的時候,老天已經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了。


    一層一層的情緒衝擊後,溫妤最終無力地低下了頭。


    “你看到了對嗎。”


    蔣禹赫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


    在書房看到溫妤和沈銘嘉靠在一起的自拍照時,誰也體會不到那一刻他心中崩塌和憤怒的聲音。


    他原本不想來餐廳,但最後還是來了。


    隻希望給自己找最後一絲餘地。


    “所以你失憶過嗎,哪怕一天。”


    溫妤閉了閉眼,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她眼前虛晃一片,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一切都像走馬燈似的不斷閃現,最終停在三個月前她失魂落魄的那個夜晚。


    遇到蔣禹赫的那晚。


    她開始這場遊戲的那晚。


    “沒有。”溫妤平靜地坦白:“車禍醒來時我就沒有失憶,是我故意的,是我蓄意的,是我想攀上你報複他。”


    餐廳裏流動的鋼琴音樂這一刻莫名停止,明明是開著暖氣的室內,窗外的風卻好像突然全部灌入了似的。


    冷徹入骨。


    沉默了好一會兒,蔣禹赫才似乎是笑了笑。


    這個笑帶著滿滿的嘲弄,他問:“你真的叫宋妤嗎。”


    像無數雙手在拖著自己往沼澤地裏陷,溫妤拚命想爬出來一點,卻發現根本沒有出口。


    處處都被她說下的謊言封住。


    溫妤沒有馬上回答,蔣禹赫便明白了。


    有些事很難堪,不需要把話說到太明白,點到即止就行。


    剩下的,他也不想知道。


    蔣禹赫驀地起身,座椅與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音。


    溫妤下意識抬頭,看到了男人眼裏從未見過的陌生和冷淡,“哥”字已經慣性地到了嘴邊,卻終再喊不出口。


    “給你三個小時的時間離開。”


    蔣禹赫說完轉身便走,走出幾步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停下,許久,才回頭看向溫妤——


    “你有什麽是真的嗎?”


    這三個月的相處全都是蓄意接近,甚至連後來告訴他的名字都是假的。


    蔣禹赫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竟荒唐地在別人的遊戲裏付出了這麽久。


    以為是獵人,卻不知自己早就是別人手裏的獵物。


    溫妤呆滯地坐在位置上,目送蔣禹赫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餐廳裏。


    那麽果斷,冷淡,是他的性格沒錯。


    她早就知道的。


    盡管還裹著厚實的外套,這一刻溫妤還是覺得寒涼刺骨,那種涼從胸腔蔓延到指尖,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浪漫的餐廳裏,別人的情人節還在繼續,而溫妤的情人節隻剩真相被撕裂後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紅酒一滴沒喝,禮物也沒送出,盛裝打扮的自己這時候顯得格外可笑。


    ——你有什麽是真的嗎。


    一想到蔣禹赫問的這句話,溫妤的嗓子就好像被什麽一遍一遍沉沉碾過般又酸又痛,痛到說不出話。


    -


    打車回蔣家的路上,雨勢漸大,行人紛紛抱頭躲雨,有情侶躲在同一件大衣下,笑著在雨裏奔跑。


    溫妤看著那對情侶走神,竟然有些羨慕。


    她在想,也許是連天都不看好她今晚準備的這場自首宴,所以才下了這麽一場大雨。


    這場雨來得急又猛,連氣象台都發出了預警。


    電台裏,主持人介紹著今晚會有怎樣大的暴雨,提醒行人注意攜帶雨具。


    溫妤又想起蔣禹赫帶她去做催眠的那次,她矯情地在車上對他說“哥哥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誰知話畢電台就緊跟著預告了第二天的惡劣天氣。


    溫妤至今記得蔣禹赫當時臉上的表情。


    也記得當時的自己,屁顛顛跟在他身後的一切。


    開局一個謊言,溫妤卻也在一步一步不自知地被自己設置的遊戲反噬。


    走到今天,這個遊戲沒有贏家。


    車停在別墅門口,溫妤下車,用手擋著雨跑回家。十二姨在客廳,看到她愣了下:“你不是和少爺出去吃飯了嗎?”


