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死夢河時,弓玉悄悄來到裴蘇蘇身邊,用傳音問她:“大尊,您現在已經將無情道修到至臻境界了嗎?”


    裴蘇蘇微微頷首。


    “可是,您之前說識海中那本書,似乎在故意引導您修無情道,萬一這件事……”


    弓玉想說的是,萬一這件事有詐呢。


    雖然修無情道應當對大尊的身體無害,但這本書的目的性太強,總會讓人心裏生出些許不安。


    “我給自己留了後路。”


    弓玉眼睛一亮,就聽她繼續解釋道:“我恢複了全部記憶,卻獨獨缺了最重要的一塊,我懷疑這部分記憶被《誅魔錄》封鎖,或許就與它引導我修無情道有關。”


    韶遊當年在神隕之地發現了什麽,又為何會選擇涅槃,這才是裴蘇蘇最想知道的事情。


    這部分記憶卻偏偏被封印了。


    弓玉連忙問道:“那本書為何要封鎖您的記憶?”


    “韶遊涅槃前設下鳳凰秘境,在我百年前偶然開啟秘境之前,鳳凰秘境從未有人闖入過,裏麵本應不會缺少任何東西才對。可現在,我繼承了上一世的所有,卻少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何物?”


    “秩序石。”


    弓玉疑惑地眨了眨眼:“對啊,秩序石應該在大尊您手中才是,它到底去哪了?”


    裴蘇蘇提醒道:“我識海中那本書,蘊含著磅礴的神力,而且我在上麵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韶遊曾碰過秩序石,她自然能認出它的氣息來。


    弓玉心裏驀地一跳,停在原地。


    “大尊,您的意思是,《誅魔錄》便是秩序石?”


    “嗯。”


    秩序石不想讓她恢複那段記憶,還刻意引導她修煉無情道,甚至是誅殺容祁。


    它的目的如此明確,裴蘇蘇不可能明知陷阱,還毫無準備地按照它安排的路走下去,自然要給自己準備退路。


    “我以前想不通,為什麽那本書會突然出現在我的識海中,現在我明白了,秩序石想監視我的識海,確保它變成一片荒漠。”所以才會盤旋在識海上空。


    “那您給自己留的退路是……”


    他們這時候已經抵達死夢河對岸,裴蘇蘇腳踩在岸上,回頭看了一眼。


    整個魔域像是一頭盤踞在對岸,陷入沉睡的黑色巨獸,籠罩在濕潤稀薄的霧氣中,站在這裏隻能看到朦朧的輪廓。


    那些高大的嶙峋怪石都看不清楚,更別說人影了。


    裴蘇蘇垂下眼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率先走在前麵,“走吧。”


    陽俟饒含則是纏著弓玉問問題,“你們之前說的,關於蘇蘇覺醒記憶,到底是怎麽回事兒,現在總該告訴我們了吧。”


    征得裴蘇蘇同意後,弓玉才開始向他們二人解釋。


    “原來,蘇蘇就是曾經的鳳凰妖王,怪不得她能繼承到妖王之力,我還以為她隻是單純的運氣好呢。”


    饒含笑著打趣,“蠢狼,也就你這麽笨,會把這一切當成運氣好。”


    “你還說我,你之前不也這麽想的?”陽俟回敬道。


    兩個人說著說著就拌起了嘴,弓玉連忙躲到一旁,以免殃及自己。


    走回尊主殿,裴蘇蘇見到一位意料之外的人,正背對著她站在院中。


    她走上前,說道:“祭司前輩。”


    見到祭司,步仇和弓玉也恭敬地上前見禮。


    祭司轉回身,淡笑著看向裴蘇蘇,“韶遊,你想知道的事情,隻有神隕之地有答案。”


    步仇忙問道:“祭司前輩,下次神隕之地開放是什麽時候?”


    “萬年以後。”


    “嘶。”眾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竟還要再等上萬年,誰等得起。


    裴蘇蘇神色波瀾不驚,早已料到了會是這個答案。


    萬年前,她曾進過一次神隕之地,兩年前神隕之地再次開放,中間間隔的時間,正好是萬年。


    祭司緊接著對裴蘇蘇說道:“不過,你不需等萬年,就有機會再進一次神隕之地。”


    “嗯?”裴蘇蘇不解。


    祭司沒有解釋,目光帶上了幾分悵然,“韶遊,這世上不該有任何東西束縛你,你終能實現你想實現的一切。”


    說完,祭司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血跡染紅了他的胡須。


    “前輩!”步仇陽俟連忙上前,想要攙扶他。


    裴蘇蘇也向前半步。


    祭司抬手製止他們,依然看向裴蘇蘇,強撐著說道:“堅定走下去,你早已看到了你想要的未來,它一定會到來,你才是這世間的主……”


    最後一個字,祭司怎麽都說不出來。


    “罷了,你早已通過因果鏡看到了一切,不需我多言,”祭司輕歎一聲,笑著道,“我在神域,靜候你的歸來。”


