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靈泉內,貓妖原本潔白的皮毛,泛起一層淡淡的緋色。


    意識昏沉間,裴蘇蘇忽然感覺身上莫名湧起一陣熱意,那日在月下與容祁親吻時,似乎也有這種感覺。


    她腦海中有個念頭一晃而過,隻是她此時太過疲憊,根本沒有精力細想。


    漸漸地,她就被迫封閉六識,陷入徹底的沉睡中,對周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


    妖王宮。


    “王,碧雲界傳來消息,蘇蘇大尊七日前抵達碧雲界後,便開始閉關。”弓玉說道。


    步仇停下手中朱筆,眸光晦暗不明,片刻後,冷嗤道:“以後她的事情,不必特意稟報。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機緣,她卻不知道珍惜,那便一輩子留在碧雲界那個破地方吧。”


    他胸腔裏像是燒著了一團火,越往下說,火就燒得愈烈。


    既有對裴蘇蘇的恨鐵不成鋼,又有對容祁的隱秘妒意。


    弓玉看了眼步仇手裏已經被折斷的朱筆,在心裏歎了口氣,默默垂下眼眸。


    過了兩日,陽俟和饒含又一次找上門。


    陽俟不解道:“步仇,你到底做了什麽?王上為何不跟我們打招呼,就突然去了碧雲界?”


    饒含同樣柳眉微蹙,“是啊,這麽大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們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如今妖王印在我手上,我才是妖族之王,注意你們的言辭。”步仇一身玄衣居於首位,涼涼道。


    “步仇你怎麽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會是你為了爭奪妖王之位,對王上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吧?王上到底有沒有事?”陽俟擔憂問道。


    “再敢直呼本王名諱,休怪我不顧及往日情麵。”步仇臉皮繃緊,眸光冷沉,竟是絲毫不留顏麵。


    “你!我以前真是看錯你了!”陽俟怒意燒胸,差點忍不住抬手揍上他的俊臉,被饒含及時拉住。


    “王,我跟陽俟先退下了。”


    快速說完,饒含就強行拉著陽俟離開了妖王宮。


    出去以後,陽俟掙脫饒含的手臂,氣惱道:“饒含,你攔我作甚?沒看到那條蛇的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嗎?我看他肯定做了什麽我們不知道的事情,不行,我必須得找他要個說法。”


    饒含趕緊將他拉住,有些無語,“我說老狼,你什麽時候能長點腦子?”


    “你什麽意思?”


    “別人你不相信,弓玉族長你還不信嗎?他都認可了步仇做妖王,說明這件事肯定是王上的意思。而且我們跟步□□事那麽多年,他從前是覬覦妖王之位沒錯,可在王上繼位之後,他惦記的就不是妖王之位,而是王夫之位了,這你都看不出來?”


    陽俟歎了口氣,“我不是不信步仇,我就是氣他瞞著我們,什麽都不肯說,氣焰還那麽囂張。”


    饒含沉吟片刻道:“我覺得,步仇故意這麽做,反而是在保護王上。”


    “保護?”


    饒含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傳音道:“妖族內部,並不是所有人都對王上忠心耿耿。若王上此時真的遇到了什麽麻煩,也隻有步仇的碧雲界最適合她躲藏。步仇故意做出一副對王上不滿的樣子,或許是為了幫王上遮掩。”


    裴蘇蘇體內有著曾經鳳凰妖王的妖丹,這對於魔修和人族來說是巨大的誘惑,對於妖族同類來說,又何嚐不是?


