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祁渡過死夢河,來到碧雲界的消息,很快就有人報告給了裴蘇蘇。


    弓玉聞言,心中還是有些惴惴不安,擔心容祁這次過來另有圖謀。


    雖然聽說當年鳳凰妖王和魔尊能打成平手,可畢竟他沒真的見識過,不知道這件事是真是假。


    裴蘇蘇坐在書案後麵,手肘撐在桌上,扶額淡淡道:“讓他進來。”


    就算派小妖攔著容祁,也根本攔不住。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和傷亡,不如讓他進來。


    弓玉猶豫片刻,還是默默聽從她的話語,離開主殿,派守在外麵的一位青衣小妖傳話。


    回來後,見裴蘇蘇閉著眼,蔥白指尖揉捏太陽穴的位置,弓玉扇動翅膀,忍不住問道:“大尊,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裴蘇蘇“嗯”了聲,沒過多解釋。


    自從離開死夢河後,她便忽然覺得頭疼難忍,像是有人用利刃劈開她的識海一般。


    可她識海中依舊是一片荒漠,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疼痛到底代表了什麽。


    青衣小妖來到蔥蘢的山腳下,對滿臉敵意地攔住容祁的幾位小妖說道:“大尊有令,放他進去。”


    “是。”小妖們收起武器,各自退到一邊。


    “請隨我來。”青衣小妖說完,便轉身走在前麵。


    容祁的視線在他身上稍微多停留了幾瞬,略有深意地打量了他一番才移開目光。


    這個小妖一身青衣,豎瞳卻是漆黑的顏色。


    他恢複的關於因果鏡的那部分記憶裏,曾有過這個小妖的身影。


    蘇蘇還給過他一根冰糖葫蘆。


    容祁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緒,跟隨那個小妖一路沿著朱紅回廊,來到主殿內。


    他進來的瞬間,裴蘇蘇已經移開了按揉太陽穴的手,轉而執起茶盞,抿了口茶,淡聲問道:“你來做什麽?”


    容祁站在空曠殿內,目光繞過靜止不動的珠簾,白煙嫋嫋的香爐,看向書案後的窈窕身影。


    在容祁現在的記憶裏,他與蘇蘇上一次見麵是在魔王殿的石屋中,他給她匕首,讓她殺了自己。


    粘稠的血液幾乎淌滿了整個石屋的地麵,他還記得自己臨死前,看到蘇蘇撲在自己身上,失聲痛哭的模樣。


    那時悲痛而絕望的她,與眼前冰冷無情的她的身影漸漸重疊在一起。


    分明是一模一樣的麵容,神情和望向他的眼神卻大相徑庭。


    “給你當爐-鼎。”容祁垂在身側的手掌微微蜷握,眸光一瞬不瞬地望向簾後坐著那人。


    弓玉震驚地瞪大翠綠色眼眸,訝然望向容祁。


    裴蘇蘇聞言,眼神依舊如古井般毫無波動。


    如容祁所料的那樣,她略一考慮便答應了,“好,你還住原來的地方。”


    她修了無情道,自然不再像從前那樣恨他,隻把他當成沒有生命的物件,若是有用,留在身邊未嚐不可。


    若是哪日沒了作用,她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棄在一旁。


    沒有理會弓玉的眼神,容祁說:“好。”


    “嗯,退下吧。”珠簾後傳來冷漠的聲音。


    壓下心頭湧上的酸澀,容祁若無其事地轉身離去。


    再次回到他們之前居住的寢殿,一切都保留了他離開時的樣子,容祁怔然邁過門檻走進去,看到充滿了回憶的每一處,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他在桌前坐下,從托盤裏拿處茶盞在手中把玩了會兒,又放回原處。


    空蕩的寢殿內,容祁眼眶發熱,出口的嗓音微啞,“她真的不記得了。”


    他們曾經經曆過的一切,那樣刻骨銘心的一切,她都不記得了。


    容祁看到聞人縉的身影出現在對麵,身形虛幻透明,像是一碰就會消失。


    聞人縉拿起已經冰涼的茶壺,放到旁邊的泥爐上重新煨熱,他自己則是站在旁邊,垂眸靜靜等著。


    熱水很快沸騰,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用布巾墊著將茶壺取下,聞人縉給自己和容祁各倒了杯熱茶,低聲道:“因果鏡是她創造出的神器,每一次使用,她都應該有記憶才對,除非……”


    “是秩序石,”氤氳而起的熱氣,模糊了容祁的神情,“秩序石封鎖了她的記憶。”


    “嗯。”聞人縉將茶壺放下,重新在他對麵坐下。


    容祁看向杯中打著旋的嫩綠芽尖,眸光幽暗,“不管重來多少次,蘇蘇都會失去她的父母,族人,乃至愛人。秩序石在逼她修無情道。”


    即便是身為虛渺劍仙的聞人縉,百年前依然沒能夠阻擋蘇蘇親人離去,族人被滅的發生。


    甚至,就算蘇蘇經曆了這麽多痛苦,最後不想修習無情道,秩序石依然會強逼她這麽做。


    “你可還記得一句話?”