    說完,祭司便閉上眼,身形如白霧般消失。


    裴蘇蘇怔然定在原地。


    她腦海中浮現出一部分記憶來。


    滿池鳳凰淚旁,神祗著金衣坐在岸邊,麵容淡漠清冷,周身流轉著聖潔的氣息。


    她與裴蘇蘇容顏一致,唯一的不同便是,她的眼眸是純粹的銀白,不含半分感情。


    裴蘇蘇看到,神將右手拿著的東西覆在眼前,移開手,銀白的眼眸便被替換成了金綠異色的天機眼。


    神在滿池鳳凰淚旁邊,枯坐了很久,不知從那雙異色眼瞳裏看到了什麽。


    後來神取出自己的神骨,煉製出一麵鏡子,名曰因果鏡。


    神祗從因果鏡中,看到了所有因果。


    裴蘇蘇剛接受完這部分記憶,周圍的時間忽然被定格,緊接著迅速倒退。


    容祁催動因果鏡,看到鏡中映出重置後的因和果,他驀地愣住,臉色煞白。


    聞人縉焦急的聲音在此時出現,“容祁,快停手!難道你想讓蘇蘇更恨你嗎?”


    容祁暫時停下,鬆開一隻手,警惕地看向四周,沒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那道聲音,來自於他自己的身體。


    多麽可笑,他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完全掌控。


    想到這裏,容祁緊攥的指骨發白,眼眸陰鷙赤紅,咬牙切齒道:“若不是你,我跟蘇蘇根本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本有機會改變這一切,可你隻會強迫她,騙她,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就算你用因果鏡重回過去,結果依然不會有任何改變。”


    上次在隕鳳崖,蘇蘇的無情道還未大成,誤以為容祁死去,她當時的悲傷難過不是假的。


    可最後卻發現,容祁又一次騙了她,還用突破作威脅,逼迫她重新跟他回去,這才讓她徹底失望。


    容祁恐怕到現在都不明白,他到底錯在什麽地方。


    “不可能!隻要沒了你,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盛怒之下的容祁根本聽不進去聞人縉說的半個字。


    他滿腦子都是裴蘇蘇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心上好似被利刃狠狠一刺,鮮血頓時湧出,劇痛剝奪了他所有理智。


    “可你剛才在鏡中看到了什麽?你難道想讓鏡子裏的事情成真?”


    容祁眸色不停變換,劇烈地喘著粗氣,額頭冒起冷汗。


    本以為重置因果的關鍵在虯嬰身上,畢竟他當初修煉的分魂術是從虯嬰手裏得到。


    可鏡中浮現出的“因”卻在他自己——僅僅是當初覆滅龍族時,他沒有選擇打開應龍的埋骨之處。


    除此之外,容祁還在鏡中看到,若重置因果,他最終會死在蘇蘇手上。


    這便是最終的“果”。


    “容祁,不要再執著了。”


    容祁冷笑,聲音帶上了幾分嘲弄,“難道要我像你一樣說放手便放手?你說我讓蘇蘇失望,你自己又何嚐沒讓她失望?”


    聞人縉瞳孔收縮,呼吸陡然滯住。


    那日,他說完那些話,甚至沒有勇氣看蘇蘇的表情。


    她苦苦尋他百年都沒有放棄,可他卻為了所謂的使命,輕而易舉說了那樣的話。


    原來,最讓她失望的人,是他自己。


    在容祁說完這句話之後,聞人縉的聲音再沒出現。


    容祁用力閉了閉眼,雙手重新抓住因果鏡,不管不顧地往其中灌入力量,神色帶上了破釜沉舟的癲狂,“我偏不信,我就要重置因果,重回過去。”


    他要一個自己沒有修煉分魂術的過去。


    要一個與裴蘇蘇初遇的是他,而不是聞人縉的過去。


    因果鏡催動,容祁眼前突然一片空白,漸漸失去了意識。


    ……


    望天崖,手臂粗的紫色雷電撕裂夜空,裹挾著毀天滅地的威勢劈下。


    無數龍族被困於此處,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哀嚎。


    半空中,渾身籠罩在黑霧中的少年冷漠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他從容縉芥子袋裏拿出一枚純淨潔白的珠子,目露嘲諷,譏笑道:“當年你偷走隕天珠,嫁禍給我,可曾想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容縉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弟弟,都是哥哥不好,我求你放了我……我們可都是你的親人。”


    容祁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多麽荒唐的笑話,“親人?你們也配?”


    他手下用力,正準備捏碎這枚珠子,卻發現珠子正在快速吸收那些龍死後的怨氣和邪氣,將其轉化成了魔氣。


    他停下動作,微擰起眉,暫且觀望。


    手裏純白的珠子很快便染上了黑色,如同墨汁滴入水中,黑色氤氳開來,越來越濃,其中蘊含的魔氣也極為龐大精純。


    容祁這次來,本想用這些龍魂為祭,開啟望天崖下的龍塚,取出鎮壓妖神應龍的伏妖印。


    隕天珠會變成黑色的珠子,還將邪氣怨氣轉化成了魔氣,完全是意外之喜。


    有了這枚珠子,他便能打贏那隻鳳凰,搶奪秩序石,無需開啟龍塚。


    容祁麵無表情地看著昔日的同族一個接著一個隕落,心中沒有半分悲憫。


    待望天崖上開滿了龍骨花,他用鎖魂鏈鎖住幾縷魂魄,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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