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錦年垂首望著蘇苑的墓碑。


    他特意等到霍家的人走了,才走過來,過來看看蘇苑。他溫潤的視線,落在白玉墓碑上蘇苑那張微笑陽光的麵龐上,幾乎凝結,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一時間,唐錦年心裏隱藏的數種情緒,交織著往日的回憶,不斷翻湧,話堵在胸口。


    他極力壓製住喉嚨裏的悲痛和悔意,支離破碎的後悔攫獲了他的心,喃喃地失神自語道:“當時,如果我沒有故意設計你就好了,是不是我們還能做朋友?……”


    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歡蘇苑,和霍黎城愛上了同一個女人。


    江城的各大豪門世家更是盛傳,兩人為了同一個女人爭風吃醋,最終唐錦年黯然神傷離去,遠走國外他鄉。


    在所有人的口中,他都是那個悄悄離場,為愛情禮貌讓位的人。但是誰也不知道,他也曾經做過卑劣的事情,在被迫出國前夕,甚至和蘇苑之間都鬧翻了臉,往日的朋友成為了最勢同水火的敵人。


    這些,甚至連霍黎城都不知情。


    他如何能甘心隻做朋友,將蘇苑讓給霍黎城?


    所以,在一場醉酒後,他做了錯事,險些傷了蘇苑,最終被蘇苑帶著委屈的怒容一巴掌打醒,才算真正酒醒了。就因為此事,兩人朋友也沒得做。


    唐錦年徹底頹廢,口不擇言之下,直接說謊騙了蘇苑,告訴她霍家正大難臨頭,需要一個門當戶對的豪門女主人穩定股價。他又假裝出國,暗中派人,使了詭計,讓蘇苑相信了這一場謊言。


    畢竟,一個黯然神傷出了國的人,還能做什麽手腳。


    隨後,事情的發展果然如他預料中的一樣,蘇苑和霍黎城分手後不告而別,兩人的神仙眷侶感情再也無法共續前緣。


    聽到蘇苑離開消息的那一夜,唐錦年神情蕭索地渾渾噩噩喝了整整兩瓶紅酒,苦笑著咽下了沉痛辛酸的酒精來麻痹自己,知道自己這一生都背負上了罪孽。


    然而後來,他才發現,這隻是他人生中最後悔的一場開始——


    半年前,傳來蘇苑離世的消息,和她遺留下來的一個小女兒。


    唐錦年喃喃自語,溫潤如玉的臉上一片恨不能隨蘇苑離世的愧色和悔悟,伸出顫抖的手指,想撫摸上蘇苑的墓碑,卻是沒有想到,突然一柄小木劍劃入他的眼簾內——


    狠狠的,重重的,一劍拍在了他的手上。


    打落了他想要碰到墓碑的手。


    一個悲戚的小奶音,在他耳邊猝然響起,“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媽媽?”


    唐錦年渾身一震,抬起頭來,發現竟然是蘇糯糯去而複返,跑回了自己的麵前。剛才那番話,不知道被她聽到了多少。


    霍黎城緊隨而來,早在聽見女兒“啊”那一聲的時候,他就邁步跑過來,正好護住蘇糯糯拿劍胡亂劈向唐錦年險些傷害到她自己的小身體。


    “糯糯!”霍黎城將忍著熱淚的女兒抱緊在懷裏,冰冷的眉宇間皺起來,盯準了唐錦年,“你來做什麽?我記得這可是我們霍家的陵園。”


    各大豪門的陵園向來都是神聖的地方,相互之間早有默契,互不打擾,即便是拜訪舊友,也必須先向主家稟告一聲,得到允許後再來探望離世的老朋友。


    像唐錦年這樣不請自來的行徑,赫然如將霍家的地位視若無睹一樣。


    更何況,霍黎城對唐錦年沒什麽好印象,冷峻的麵容正對著他,根本就不希望看到唐錦年再來打擾蘇苑。他的話剛落地,懷裏的小女兒就撲騰得更加厲害,泣不成聲地指著唐錦年大哭。


    “爸爸,我聽到這個壞叔叔剛才的話了,媽媽就是他害死的。”


    霍黎城眼眸一淩,夾雜著呼嘯而來的寒意,定定針對在唐錦年身上,“你都聽到了什麽?”他冰冷的聲音裏,有著不為人知的細微顫動,幾乎讓人聽不出來。


    蘇糯糯用圓滾滾的手臂抹掉眼淚,軟糯糯著嗓音,清晰地背著剛才唐錦年喃喃自語說的話,“這個壞叔叔說,如果他沒有故意設計,媽媽很有可能還和他做朋友……”


    她重複的斷斷續續,但言之確鑿,林林總總。


    加在一起的意思,赫然讓霍黎城能推斷出其中蘊藏的悔痛深意和背後的複雜內情。


    “唐錦年!”


    唐錦年垂首,望了一眼自己被小姑娘的木劍打得紅腫的手背,看著父女兩人情深的模樣,冷嘲地搖頭笑了兩聲。


    他用紅腫的手背捂住咳了一聲,暗啞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溫情,隻讓人覺得溫和到嘶啞。唐錦年也懶得裝了,既然決心和霍家撕破臉皮,那麽在蘇糯糯麵前,也不想再偽裝溫潤的麵具了。


    “霍黎城,我對不起的是蘇苑,可沒有對不起你霍家。”


    霍黎城冰冷的目光,從愛妻的墓碑上掠過,抱住女兒,刺骨冷聲地開口道:“你不配站在蘇苑的墓前,別髒了她的墓。”