    這件事表麵看上去,就像是步仇設計奪權,還不知用什麽手段將原來的妖王趕到了碧雲界。


    可仔細一想,碧雲界是步仇的地盤,並且遠離妖王穀,如果裴蘇蘇真的遇到麻煩,那裏會是個不錯的藏身之地。


    饒含此話一出,陽俟不免想到了項安,憤怒的頭腦冷靜下來不少,心中的擔憂卻越來越重。


    思來想去,他最後說道:“不行,我還是不放心,必須親自去一趟碧雲界,親口問問王上,到底是怎麽回事。”


    本以為饒含會拒絕,沒想到她也一口答應:“好,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正欲出妖王穀,卻被一群人攔住。


    “妖王有令,諸位大尊近日都不可出妖王穀。”


    饒含和陽俟對視一眼,彼此心底都劃過一道了然。


    這不是在防備他們兩個,而是在防備項安等人,想把所有大妖都暫時困在妖王穀,以免他們對裴蘇蘇不利。


    雖然已經猜到了步仇的目的,可沒有親眼看到裴蘇蘇安好,他們還是放心不下,說什麽都要去碧雲界親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再一次來到龍族,容祁怎麽都沒想到,自己眼前看到的,會是一片荒蕪。


    記憶中,兩年前他逃離龍族時,龍族繁榮強盛,尚且是能和妖族,魔域並稱的龐然大物,甚至隱隱有壓過另外兩族的趨勢。


    可如今,卻像是經曆了一場滅頂之災,遍地都是殘垣斷壁,草木不生,跟從前簡直判若兩地。


    整個龍族都變成了一片毫無生息的廢墟,一條龍都看不見,容祁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連忙朝著望天崖而去。


    待他來到望天崖下,登時目光僵直,被釘在了原地。


    跟他記憶中一樣,望天崖上天罰陣陣,手臂粗細的紫色雷電撕開烏雲,接連不斷地朝著崖頂劈去。


    唯一不同的是,現在整片望天崖上,都開滿了黑色的花。


    龍骨花,容祁自然認得。


    每個龍族死後,血肉和龍丹會在原地開出一朵龍骨花,如今望天崖上遍布黑色花海,可想而知,隕落在此的龍族有多少。


    龍族居然,被徹底滅族了麽……


    容祁在龍族過得淒慘,對這裏沒什麽好感,再加上他生性冷漠,在意的人和事很少,忽然發覺龍族覆滅隻是讓他震驚了一瞬,之後他便收斂心緒,心中再無波瀾。


    雖然龍族覆滅,拿不到龍丹,但能拿到龍骨花也一樣。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血脈最純正的那朵龍骨花,拿去給裴蘇蘇。


    龍骨花再多也隻能用一朵,改善血脈的機會隻有一次,他當然要給她最好的。


    容祁毫不猶豫地化作原形,攀上望天崖。


    他如今實力低微,以人身攀望天崖無異於送死,隻能化為原形,依靠龍族天生強悍的肉-體,才能勉強扛過幾道天雷。


    天雷劈在身上的一瞬間,撕裂般的劇痛瞬間傳遍全身,將他直接劈倒在地。


    巨大黑龍通體遍布堅硬的黑色鱗片,刀槍不入,卻輕易被天雷劈開,露出裏麵被燒焦的皮肉。


    還不等他稍作喘息,接連不斷的天罰便繼續降落,將模糊的血肉一次又一次撕開。


    黑龍經過的地方,流下一道蜿蜒的血跡,氣息越來越虛弱。


    容祁在望天崖中央,看到一些破碎的靈劍殘骸。


    那些劍上,不知為何會有與“破妄”相似的氣息,他便將那些碎片收了起來。


    容祁忍著劇痛,幾乎艱難地爬遍了整個望天崖,可越找下去,一顆心就越涼。


    怎麽會這樣?


    所有族人的龍骨花都在此處,偏偏少了最純淨的那一朵。


    曾經對他百般欺辱的那個天才哥哥的龍骨花,並不在此處。


    那他拿什麽給裴蘇蘇?難道隻能拿這些血脈不純的龍骨花嗎?


