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這句話,裴蘇蘇心跳都驟停一瞬,急忙在一片空白的大腦中尋找著借口,“我……我今日在後山待的時間久了些,不知道沾的什麽花香。”


    容祁的神情仍有些疑惑,又湊近聞了聞,“是花香嗎?我聞著不太像。”


    “不然還能是什麽?”裴蘇蘇麵上看似鎮靜,實則手下用力,將泛黃的書頁都捏皺了,“你若不喜歡,我下次帶個香囊在身上就是。”


    容祁將下巴擱在她肩上,親昵地輕蹭,手臂攬得更緊,低聲道:“我實在好奇,你到底在給我準備什麽驚喜,怎麽日日都要前去,還要在後山待那麽久?”


    溫熱鼻息掃過耳廓,裴蘇蘇假借看書,悄悄將頭往旁邊轉去,可還是有躲不開的氣息入侵過來,惹得她呼吸急促幾分。


    “到時你就知道了。”


    容祁沉吟片刻,小心地望著她的表情,試探說道:“我想悄悄去看一眼,可好?”


    就像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忽然得知自己將在未來某天獲得夢寐以求的珍寶,在珍寶拿到手裏之前,他都會整日處於如此惴惴不安,又忐忑期待的狀態當中。


    “不行,”裴蘇蘇慌忙轉回頭,忘記容祁離自己極近,嘴唇隨著動作擦過他的下頜,她卻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滿心隻想趕緊打消他的念頭,“既然是驚喜,自然要等到生辰那日揭曉,才算最好。”


    容祁被轉移了注意力,墨眸灼灼盯著她的唇,低頭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啄,動作小心翼翼,如待珍寶。


    裴蘇蘇的雙手無意識地緩緩從書頁上離開,厚厚的書“啪”一聲合上,帶起的風吹動旁邊燭台的燭火微晃,昏黃光影明滅一瞬。


    柔軟溫熱的觸感落在唇上,纖細雙手用力攥著書桌邊沿,指尖泛起青白,眼睫顫動。


    容祁並未深吻,隻是像從前那樣親了幾下,便意猶未盡地離開,乖順地應下:“好,那我不看,耐心等到生辰那日。”


    他決定妥協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聞人縉不會像他這麽可憐,對一次普通的生辰禮物抱有誇張到可笑地步的期盼。


    容祁的手放在裴蘇蘇額角,拇指指腹輕柔描摹眉尾,低聲道:“休息吧。”


    “嗯。”眼看無法用這個辦法拖下去,裴蘇蘇隻好與他一同回到床榻。


    脫得隻剩中衣,鑽進被子裏。


    一碰到枕頭,裴蘇蘇就故作困倦地微闔上眼。


    容祁睡在外邊,手肘撐著身子,裸著胸膛,小臂白皙精瘦,線條淩厲的青筋凸起。


    濃黑眼睫下墨眸漆黑,定定望向床內側的方向,鋒利喉結滾了滾。


    裴蘇蘇被他的視線燙了一下,原本半闔的眼眸立刻緊緊閉上。


    容祁啞然失笑,終是不舍得勉強她。


    熄了燭火,床帳內外徹底暗下來。


    容祁忍下難耐,安靜抱著裴蘇蘇,什麽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臨睡前,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等到現在,他自身仍舊沒遭受重創,說明聞人縉還活著。


    不過,離虯嬰說的一月之期還有一段時日,他倒是不必太過著急。


    隻是心裏卻莫名有些不安。


    黑暗中,有人突然出聲。


    “很難受麽?”這句話不知怎的就從嘴裏說了出來,出口時,連裴蘇蘇自己都驚了下。


    想要收回,卻已經晚了。


    聽出她的關心,容祁唇角不自覺地彎起,烏眸晶亮如星。


    低頭在她額頭親了下,他嗓音低啞,故作輕鬆地說道:“我沒事,你好生休息。”


    實際上容祁並不好受。


    最近一到下午,他都莫名覺得心煩意亂,火氣旺盛。


    怕自己表現出來會引起裴蘇蘇的懷疑,他整日跑去偏僻山上泡冷泉,待火氣降下才回來。


    見她每日忙完正事還要去後山給他準備驚喜,比曾經在妖王穀時還要忙碌,容祁實在不願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讓她受累。


    裴蘇蘇枕著容祁的手臂,窩在他懷裏,強勁有力的心跳毫無阻隔地撞擊著她的耳膜,整個人被滾燙的體溫包裹。


    容祁的胸膛寬闊結實,與身前的嬌小身影無比契合。


    裴蘇蘇明明早就閉上了眼,可不知為何,久久都沒有睡著。


    平靜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個月,一月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容祁不知為何,變得一日比一日焦灼不安起來,像是心頭壓著什麽事情。


    “容郎?容郎?”吃早飯時,裴蘇蘇見容祁發呆不動,奇怪地喊了好幾聲。


    容祁這才被拉回神,墨眸癡怔望著她,眸中複雜神色交織。


    裴蘇蘇蹙眉看他,“最近怎麽總發呆?”


