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仇等人都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看向山崖邊。


    聲勢滔天的雷劫終於停下,半空中那條黑龍早已是強弩之末,重重地跌落,砸在地上,蕩起一片煙塵,鮮血噴湧而出。


    山崖邊的地麵承載了一部分雷劫力量,本就搖搖欲墜,黑龍龐大的身體砸落下來的瞬間,巨大的震擊力下,旁邊的地麵出現一道深深的裂縫,與其他地方逐漸割裂開來。


    裂隙沿著黑龍身體外圍,寸寸加深,最終從山頂到山底部,徹底坍塌,步仇等人連忙飛身離開。


    濃煙滾滾,山崩的轟隆聲響徹雲霄,伴隨著山上鳥獸的哀鳴,久久未能停歇。


    綿延險峻的西穀山,竟幾乎被夷為平地。


    這還隻是溢出的小部分雷劫力量,可想而知,雷劫正中央的力量有多麽恐怖,根本不是凡界軀體可以承受的。


    僅有黑龍護著的那一小片天地,沒有受到任何雷劫的侵襲,形成一個巨大高聳的傘狀石柱,孤零零地矗立在原地,少女閉目盤膝坐在中央位置。


    黑龍用僅剩的力氣睜開眼眸,祈盼地看向白衣染血的少女,卻見她神情冷漠,沒有半點在意,仿佛外界發生的事情與她毫不相幹。


    黑龍眸中的光亮漸漸黯淡下去,心中湧上一陣陣鈍痛和酸澀,喉嚨裏發出一道低啞可憐的嗚咽。


    它爬到少女身邊,與她依偎在一起,意識越來越昏沉,最終徹底闔上了眼。


    黑龍身上破裂的皮肉徹底綻開,鱗片紮進肉裏,細碎的血肉像層層疊疊的花瓣,鮮血染紅了整個石柱的地麵。


    等這一切都平息下來,龍士帶來的那些手下撲進地上的廢墟中,瘋狂地翻找著殘留的邪妖珠和伏妖印,更有甚者為一顆力量快要消失殆盡的邪妖珠大打出手。


    虯嬰牽著龍士的魂魄,和步仇等人一起靠近那座矗立在廢墟中的巨大石柱。


    可石柱附近似乎被人設了結界,將少女和黑龍護在裏麵,其他人被阻擋在外,不得寸進。


    裴蘇蘇周身流轉著淡淡的瑩光,結界看上去是她設下的。


    為防硬闖結界會影響她悟道養傷,步仇他們沒有輕舉妄動,隻派人在此處連夜守著,一有異動立刻報告。


    時日流轉,石柱下麵的廢墟早已被修士翻了個底朝天,連石頭縫裏都沒放過。


    漸漸地,這些人在這裏找不到好東西,便再也無人來這裏了。


    高聳入雲的石柱上,依然隻有少女和盤臥在她身邊的巨大黑龍。


    龍族有很強的自愈能力,黑龍身上生長出嫩紅的新肉,漸漸代替了被雷劈開燒焦的皮肉。


    兩個月後,西穀山地界下起了雪。


    鵝毛大雪落在黑龍緊閉的眼皮上,似是驚擾到了它,讓它緩緩睜開了眼眸,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雪景。


    過去幾息,思緒撥開混沌,它才終於回想起發生了什麽,忙轉頭朝少女看去。


    可身邊的少女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宛如一座石像,不動如山。


    黑龍懨懨地趴回原處,原地白光一閃,巨大的龍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頭頂龍角的黑衣少年出現在原處,臉頰兩側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黑色鱗片,縮小後的龍尾出現在身後。


    他受傷太重,需要保持半妖形態來養傷。


    結界有被破壞過的痕跡,看來是有人心生貪婪,想從他們兩個身上謀取些好東西,結果剛動手就被結界彈飛出去,命喪當場。


    容祁安靜地坐在裴蘇蘇身邊,沒有打擾她悟道。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容祁遲鈍地伸出手,垂下眼睫,看著雪花落在自己溫熱的手心,很快消融,帶來一陣涼意。


    他從芥子袋裏拿出一柄傘,打開撐在身旁少女的頭頂,他自己則暴露在漫天大雪中。


    傘麵是火一般的大紅色,是他們當初途徑人族,取代那對新人成親時得到的。


    寒風裹挾著大雪,放眼望去景色一片迷離,風雪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容祁保持著舉傘的姿勢一動不動,僅剩的法力被他用來驅散傘下的寒意。