    就在這時,容祁識海中傳來一陣劇痛,禁錮稍有鬆動,他腦海中便多出了一段記憶。


    望天崖上,滾滾雷雲下,黑衣少年負手而立,懸於半空中。


    他眼前是宛如煉獄般殘忍的場景,所有龍族被囚於望天崖上,伴隨著狠辣的雷罰降下,哀嚎求饒聲不斷。


    少年漠然望著眼前這一切,沒有絲毫動容。甚至看到有龍族將要逃離時,他還會出手布下結界,將他們全部攔在望天崖上,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個氣息奄奄,逐漸死去。


    雖然看不清黑衣少年的麵容,但是從熟悉的氣息中,容祁得知,那人就是他自己。


    原來,龍族竟覆滅在他自己手上。


    臨走前,少年還捉走了幾條龍的龍魂,不知將他們帶到了何處。


    可少年取走的是龍魂,龍身的隕落之處依然是望天崖,龍骨花也會在此處孕育而生。


    既然如此,為何所有人的龍骨花都在,可就是找不到他哥哥的那朵?


    偏偏少了最好的那一朵。


    龍族綿延數萬年,到了他這一代,純血龍族已經很少很少,全族上下隻有他和他哥哥兩個人的血脈最為精純。


    雖然他們同為純血龍族,受到的待遇卻天壤之別。他哥哥是萬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他卻是龍族從未出現過的,徹頭徹尾的廢物,白費了一身的好血脈。


    找不到他哥哥的龍骨花,他自己的血脈之力若是能派上用場,並不比他哥哥的差。


    隻是他沒有龍丹,拿什麽給裴蘇蘇?


    黑龍眼瞳中浮現出慌亂無助,正在他不知所措時,又有一道天雷劈在他背上,這一次,直接破開了他脊背上最堅硬的防禦,撕裂皮肉,深入骨髓的劇痛頓時傳遍四肢百骸。


    容祁當即便忍不住跌落在地,狼狽地吐出一口鮮血。


    背部撕裂般的劇痛,突然讓他想到一個東西。


    他是沒有龍丹,但他還有別的東西可以給她,甚至比龍丹更好。


    於是黑龍氣息奄奄地趴在地上,任由一道道天雷劈在他脊背上,硬生生撕裂開一條長長的口子,露出裏麵晶瑩剔透的——龍髓。


    他如今沒有修為,根本無法破開自己肉-體的防禦,要想取出龍髓,隻能借助天雷的力量。


    黑龍眼眸半闔,眸中的光越來越黯淡,爪子不受控製地蜷縮,龐大的身軀一直在輕顫。


    離得近了,還能聽到它口中發出的粗重喘息,以及疼到幾乎痙攣的抽氣聲。


    終於,黑龍背上豁開一道從首至尾的裂口,整根玉質般的龍髓完全暴露在外。


    容祁毫不猶豫地緊緊握住自己的龍髓,一咬牙,用上全身僅剩的所有力氣,將龍髓剝離血肉,硬生生給挖了出來,鮮血流了一地。


    過去遭受過那麽多痛苦,容祁都能緊咬牙關扛過去,此時卻疼得忍不住悶哼,眼中湧上生理性的淚水。


    他將龍髓好好地藏在自己腹下,蹣跚著離開望天崖。


    沒了龍髓之後,黑龍的氣息更加萎靡,幾乎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他搖搖晃晃地從望天崖邊緣摔了下去。


    容祁運氣很好,正好落在比較柔軟的地方,沒有摔死,也沒有摔暈過去。


    他已經化為人形,懷裏緊緊抱著自己的龍髓,疼得身體止不住輕微抽搐。


    閉上眼眸,正準備稍微休息片刻,下一秒不知想到了什麽,立刻重新睜開眼。


    龍族與外界時間流速不同,他不能在此處耽擱太久。


    姐姐還在等他。


    容祁不敢休息,咬了咬牙,額角青筋凸起,強撐著從地上爬起來。


    他臉上毫無血色,唇色發白,渾身虛汗遍布,簡直像是從水裏剛打撈上來的一般。


    他顧不得關心自己背上的傷口,隨意擦了把唇邊不停流出的血跡,踉踉蹌蹌地沿著原路返回碧雲界。


    終於回到暖靈泉,看到裴蘇蘇安然無恙地躺在水中,容祁頓時鬆了口氣,眉目間落了幾分溫和暖意。


    他跳進暖靈泉,輕輕喊了幾聲,“姐姐?姐姐?”