    溫妤張了張嘴,頓時明白蔣禹赫沒回來。


    是啊,他都叫自己三小時內離開了,怎麽可能還會回來。


    他那樣的性格,讓自己就這樣平靜離開,或許已經是最後的情分。


    溫妤不知道怎麽回答十二姨,垂下頭,什麽都沒說,直接來到了二樓自己的房間。


    住在這裏的三個月,溫妤在最初還是三等公民的時候試圖離開過一次,後來真正融入進來了又被親哥哥帶走過一次,都說事不過三,終於也有這麽一天,她真正地被主人驅趕離開。


    這次是真的了。


    溫妤默默環視自己住了三個月的房間,這個仿佛第二個家的地方。同時在心底感謝蔣禹赫,還願意給她一點時間來告別。


    沒什麽好收拾的東西,正如前幾次的離開一樣,除了自己隨身的包和兩個小物件,這個房子裏的一切都屬於蔣家,她不會帶走。


    微信這時候突然響,打斷溫妤的思緒。


    明知蔣禹赫不會再理自己了,溫妤依然抱著那0.01%的希望打開了微信。


    可看到頭像的那一刻,她還是失望了。


    不是他,是尤昕。


    【寶貝,自首成功了嗎?我掐指一算,你這會兒是不是該回臥室了?】


    多諷刺。


    她的確回臥室了,但並不是他的。


    溫妤真不知道自己之前憑什麽認定蔣禹赫對自己的喜歡能抵抗住這樣一個真相。


    溫清佑的話言猶在耳,最終還是她天真了。


    溫妤:【我現在在蔣家收拾東西,待會不知道去哪……】


    尤昕:【??????怎麽了?】


    溫妤:【對不起昕昕,我想自己安靜一會,晚點再找你。】


    發完微信,溫妤把手機關機放到包裏。


    她最後看了眼自己的臥室,走出來,原本想直接下樓,但走到半路想起了什麽又折返回去,停在蔣禹赫的臥室門前。


    躊躇了很久,看了好幾次十二姨的動靜後,溫妤才輕輕推開了門。


    她來蔣禹赫臥室的次數不多,過去是因為不被允許靠近,後來允許了也僅僅在門口叫他起床或者吃飯。


    唯獨那次進去,是被他摁在門後慌亂完成了自己的初吻。


    溫妤關上門,走進房內。


    蔣禹赫的臥室一如他那個人,整體都是黑灰色的基調,線條簡約,一物一景卻都透著強烈的冷感。


    以至於溫妤站在房內就能真實感受到他在這裏生活的樣子,好像下一秒他突然出現,就會跟平時一樣皺眉問她:


    “你跑我這來幹什麽?”


    可這樣的畫麵不會再有了。


    溫妤鼻子驀地一酸,不想再想下去,她直接走到斜側的衣帽間,推開男人的衣櫥。


    入眼是整齊的一排高定襯衣。


    盡管一眼看過去幾乎都是黑色,卻又是各種不同色係的黑,棕黑,墨黑,藍黑,灰黑……


    溫妤的手沿著衣架輕輕劃過去,最後停在一件最正的純黑色上。


    她的東西什麽都不想帶走。


    但他的,她想自私帶走一件。


    再次下樓的時候,十二姨獨自坐在餐桌前吃飯,見溫妤下來,跟往常一樣叫她:


    “你吃飯了嗎?剛剛問你也不說話,不要怪我多嘴,是不是又跟少爺吵架了?”


    溫妤搖了搖頭,“沒有。”


    她走上前,從包裏掏出那瓶香水,“十二姨,這個送給你。”


    十二姨愣了愣,垂眸看,“送我?”


    走得太急,溫妤沒有任何準備,這瓶法國買回來的香水一直是自己喜歡的,剛破產那會甚至把它從江城帶回了京市珍藏,對她來說是很心愛的物品。


    也是眼下唯一能拿出來的,屬於自己的東西。


    “謝謝你這三個月對我的照顧。”溫妤真誠地說。


    “……”


    十二姨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來,手在圍兜上擦了兩下,接過香水,“不是,你這又是哪一出,你們兩個不要三天兩頭嚇我行不行,我經不起嚇的。”


    溫妤笑了笑,上前輕輕抱住十二姨:“香水很好聞,你這麽可愛,噴一噴會更有魅力的。”


    十二姨:“……”


    說完這句,溫妤鬆開十二姨。她看了看手表,故作輕鬆道:“時間不早啦,我先走了。”


    十二姨雖然還是很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著外麵惡劣的天氣,馬上從櫃子裏拿出一把傘。


    似乎她也察覺到了這一次的分別和過去不同,頓了很久,把傘遞給溫妤:“孩子你保重。”


    溫妤點點頭,忍住眼眶的酸澀朝玄關走,快到門口的時候想起了什麽,轉身問:


    “《黃色生死戀》的那兄妹倆最後在一起了嗎?”


    “啊?”十二姨愣了下,遺憾似的搖頭,“沒有。”


    聽到這個答案,溫妤輕輕嗯了聲,平靜笑道:“謝謝,再見,十二姨。”


    再見。


    不,也許再也不會見了。


    踏出蔣家大門,溫妤再回頭,別墅裏這些承載了自己三個月無數喜怒哀樂的燈火,這一刻起都與自己無關了。


    被雨聲淹沒的夜晚,溫妤沒有馬上打車,而是撐開傘,一步一步慢慢離開著。等走到離別墅不遠的一處環形綠化噴泉那時,她忽然停了下來。


    這幾個小時裏她告別了自己的房間,告別了這棟房子,告別了十二姨。


    可那個男人,她卻連一句對不起都沒來得及說。


    就這樣走嗎?