    唐錦年的腳步停滯了一秒鍾,轉身走了。


    兩人的關係,徹底決裂。


    ***


    霍家和唐家一夕決裂交惡,江城的各大豪門世家紛紛感受分明。


    兩家之間所有的生意項目都斷了,有點牽連數不上名號的小合作經銷商都在彼此的封殺名單之上,一時間無數生意垮台,徹底露出了彼此凶神惡煞的爪牙。


    牽連到娛樂圈裏,都迎來了大地震。


    幾個大的合作項目紛紛叫停,霍乘風原本是霍家小少爺的事情,知情的人不多,但許多行內人也有耳聞,現在紛紛躲避風頭,不敢讓他參演唐家投資的娛樂節目,就連霍乘風新開機的電視劇都暫停拍攝,經紀公司給他放了假,讓他暫且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同時,唐家那邊也不好受。


    霍黎城的手段一直以來都是出了名的狠,按兵不動,釜底抽薪,直接出手毀了唐家一家賺錢過億的大娛樂公司,讓唐家上下驚怒交加,又急又氣,偏生夾在他和唐錦年的這場惡仗中,解脫不了牽連。


    唐家大少爺整日如同被困的鬥獸一樣,焦灼地在唐氏公司的辦公室裏砸桌子,怒氣衝天喊道:“唐錦年這是要把整個唐家都砸進去嗎,老爺子就看著他這麽發瘋嗎?我們這些唐家人都不用活了,都給他陪葬嗎?”


    秘書著急地想要堵他的口,被唐大少一把推開,衝著唐錦年的辦公室就發泄著滿腔的怒氣,高聲叫囂。“唐錦年,我饒不了你!我絕不能讓唐家毀在你的手裏!”


    可惜,就算是唐家大少爺鬧得再厲害,也沒有辦法和能力改變眼前的局勢。


    唐錦年赫然是瘋了,明晃晃地直接將他所有的勢力都架空了,甚至老爺子都沒有料想到他發瘋的程度,製止不了他要和霍黎城拚個你死我活,兩敗俱焚。


    聽著門外大哥的叫囂聲和砸辦公室的發泄動靜,唐錦年坐在唐家公司總裁辦公室裏,無動於衷。助理站在他的麵前,聽他下令拿出了最後的後手。


    “把我們最後的底牌拿出來。”


    “我倒是想看看霍家這次能不能挺的過去。”


    幾年前,他就是憑借這一手,讓霍家的股價震蕩,霍黎城無暇顧及蘇苑,整日忙於事業,才偷得機會,讓蘇苑相信了他偽造的謊言。


    現在,他最後一次的機會,再度用在了霍黎城的身上。


    助理心驚,點頭答應,“是。”


    他跟了唐錦年幾年,知道這幾乎是唐錦年最後所有的賭注了,如果賭輸了,那唐錦年以後連再次翻身上賭桌和霍家較量的資格都沒有了。


    唐錦年安排好這一切之後,徑直離開了唐家的公司,將大哥的破口大罵扔在了腦後,對金碧輝煌的唐氏公司更是沒有什麽覬覦和期待。


    他心底的思念瘋長。


    想去看蘇苑,那日霍黎城冰冷冷厭惡的目光又再度出現在他的腦袋裏,時時刻刻提醒他不配站在蘇苑的墓前,髒了她的地方。


    唐錦年昏昏沉沉,頭痛欲裂,像是被一根尖銳的木刺,不斷劈開又愈合,整個人緊繃的神經都係在了一根弦上,恍恍惚惚間就要斷了。


    他用力氣按了按太陽穴,壓製住跳動疼痛的頭痛,吩咐司機道:“開車去別墅。”


    “人帶到了嗎?”


    “到了。”


    ***


    小書店的門口,恰逢周末,不少小朋友都來看書玩耍。


    蘇糯糯和聞韶一起在隔壁的甜品店,吃了甜甜涼滋滋的奶油榛果冰激淩後,就手拉手一起來到了這家書店看書。


    聞韶要買財經和科技類的專業大部頭書籍,蘇糯糯專心致誌在圖畫故事書架前看個起勁兒。這些色彩鮮豔、故事酣暢的小畫書,比陸冕哥哥送的還好看。


    她看的小臉蛋紅彤彤的,額前濡濕了蓬鬆的頭發,一心一意投入看的高興。


    直到聞韶買下了幾本圖畫書,拉著她出門,她還意猶未盡,對那滿滿一架子的圖畫書戀戀不舍,頻頻回頭。


    聞韶清冽的嗓音,將買好的書都堆在自己的膝蓋上,簡潔地安慰她:“糯糯,貪多嚼不爛。”


    看書得一本一本看,全都買回家,反而一時半會兒,哪一本翻兩頁都看不完了。他將道理簡明地說給蘇糯糯聽,蘇糯糯也懂事地點點頭,乖乖替哥哥推著輪椅,看霍家司機和車就在不遠處。爸爸還特意多派了其他的叔叔保護自己和聞韶哥哥出門。


    “糯糯知道的,晚上,哥哥給糯糯講故事,好不好?”


    她盛滿了幹淨的笑眸,軟乎乎像團子的小臉蛋在聞韶麵前,撒嬌的小奶音能融化人的心底。


    聞韶淺淺抿了抿唇角,答應了她的願望。


    “好。”


    “唰——”一輛黑車突兀地停在兩人麵前,措不及防地將蘇糯糯抱走,聞韶急迫地沉眉一攔,反被狠狠地帶倒在地,懷裏的書灑落了一地。


    “哥哥——”


    他依稀能聽到蘇糯糯的哭音,極力地拖著病弱的殘腿,心急之下,竟然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但無奈,對方來得更快,早有準備,車門“唰”地關上,讓他連蘇糯糯最後一眼都沒有看到,隻眼睜睜那輛陌生的黑車飛快地消失在視野裏。


    聞韶踉蹌的殘腿倒在地上,猝然狠狠捶地。


    將他自己的手錘得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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