    確認裴蘇蘇此時六識封閉後,容祁小心翼翼地將龍髓放在貓妖背上,隨後用秘法助她將整根龍髓蘊含的血脈之力吸收進去。


    容祁心中無比慶幸,幸好他雖然天生無法修煉,但血脈足夠精純,應該能幫她很好地改善血脈。


    從此以後,她就再也不需要受妖力暴-亂之苦了。


    容祁輕輕將貓妖抱在懷裏,漆黑眼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目光溫柔如水。


    失去意識的裴蘇蘇忽然感覺身體裏湧上一陣強橫霸道的力量,在她經脈裏橫衝直撞,讓她無意識地嚶嚀一聲。


    聽到聲音,容祁蹙起眉,心立刻提了起來,他用神識查看到,龍髓的血脈之力太過龐大,煉化過程有些痛苦。


    容祁立刻劃開自己的手腕,鮮血汩汩流出。


    “姐姐,你忍著點疼。”他對裴蘇蘇說完,也輕輕劃開了她的手腕。


    容祁用微弱靈力,控製自己和她的血完成交換。


    服下九轉逆脈丹之後,這段時日他雖然沒有刻意打坐修煉,但像之前一樣,天地間的靈力和魔氣都自發地朝著他經脈裏凝聚而去。


    不到半月的時間,他就已經又有了築基期的修為,既是魔修,也是正道靈修。


    眼下,隻要換給裴蘇蘇一些龍血,便能助她迅速煉化這些血脈之力,她就能少受一些痛苦了。


    隱藏血脈之力,是每個龍族的天賦能力,平日隻要他不化為原形,無人能看出他是龍。裴蘇蘇開啟天機眼之後,可以通過看到龍丹,分辨出龍族身份,但他恰好沒有龍丹,所以才一直沒被她發現。


    一下子失血太多,容祁眼前一陣陣發黑,他用力晃了晃腦袋,勉強把那股眩暈感壓下。


    隨著龍血的輸入,裴蘇蘇身體裏的力量變得溫和不少,她正在靜悄悄煉化龍髓蘊含的血脈之力,與此同時,鳳凰妖丹蘊藏的血脈之力也終於被徹底激活。


    兩道天地間最為精純的力量,同時流淌在她身體裏,給她整個人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察覺到她的情況有所好轉,容祁正準備收回手。


    卻在此時,空氣中傳來一陣細微的波動,陽俟饒含一起從傳送陣中走了出來。


    他們剛一出來,就聞到了周圍濃濃的血腥味,然後就看到容祁和裴蘇蘇同時待在暖靈泉中,旁邊的泉水已經被血跡染紅。


    容祁將虛弱的貓妖抱在懷裏,他手裏握著貓妖的一隻爪子,上麵有一道新傷。


    陽俟目眥欲裂,怒吼一聲:“容祁,你在做什麽?!”


    容祁輕咳兩聲,正欲開口解釋,卻因為受傷過重,還未發出聲音就眼前一黑,昏倒在原地。


    他身形歪倒,重重砸進暖靈泉中,濺起一大片水花。


    “該死的,他肯定是想偷王上的妖丹。”陽俟憤怒地說完,手裏就凝聚出一道妖力,想要擊殺容祁。


    饒含比他冷靜得多,立刻攔住他。


    “蠢狼你急什麽?現在還沒弄清楚情況呢,要是你就這麽把容祁殺了,等王上醒來不得恨死你?”饒含瞪他一眼,不滿地說道。


    “他故意劃破王上的手腕,不是想獲取王上的精血,還能是想幹什麽?”