    容祁眼睫顫動,掀眸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男人,“什麽?”


    “關於真神和秩序石的傳說。”


    “真神掌控秩序石,通過秩序石來執掌天地秩序。”


    傳說中,秩序石是真神的所有物,隻是誰也不知道這句話的真假。


    聞人縉掀起茶杯,輕輕吹拂茶水中的熱氣,抿了一口,“秩序石到底是在幫她重新成神,還是有其他目的,暫時不得而知。”


    守在寢殿門口左右的小妖聽到裏頭的對話聲,好奇地對視一眼,偷偷探頭往裏看,卻隻看到容祁一個人坐在桌前,將手中的茶放在桌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而在他對麵,正放著一杯滿當當的熱茶,無人動過。


    收回視線,其中一個小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另一個小妖煞有介事地點頭。


    魔尊的腦子好像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了刺激。


    屋內,“兩人”的談話還在繼續。


    容祁沒有喝茶的習慣,繼續說道:“還有一個人必須要盡快找到。”


    “嗯。”聞人縉知道他說的是誰——那個影響了後續很多事情走向的羊士。


    “按照虯嬰的說法,羊士的靈魂逃脫後,依然有辦法讓人聽到他的話,恐怕他會回去找他的屬下,想辦法卷土重來。”


    “羊士想幫蘇蘇把修為提升到偽神階,不知道這是否跟飛升有關。”畢竟羊士手裏有貘的內丹,能夠看到一部分上一世的記憶,他很有可能已經知道了成神之法。


    “距離羊士突破偽神,已經過去數月,他還有最後五個月的時間。”


    即便羊士重新找一具身體,他依然隻剩下五個月的壽命。


    所以羊士一定很快就會再次出現,到時必須擒住他的靈魂,逼問他飛升的辦法。


    而另一邊,隱蔽的別院中。


    幾個魔修抬著一個棺材走進屋裏,將棺材重重放在中間的地麵上。


    為首之人拱手說道:“大人,屬下們千挑萬選,終於挑到了天賦極好的一具身體,已經聽從您的吩咐挖去了他的心髒。”


    “都退下吧。”前方看不見的空氣中,傳來一道男聲。


    “是。隻是大人,那一件事……”那人欲言又止。


    “放心,到時候我會給你們邪魔珠的陣法,還會告訴你們飛升的辦法。”


    那人臉上浮現出狂喜之色,“多謝大人。”


    他們正欲退下,前方之人又說道:“對了,我讓你們盯著碧雲界那邊,這段時間可有什麽異動?”


    下屬恭敬回道:“前些日子那貓妖似乎從魔域逃回來了,魔尊昨日也趕到了碧雲界。”


    “繼續從妖族多抓一些有天賦的進行試驗,我就不信,沒一個妖族能突破至偽神階。”


    “是,屬下們探聽到,妖族現存的所有種族裏,蛇族天賦最強,所以抓來的妖族都是天賦不錯的蛇妖。不過屬下有一個疑問,”魔修試探著問道,“大人,您為何要讓屬下尋找有潛力突破至偽神階的妖族?難道這與飛升有關?”


    前方看不見那人冷哼一聲,“這是你應該問的?”


    “屬下多嘴,大人恕罪,屬下這就告退,這就告退。”


    等那群人退下後,屋內靜默了許久,躺在棺材裏的已死之人忽然睜開眼,扶著棺材坐起來。


    羊士不是不知道,隻要他能找到人族軀殼,達到偽神階就能輕易成神,可他之前已經試過無數次,根本無法進入人族的軀殼,他隻能繼續找魔修軀殼寄居。


    在這段時間裏,羊士派眾多手下試了好幾個月,有邪妖珠在手,依然沒能成功讓任何一個妖族突破至偽神階。


    即便是天賦最好的那一批,也最多隻能突破到半步神階初期,再往上若是想強行提升實力,便會爆體而亡。


    難道,隻有那個貓妖才能突破至偽神階?