    容祁眼睛下方泛起青痕,顯然許久都沒能安睡,他指骨青白,用力捏著筷子,彎起蒼白的唇,故作平靜道:“沒什麽。”


    裴蘇蘇總覺得他的笑很勉強,但想到接下來要去見聞人縉,便沒花太多心思在容祁身上,草草用完早飯,便準備離開。


    容祁一言不發地望著她,比平日沉默許多,也沒怎麽動筷。


    臨出大殿前,身後忽然傳來容祁壓低的問話:“你今日,又要去後山麽?”


    裴蘇蘇下意識回頭,卻見容祁不知何時背過了身,看不到他的神情。


    “是啊。”


    容祁閉上眼,身軀微微發顫,“……去吧。”


    裴蘇蘇便邁過門檻離開寢殿,去往後山。


    她走後,容祁在原地坐了許久,緩緩起身,沿著裴蘇蘇離開的方向追出去。


    隻是離後山越近,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走到山下,為數不多的勇氣已經泄了個幹淨,白皙額頭虛汗涔涔。


    容祁抬眸望向後山的方向,脊背繃直,垂在身側的緊攥成拳。


    看了半刻鍾後,不知想到什麽恐怖的事情,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忽然轉身返回,背影有些倉皇。


    晚上,裴蘇蘇回來時,容祁正在窗前等她。


    燭火熄滅前,屋裏傳來一陣爭吵聲。


    第二日,裴蘇蘇沒去找聞人縉,而是和步仇弓玉一起商議事情。


    步仇來回走了幾步,折扇合起輕敲手心,“到時我們提前在合修台附近布下陣法,蘇蘇,你可有把握在神交時給他重創?”


    裴蘇蘇垂下眼眸,指尖點了點手邊桌上白瓷茶盞,發出清脆聲音,似是有些煩躁,“有七成把握。”


    上次忽然得知真相,她差點入魔,識海劇烈動蕩,重新變為險境。


    再加上她這段時日一直有意凝實神識,待容祁識海大開,毫無防備地侵入時,按照她的預計,應該可以給他致命一擊。


    步仇在她對麵的太師椅坐下,睃巡一番她麵上神情,有些猶豫地開口:“蘇蘇,你可是不忍對容祁下手?”


    聽步仇提起這件事,不知為何,那日她說要給容祁驚喜時,他歡喜雀躍如孩童的模樣宛如烙印一般,始終盤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前些日子,他夜夜等在更深露重的院中,凍得耳朵通紅,隻為了在她出門前看她一眼。


    甚至還有昨夜,他們兩個的爭吵……


    “怎麽可能?”裴蘇蘇覺得自己應該輕笑,可臉上的肌肉卻像是僵住了一般,“容祁欺瞞我那麽久,還暗中對聞人縉下手,我對他怎會有半分不忍?”


    這個借口不知道是在說給步仇聽,還是在說給她自己。


    步仇和弓玉對視一眼,心下都有些擔心,但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弓玉輕咳一聲,適時地轉移了話題,“陽俟和饒含大尊治下的界內有事,他們已經回去了。”


    他們二人前幾日來找過裴蘇蘇,問她何時補辦結侶大典。


    裴蘇蘇沒有透露聞人縉的事,不想讓他們跟著擔心,就隻說結侶大典不著急補辦,讓他們先回去處理正事。


    “嗯,若真與魔尊對上,他們在也幫不上什麽忙,不如先……”裴蘇蘇的話還沒說完,就有小妖進來稟報。


    她暫停住話頭。


    “大尊,尊夫求見。”


    裴蘇蘇心下略有些疑惑,容祁很少在她忙正事的時候來打擾。


    難道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裴蘇蘇手執茶盞,隨意啜了口茶,“讓他進來。”


    白衣袍角如雲翻卷,烏靴邁過門檻,步履平穩。


    待來人走進來,裴蘇蘇原本隨意投過去的視線頓時凝住,上半身坐直繃緊,顫著手將茶盞放下。


    烏發以竹簪挽起,卻沒有朱紅的鎮魔綾。


    來的不是容祁,而是聞人縉。


    步仇和弓玉也咽了咽口水,嚴陣以待。


    聞人縉並不知道這裏是處理正事的地方,他隻是忙完事情,想過來看看裴蘇蘇,就問照顧自己的小妖,她現在在何處。


    那小妖將他領來了這裏。


    聞人縉本以為隻有裴蘇蘇一人在這裏,沒想到步仇和弓玉也在。


    “你們在說正事?那我先去殿外等候。”


    “沒有,事情已經說完了。”裴蘇蘇從座椅上起身,掐了掐掌心,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僵硬地走向他。


    她起來就算了,緊張之下步仇居然也跟著站了起來,視線一直死死盯著聞人縉。


    聞人縉心下疑惑,不過什麽都沒說。


    上前拉住裴蘇蘇的手,微訝道:“手怎麽這麽涼?”