    -


    淩晨十二點。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進別墅區,車燈在朦朧雨幕中探出一道光影。


    靠在噴泉旁路燈下的溫妤驀地站直,往手心裏嗬了幾口熱氣,然後仔細看出去。


    這已經是駛入小區的第十七輛汽車了,不知道會不會是蔣禹赫。


    距離他從餐廳離開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溫妤也在這裏等了兩個多小時。


    溫妤沒有給他打電話,怕他拒接,更怕他已經把拉黑。


    她不敢去承受那樣的尷尬,所以在這裏等他回來,想親自跟他說一句對不起。


    好像隻有這樣做了,心底的那份愧疚才會少些。


    汽車逐漸靠近,雨太大,溫妤竭力去看車牌,等看清時,她下意識地扣緊了手裏的雨傘,心跳也瞬間加重加快。


    是蔣禹赫的車。


    是他。


    而車裏的何叔也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路燈下熟悉的削瘦身影。


    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雨刮器加速刮掉那些雨後,他驚訝地停下車,回頭告訴蔣禹赫:“老板,是,是小魚!”


    溫妤從微弱的燈光下看到老何回頭跟蔣禹赫說了什麽,男人抬了頭。


    看到了她。


    隔著一層玻璃,隔著沉重的大雨。


    可他的目光太淡了,淡到仿佛從不認識溫妤這個人。


    溫妤心裏好像被什麽扯著,盡管難受,但還是努力讓自己走過去,想走到他麵前把話說完。


    可不知是不是天都跟她作對,剛走出兩步,一陣強勁的風迎麵撲來。


    晚上沒吃飯,又在風雨裏站了太久,溫妤一時沒抓穩,手裏的傘被風力衝得反方向朝後,她踉蹌兩步,雖然平衡住了自己沒跌倒,傘卻倏地被刮出去了很遠。


    這個畫麵,滑稽又尷尬。


    溫妤渾身迅速被打濕,漂亮的妝容模糊一片。


    她狼狽地站在雨裏,本想馬上回去撿起那把傘,可就在轉身瞬間,她想起了晚上看到的那對情侶。


    不知是什麽在作祟,她又改變了主意,縱容自己就那麽站著。


    看著車裏的蔣禹赫,努力想從他眼裏找到一點冷淡之外的情緒,比如——


    心疼。


    過去她隻是輕輕紅一下眼睛他都會妥協的。


    溫妤就這樣沉默地站著,而車就停在距離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一車一人,在雨幕中呈對峙姿態。


    雨好像瘋了般的下,沒一會溫妤便濕透了,老何急得不知所措:


    “老板,老板!這麽大的雨,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求求你了,讓小魚先上車吧。”


    可蔣禹赫最終冷漠地收回了落在那個身影上的目光。


    “開車。”他說。


    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情緒的波動。


    “老板——”


    “我說開車。”


    “……”


    溫妤不知道車裏的人在說什麽,她隻是倔強地等著,或者也是賭著。


    賭這個男人對自己最後的一點偏愛。


    然而一分鍾後,那輛自己曾經坐過無數次的車,還是從身邊無情地開了過去。


    擦身而過的那一刻,溫妤怔在原地。


    過去每一次在蔣禹赫麵前撒嬌賣乖他都照單全收的畫麵此刻全都跳了出來,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溫妤以為自己會難過,可原來當所有希望都倒塌,冰冷現實擊碎她的自信後,剩下的隻有無盡的羞愧。


    都這個時候了,你哪來的自信人家還會憐愛你。


    溫妤自嘲地抹了一把臉。


    行吧,結束了。


    這些雨落在身上好像也沒那麽冷了。


    可是她站了那麽久真的好累。


    溫妤慢慢蹲下,隻覺得耳邊的聲音都在慢慢變遠,身體也在變輕,輕得像車禍那晚被撞出去的那個瞬間。


    ……


    老何不知是不是故意,原本兩分鍾就可以開回家的一點路程,愣是開成了時速20碼。


    車龜速在雨中前行著,他不敢開口幹涉老板的事,隻能希望自己開慢點,再慢點,蔣禹赫也許能回心轉意。


    甚至開到轉彎的路口,老何私自做主停了下來。


    蔣禹赫沒出聲,似乎默認了這個舉動。


    他的視線一直停在後視鏡上。


    他好像一個旁觀者,冷眼看著溫妤跟車追了兩步,看著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她慢慢蹲下去。


    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這樣毫無波動下去,可當看到她差點要倒下的瞬間,平靜的眼底到底還是有了起伏。


    隻是下一秒,一個人撐著傘出現並抱住了她。


    緊接著那人扶著她慢慢離開,直到最後消失在雨幕。


    蔣禹赫眼裏那一點微不可察的情緒也因此褪去,好像從沒出現過。


    雨聲滂沱,半晌他才收回視線,啞著嗓子說:


    “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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