    可魔尊一直守在她身邊,自己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


    他手中還有最後一枚特殊的內丹,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羊士親自將提前藏在別處的朱紅內丹取來,放在自己房間的香爐中燃起。


    希望他這次恢複的前世記憶,能給他帶來一些幫助。


    半個月以來,容祁幾乎沒跟裴蘇蘇見上麵。


    她大多數時間都待在主殿,或是跟步仇等人商議事情,或是一個人閉關。


    每次容祁在殿外用各種理由求見,最後得到的都是拒絕。


    他明明能用神識感受到她在裏麵,可卻無法與她見上一麵。


    這日,容祁終於等到她要過來的消息。


    他眼眸亮起,鑽進廚房,和聞人縉一起做飯。


    容祁一邊忙碌,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她不喜歡吃甜食,不要放太多糖。”


    “我知道。”


    “要不要做一條烤魚?”從前他和蘇蘇在破廟裏生活時,蘇蘇最喜歡吃他做的烤魚了。


    聞人縉環視一圈,“烤魚?可這裏隻有灶台。”


    “我去生火堆。”


    聞人縉看著容祁放下菜刀,在廚房空地上,用石塊壘起一個火堆,又親手用樹枝搭好架子,將處理好的魚穿在上麵,點燃了篝火。


    煙霧嗆得他直咳嗽,容祁趕緊支起窗屜,用魔氣引著濃煙散到外麵。


    可在封閉的房間裏,煙霧還是彌漫得到處都是,容祁咳得白皙臉龐泛起紅暈,依然樂此不疲地烤著魚,翻來覆去地轉動樹枝,讓魚烤得更加均勻。


    聞人縉直接撩起衣服,席地而坐,煙霧穿過他透明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忙活半天,容祁和聞人縉一起將做好的晚飯抬進寢殿外間的桌上,點燃紗燈,坐在桌前靜靜等著。


    小半個時辰過去,蘇蘇依然沒有出現。


    容祁看向窗外,院中黑暗寂靜,冷風徐徐吹來,吹得廊下掛著的紅燈籠左搖右擺,地上的光影也跟著變幻。


    盯著看了許久,他眸中的星火一點點黯淡下去,問:“她是不是不來了?”


    坐在他對麵的聞人縉說:“再等等。”


    “待會兒她過來,你記得找個地方藏起來,她看不見你。”


    如果看到他一個人自言自語,蘇蘇一定會覺得奇怪。


    “嗯。”聞人縉應下。


    “他們”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等待蘇蘇的到來。


    外麵走進來一位青衣小妖,一進院子就看到寢殿內傳出昏黃的暖光,清瘦少年靜靜坐在窗前,被燭光映出一道剪影。


    看到隻有他一個人過來,少年殷紅的薄唇繃直,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小妖都沒有進殿,直接對著敞開的窗子拱手行禮,說道:“大尊臨時有事要處理,今夜可能不來了,您先歇息吧。”


    說完,不等容祁的反應,小妖便徑自離開。


    容祁眼中的光亮漸漸熄滅,因期待而加快跳動的心好似被潑了盆冷水,迅速冷卻下來,連身後的影子都透出孤寂。


    聞人縉的神色同樣難掩失落,隻是他身後連影子都無。


    容祁垂下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青黑睫影,仍倔強地坐在窗前等,身後朱紅的鎮魔綾隨著夜風上下飄動。


    竹葉縫隙間漏下來的月影偏移,寒風從窗子灌進來,吹得珠簾碰撞作響。


    桌上的飯菜施了陣法,始終保持著剛出鍋的溫度,也不會受到寒風影響。


    等到後半夜,容祁終於等來了蘇蘇。


    他幾乎瞬間便起身,繞過桌子,朝著外麵迎去。


    與此同時,聞人縉朝著窗外看了一眼,心滿意足地回到容祁身體裏躲著。


    裴蘇蘇走到寢殿門口,看到迎麵走來的容祁,對上他眸中壓抑不住的激動,麵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她本來準備過來,卻忽然得到消息,說碧雲界西北方向的一處蛇妖領地,最近幾個月接連有天賦不錯的年輕蛇妖失蹤。


    懷疑這件事與羊士有關,她便留在主殿,與更熟悉蛇妖領地的步仇分析幾處失蹤地點,借由此來推斷羊士的藏身之處,所以才忙碌到現在。


    裴蘇蘇站定未動,門口的燈籠微晃,在她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延伸到朱紅的廊柱腳下,伸進廊道的竹葉沙沙作響。


    感受到她身上的氣息,容祁瞬間便明白了她來此處的原因。


    原來不是想見他,而是到了用到他的時候。


    饒是來此之前早已對此有了預料,容祁心間還是忍不住湧上濃濃的酸澀,喉間哽咽。


    他深呼吸兩下,垂首讓開位置,門外的少女走進來。


    看到桌上精心準備的飯菜,還有陣法中飄起的熱氣,裴蘇蘇看了眼就收回視線,撩開珠簾,直直地朝著屏風後麵的架子床走去。


    “要吃點東西麽?”容祁站在門口,望向她的背影。


    “不必。”依舊是淡漠無比的聲音,她甚至沒有回頭。


    容祁喉結滾了滾,漆黑眼眸黯淡,眼尾泛起紅,“好。”


    隻是可惜了這一桌子飯菜。


    容祁關上寢殿大門,用法力熄滅外間的燭火,然後跟在裴蘇蘇身後,朝著內室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無比緩慢,腳步好似墜了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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