    “先別管他,趕緊看看王上怎麽樣了。”饒含將他推到一邊,自顧自在暖靈泉邊蹲下,探出一道神識,查看裴蘇蘇身體的情況。


    “王上怎麽樣?”陽俟也在她身旁蹲下,擔憂不已。


    他們兩個私下裏聯係上弓玉,在弓玉的幫忙遮掩下,他們在妖王穀內留下兩個傀儡代替他們出現,饒含和陽俟本人則是繪製傳送陣,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碧雲界。


    果然如同他們所料,裴蘇蘇出事了。


    “咦?”查看到裴蘇蘇體內的情況,饒含目露驚奇。


    “怎麽了?”陽俟看她神情隻有驚訝沒有緊張,不像是裴蘇蘇有危險的樣子,提著的心微微放鬆。


    “王上身體裏的情況……很複雜,我也不知道怎麽跟你說,你自己看吧。”


    陽俟打出一道溫和神識,探入裴蘇蘇的身體。


    果然如同饒含所說,裴蘇蘇修為大跌,幾乎快要跌破合體期,按理說應該是身體遭受了重創才對,可如今她身體裏,卻有兩股極為精純的血脈之力在靜靜流淌。


    這兩道力量,都讓陽俟覺得無比陌生,隱約透著些來自遠古的威壓,強橫無比。


    “這道金色的力量應該是鳳凰的血脈之力,那另一道黑色的,能和鳳凰抗衡的力量是什麽?”


    饒含靈光一閃:“莫非是,龍族?”


    “上任妖王可是鳳凰返祖血脈,能與其媲美的血脈之力恐怕隻有純血的龍王後代,可龍族不是早已覆滅萬年了嗎?王上從哪得到的這麽精純的力量?”


    饒含搖了搖頭,“不知,隻要王上沒事就好,還得了天大的好機緣。”


    陽俟和饒含都鬆了口氣,他們用清潔術將暖靈泉打理幹淨,然後給裴蘇蘇喂了幾枚固本丹藥。


    “那小子怎麽處理?”陽俟指著剛被自己拖到岸上的容祁。


    現在容祁還昏迷著,看他渾身浴血,臉色蒼白如紙,像是受了重傷。


    “事情還沒搞清楚,先把他押入牢裏,等王上醒來再說吧。”


    於是氣息奄奄的容祁,被陽俟動作粗暴地丟進了碧雲界的地牢中。


    因為他之前可疑的舉動,陽俟當然不會好心幫他療傷。


    陰暗潮濕的地牢裏。


    三日後,容祁醒過來的時候,身上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啃咬他的血肉。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身邊圍了一圈花花綠綠的小蛇,它們還未開靈智,隻是下意識覺得他的血很有吸引力,所以大著膽子圍過來,想要吃他的血肉。


    容祁拽住這些蛇的尾巴,丟到一旁的地上。


    可很快,那些蛇就鍥而不舍地再次圍了上來。


    容祁後背有傷,隻能側靠著牆壁,有許多小蛇想從背後偷襲。


    他抬手擋了幾次之後,實在是沒了多餘的力氣,隻能任由它們啃咬。


    與生生剜出龍髓的痛苦相比,被這些小蛇咬幾口的疼,根本算不得什麽。


    容祁眼皮半垂,嘴唇幹燥起皮。


    就在這時,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傳來。


    虛弱地抬起眼眸,他看到陽俟。


    容祁眼眸亮起,忙問道:“姐姐怎麽樣了?”出口的聲音沙啞異常。


    陽俟看到他身上圍著的那群扭來扭去的小蛇,被膈應得頭皮發麻。


    到底還是忍不住打出一道妖力,將那些蛇全部趕走。


    陽俟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碧雲界的小妖說,你半月前離開了一趟碧雲界,前幾日才回來,你去做什麽了?”