    “你怎麽來了?”裴蘇蘇根本顧不得回答他的問題,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聞人縉跟容祁見麵。


    這段時日,她白天陪聞人縉,晚上陪容祁,費力地兩邊瞞著,就是為了不讓他們知道彼此的存在。


    要是讓他們碰麵,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恐怖的事情。


    聽到聞人縉答說,想去看看她的住處,裴蘇蘇呼吸一滯,整個人如墜冰窖,渾身的血液幾乎在刹那間凍結。


    步仇和弓玉也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


    “怎麽了,很為難嗎?”聞人縉麵上笑意漸消,心中的怪異感愈發擴大。


    前些日子,他要送裴蘇蘇下山,均被她拒絕。


    怎麽今日自己過來看她,她的表現也如此奇怪?明顯不是驚喜,說是驚嚇還差不多。


    裴蘇蘇心中正經曆天人交戰。


    答應的話,萬一容祁和聞人縉碰麵就完了。


    可要是不答應,聞人縉定然會懷疑她在寢殿裏藏了什麽。


    以他的性子,或許會因為擔心她,而選擇私下裏來查探,到時候還是會暴露。


    她總不能派人囚禁監視著他。


    見她神情不自然,聞人縉體貼道:“若是為難就……”


    “不為難。”裴蘇蘇深吸一口氣,思忖再三後,終於有了決斷,“說起來,我還沒帶你四處走過,正好今日無事,帶你在尊主殿附近走走吧。”


    尊主殿建在群山中最高的那座山上,除了議事的主殿以外,還有她居住的寢殿,以及其他幾個小宮殿,占據了整個山頭,占地寬廣,如果刻意避著的話,他們兩個碰麵的機會並不大。


    裴蘇蘇看向步仇和弓玉,“今日的事情便說到這裏,你們先回去吧。”


    說話時,偷偷向他們兩個傳音,“引容祁到東麵,我去觀星台。”


    步仇和弓玉麵上帶著僵硬的笑容,傳音回“好”。


    “走吧。”裴蘇蘇調整好表情,拉住聞人縉的手。


    聞人縉將冰涼的手裹在自己手心,輕輕收緊,“好。”


    裴蘇蘇並未直接帶他去寢殿,而是先帶他去了西邊。


    觀星台其實是一座特製的木製閣樓,建於最西邊,高聳入雲的山巔之上,在上麵幾乎能俯瞰整個碧雲界的景色。但因為主殿的遮擋,從這裏看不到寢殿附近。


    腳下踩著木製樓梯,發出吱呀的聲音,裴蘇蘇心裏也跟著一顫又一顫。


    她眨了眨眼,快速定下心神。


    與聞人縉一起站在閣樓高處,欄杆四麵吹來寒風。


    許多妖族不喜歡住在房子裏,而是喜歡住洞府,所以放眼望去,整個碧雲界內,建築並不多,反倒都是純天然的蔥蘢群山。


    裴蘇蘇卻無心看風景,心不在焉地和聞人縉說著話。


    每次聞人縉想提出離開,都會被岔開話題。


    她一直在磨時間,聞人縉何嚐看不出來,隻是沒有點破,配合地留在原地。


    兩刻鍾後,弓玉扇動翅膀過來,說有事稟報。


    “去吧。”聞人縉一看裴蘇蘇緊張的表情,心領神會地鬆開她的手。


    看了他一眼,裴蘇蘇朝著弓玉走去。


    步履看似緩慢平靜,實則心早已提了起來。


    聞人縉看著裴蘇蘇的背影遠去,緩緩轉過身,雙手搭在觀星台欄杆上,長眸微眯,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尊,容祁不在尊主殿,不知去了何處。”弓玉說道。


    裴蘇蘇閉了閉眼,長鬆了口氣,山風吹得後背冷汗沁涼。


    “好,那我趕緊帶聞人縉去住處走一圈,你和步仇派信得過的人,守著尊主殿的各個入口,容祁一旦回來,想辦法拖住他。”


    “是。”


    裴蘇蘇重新回來,額頭出了層薄汗,“我等下還有事情要處理,先帶你去看我的住處。”


    聞人縉眸光幽邃,深深看她一眼,抬袖幫她擦汗。


    “好。”他微微頷首,任由她拉著離開。


    去到寢殿,容祁果然不在。


    裴蘇蘇帶著聞人縉經過院子,走進殿內。


    必須趕在容祁回來之前,盡快帶聞人縉看完,然後將他哄回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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