    他身上很快堆積起一層厚厚的雪,將他半個身子都埋進雪裏,烏黑的發絲和眼睫上掛了潔白雪花,瞳仁漆黑,臉頰蒼白,薄唇淡無血色。


    而他身旁的少女卻沒有受到大雪的半點波及,風雪都被頭頂的傘麵阻擋在外,沿著傘的邊緣,在地上分割成兩片天地,裏麵溫暖幹燥,外麵則堆起了更厚的雪。


    火紅的傘麵被厚厚的冰雪遮住,容祁額頭滾燙,呼出的氣息越來越粗重。


    他的意識重歸混沌,再一次闔上眼眸。


    黑衣少年麵容精致如白玉,胸口以下都被大雪掩埋,如同一尊雪人,卻依然高舉右手撐著傘,給自己的心上人遮風擋雪。


    大雪靜謐無聲地下著,積雪掩埋了少年少女所處的石柱,外圍的雪順著細長的山石墜落,地麵上同樣出現一片沒有任何雪跡的區域。


    風雪中,步仇虯嬰帶人返回此處,遠遠看向石柱上的雪人,和他身旁被傘保護得很好的少女。


    許久後,不知是誰輕歎了聲,熱騰騰的白霧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直到來年開春,天氣轉暖,容祁才再次蘇醒過來。


    這次他身體裏的內傷終於養得差不多了,睜開眼,看到冰雪初融,土裏鑽出翠綠的嫩芽。


    容祁動作僵硬地收起傘,身上的骨頭因為太久沒有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見裴蘇蘇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容祁暫時飛身離開這座孤島一般的石柱。


    蘇蘇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得盡快審問羊士,獲得飛升之法。


    步仇等人沒有離去,依舊住在原來的蛇族領地。


    見到容祁出現,眾人連忙圍上來,問他裴蘇蘇的情況。


    弓玉扇動翅膀飛身過來,“大尊怎麽樣了?”


    陽俟饒含也異口同聲地擔憂問道:“蘇蘇醒了嗎?”


    “還沒有,”容祁看向一旁的虯嬰,“人呢?”


    “羊士被關在地牢裏,我們審問過了,他不肯說。”回答的是步仇。


    容祁沉默地對他微微頷首,然後便繞過眾人,在小妖的帶領下前往地牢,虯嬰跟在他身後。


    牢裏有小妖重重把守,還有步仇陽俟等人留下的精神印記,所有人都嚴陣以待,生怕羊士給跑了。


    畢竟羊士代表的可是蘇蘇的命。


    容祁來到地牢最深處,看向被鎖魂鏈束縛住那道綠油油的魂魄。


    “你居然沒死。”看到容祁出現,氣息奄奄的龍士立刻看過來。


    “飛升的方法是什麽?”容祁懶得與他廢話,冷聲道。


    漆黑雙眸直直望向他,眉宇間仿佛籠罩了一層寒霜。


    龍士忍著業火燒灼的劇痛,臉龐都變得扭曲,“你可知道,你從前是魔神?”


    容祁冷冷看向那團靈魂,未發一言。


    想到接下來說的話,龍士心中湧上一陣快意,獰笑著道:“隻有魔神之眼才能看破一些虛妄,才能看到我的靈魂。那貓妖的眼,我原本以為是普通的異瞳,沒想到竟是魔神的眼。”


    停頓片刻,他接著道:“你就不好奇,為什麽魔神的眼,會在那個貓妖身上嗎?”


    虯嬰心裏咯噔一下,惴惴不安地看向容祁。


    容祁泛白的唇繃成一條直線,胸前起伏變得劇烈,呼吸變得有些重。


    看到他這個反應,龍士心情大好,連魂魄的痛苦都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恐怕在挖了我的心之後,她還挖了你的眼,將其奪走,據為己有,是不是?”龍士的聲音仿佛淬了毒一般,陰狠無比。