    容祁眸光微閃,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不說是吧?行,那你就繼續在牢裏待著吧。”


    “姐姐醒了嗎?”容祁依然定定看著陽俟,仿佛隻執著於這一個問題。


    “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陽俟冷哼一聲,離開了地牢。


    腳步聲逐漸遠去,陰暗地牢重新恢複安靜。


    那些被趕走的小蛇,又悄悄爬了回來,在附近對容祁虎視眈眈。


    容祁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喉嚨澀疼。


    他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複雜神色。


    陽俟的問題,他不是故意不回答,而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不能暴露自己是龍族的事實,那麽該如何解釋這幾天的去向?又該如何解釋,他為何會知道龍族望天崖的所在?


    好在陽俟和饒含到來之時,裴蘇蘇已經將龍髓完全吸收進了體內,沒被他們看到,不然他的身份就會徹底暴露。


    但他若是不想個合理的借口,怕是不好脫身。


    更重要的是,被關在這個地方,他不知道關於裴蘇蘇的任何消息,心神難安。


    想起裴蘇蘇,容祁心緒翻滾,又忍不住掩唇咳了好幾下,臉龐泛起不健康的紅暈,眼皮微微發燙,頭腦有些暈沉。


    容祁有氣無力地抬起手,碰了碰額頭,發現自己開始發熱。


    身後的傷口似乎也有了感染的跡象。


    若是不及時服藥,他怕是堅持不了多久。


    過了會兒,幾個小妖來給他送吃食,容祁低聲道:“可否幫我向陽俟大尊要一些療傷丹藥?”


    他身上的魂芥袋早就被人收走,如今身上什麽都沒有。


    “哼,你敢暗害蘇蘇大尊,還有臉要丹藥?”


    “就是,大尊對你那麽好,你居然為了得到她的精血,做出那麽無恥的事,幹脆病死你算了。”


    “我們走,不管他,最好讓那些小蛇把他啃得骨頭都不剩。”


    從他們的話語中,容祁才知道,原來陽俟和饒含誤會了他當時的舉動,所以才會將他關入地牢。


    回想起來,他當時的行為確實很可疑,而他又無法解釋清楚,難怪他們會產生這樣的誤解。


    收起思緒,容祁忍著身上的疼痛,一步一步,很緩慢地挪到牢房邊上,打開小妖們留下的食盒。


    提盒裏隻有幹菜饅頭,還有一碗涼水。


    容祁顫抖著手拿起碗,涼水下肚,稍微緩解了一些身上不正常的熱意,思緒清明幾分。


    之後他拿起幹巴巴的饅頭,靠著欄杆默默進食。


    他沒有多少咀嚼的力氣,幾乎是硬把饅頭吞下去,噎刮得喉嚨生疼。


    醒來麵對這一切,容祁從始至終都很平靜,坦然接受自己階下囚的身份,坦然接受小妖們的冷嘲熱諷,坦然接受簡陋吃食。


    從前在龍族,他吃過的苦不知比這多多少倍,這些對於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


    讓他受再多苦都行,隻要……別讓裴蘇蘇發現他並非虛渺劍仙。


    想到此,容祁的眼眸暗沉幾分。


    吃完東西,他靠著欄杆陷入沉睡,因為發熱,他呼吸有些重。


    看他一動不動,那些被趕走的小蛇又纏了上來,大著膽子喝他的血,啃他的肉。


    可容祁已經,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頭腦昏沉間,他做了可怖的噩夢。


    夢裏,裴蘇蘇冷聲質問他為何會知道龍族,為何會知道望天崖所在。


    他冷汗涔涔,答不上來。


    她便明白他是假冒的,態度一下由溫和變為冷漠,看向他的眼神好似在看仇人。


    “我對你那麽好,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故意假扮我夫君來騙我?”


    說完,他們不知為何來到了懸崖邊上,他身後就是萬丈深淵。


    裴蘇蘇朝著他的方向伸出手,“容祁,你去死吧!”