    一想到當年慘死在天帝手裏,龍士胸腔裏就湧上滔天的恨。


    隻是當年他死在魔神前麵,隻看到魔神毫不反抗,沒看到他在天帝手裏,最終落得了什麽下場。


    不過想也知道,天帝冷血無情,魔神的下場不會比自己好到哪去。


    容祁死死地盯著龍士,回想起那段過往,眼尾逐漸泛起微紅。


    虯嬰更是忍不住“嘶”了一聲。


    他完全沒想到,大尊和魔尊之間竟有這麽一段過往。


    可現在龍士將這件事告訴魔尊,魔尊會不會……


    虯嬰心裏不禁有些擔憂。


    “她挖了你的眼,你居然還幫她擋雷劫。現在我告訴你這些,你是不是很懊悔?是不是恨不得親手殺了她?”龍士充滿惡意地說道。


    龍士本以為,在自己說完這些話以後,容祁會後悔自己交付的一顆真心,曾經的愛有多麽濃烈,現在的恨就有多強烈。


    來找自己的隻有容祁,沒有天帝,說明天帝大概率還沒醒,正是殺她的最好時機。


    可容祁並沒有如他所願。


    剛才經曆了最脆弱的角落被人戳穿的痛苦,他現在反倒冷靜下來,清雋麵容平靜無波,看不出半點情緒,“你說的這些,我早就知道。”


    這次輪到龍士訝異了,“你早就知道?是通過那枚內丹?”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幫她擋雷劫?你瘋了?”


    容祁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龍士快速眨了眨眼,回憶起從前的事,譏諷道:“你以前就是這副樣子,我用隕天珠陷害你誅殺人族,天帝不信任你,對你我動了殺機,你也完全不反抗她,隻是一味辯解。你還真是對她用情至深。”


    當年龍士發現隕天珠可以將凶邪之氣轉化為力量,便用那個東西助自己的族人修煉,後來事情敗露,為了拖實力更強的魔神下水,龍士就用隕天珠陷害他。


    天帝沒有魔神之眼,自然看不出魔神身上的凶邪之氣來自於他本人,還是來自於一枚珠子,於是天帝震怒,誅殺二神。


    “隻可惜,她注定會修無情道,永遠不可能回應你。你這滿腔深情,成了別人利用你的工具,可笑你到現在都看不明白。”


    虯嬰看了眼容祁難看的臉色,悄悄後退半步,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魔尊現在元氣大傷,精神力不足以施展搜魂術,虯嬰跟過來是為了輔助他,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個秘密。


    龍士本來的打算是,他死都不會說出飛升之法,他要眼睜睜看著魔神和天帝徹底消散在天地間。


    可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他有更解恨的方式來複仇。


    “你想知道飛升的方法?好,我告訴你。”


    龍士直視容祁的眼,用秘法快速說出一句話,虯嬰隻聽到最後兩個字“證道”。


    容祁聽到了完整的話,登時如遭雷擊定在原地,腦海中一片空白。


    怎麽會這樣?


    原來這才是成神的真正方法。


    怪不得羊士會執著於幫蘇蘇提升修為,一定要她晉升至偽神階。


    “我很好奇,你們兩個最後誰會飛升成神,”龍士眼神怨毒,“魔神,上次你甘願死在天帝手裏,尚有涅槃的機會。可這次你若是死了,就會徹底消散在天地間。”


    “這一次,你會如何選擇?”


    能邁入偽神階的,隻有他們三人。他自己不滿足條件,便隻剩下魔神和天帝。


    容祁失魂落魄地走出地牢,從黑暗的地方走到光線明亮的外麵,他有些不適應地微眯起眼。


    擔心羊士說謊,容祁在虯嬰的幫助下,施展了搜魂術。


    最終的結果證明,羊士沒有騙他。


    他和蘇蘇之間,隻有一個人能飛升。


    回到小院,虯嬰看出容祁心情不好,自覺退下。


    竹屋裏,聞人縉的身影出現在容祁麵前,“你打算如何做?”


    容祁站在窗前,垂手而立,出神地盯著眼前的地麵,沒有回答。


    過了會兒,聞人縉看到透明的液體砸在地上,洇濕了那一小片地麵。


    許久後,容祁才沙啞著嗓子開口:“因果鏡……我當初在裏麵看到的果,終究還是會實現麽。”


    他曾經以為,隻要他和聞人縉幫蘇蘇喚醒感情,因果鏡中看到的結局,便不會實現。


    可到頭來,這根本就是一個死局。


    要麽他們一起死,要麽他們之間隻能活一個。


    他怎麽舍得蘇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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