    容祁驚惶不安,恐懼地搖頭,“不,我不是假的……”


    他最後並沒有被推下去,但噩夢並未到此結束。


    下一秒,他就看到裴蘇蘇靠在白衣劍修懷裏,他們姿態親昵,擁在一起親吻。


    這比殺了容祁還讓他痛苦萬分,還不如剛才被裴蘇蘇推下懸崖。


    他想衝上去拆散他們,甚至想殺了那個白衣劍修,卻被不知名的力量釘在原地,動也不能動。


    任他如何痛苦不甘,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恩愛,心中翻湧起妒意和酸澀,宛如淩遲般的痛苦將他死死裹住。


    容祁迫切地想從這個恐怖的夢境中脫離出去,可越是掙紮,就陷得越深,胸口像是壓了塊巨石,連呼吸都變得不暢。


    就好似跌入了黑暗的泥沼中,隻能不停地下墜,再下墜,永遠都看不到出路。


    直到晚上小妖來給容祁送東西,發現他臉頰酡紅,呼吸急促,眼睛緊閉怎麽喊都喊不醒,才知道事情不對,趕緊報告給陽俟。


    陽俟過來以後,一邊罵他沒用,一邊給他輸了些妖力,又喂了幾枚丹藥幫他療傷。


    容祁的情況總算暫時穩定下來。


    他被換了個地方關押,幹燥溫暖,吃食恢複正常,也不再有一堆小蛇纏上來,情況好了不少。


    隻是日複一日,他依然不知道任何關於裴蘇蘇的消息,也沒想到要如何應對接下來的盤問,眉間籠著的絕望不安越來越重。


    再一次醒來,容祁發現自己終於離開了不見天日的地牢,他躺在一個很柔軟的地方,背後的傷不再灼痛,而是有種溫涼舒適的感覺,似乎被人妥當包紮好。


    身上黏膩的血跡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幹爽。


    容祁烏睫顫動,緩緩睜開眼,入目是陌生的青色床帳,他黑眸中浮現出一抹茫然。


    “你醒了。”熟悉的嗓音一入耳,容祁立刻轉頭,朝著聲音的來源看去。


    裴蘇蘇坐在床沿,她此時已經恢複人形,清淩淩的桃花眸噙滿了擔憂。


    看到她完好無損地出現在自己麵前,容祁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地,重重鬆了口氣,驚喜道:“姐姐,你醒了。”


    說著話,他試圖坐起身,隻是情緒太激動,剛說完,就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裴蘇蘇連忙拍了拍他的胸口,幫他順氣,“別激動,慢慢說。”


    她坐在床前,輕柔地扶他坐起,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之後,用妖力控製茶壺倒了杯溫水,拿在手中,喂到他唇邊。


    容祁耳尖微微發燙,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小口水。


    “後背還疼嗎?”裴蘇蘇攬著他的肩膀問道,語氣中的關切不難聽出來。


    容祁搖了搖頭,“不疼了。”


    裴蘇蘇呼出一口氣,輕聲道:“那就好。”


    得知她無事的歡喜漸漸褪去,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占據了容祁的心神。


    容祁垂下頭,嘴唇抿得發白,思考著該如何向她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


    隻是想了很久,他都沒想到合適的理由,一顆心像是被放在滾油鍋裏煎炸。


    屋內陷入寂靜,他恍然發現裴蘇蘇這麽長時間都不再開口,疑惑地抬眸看去。


    卻見她正專注望著他,一言不發地默默垂淚,晶瑩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沿著臉頰滾落,精致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紅。


    容祁心中一緊,慌亂地抬手幫她擦淚,“姐姐怎麽哭了?”


    手即將碰到她麵頰時,在空中稍頓,看到自己手是幹淨的,他才放心地繼續,笨拙地用拇指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他漆黑眸光專注,動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指腹刮疼了她。


    裴蘇蘇緊緊壓抑著的情緒,因為他的動作而出現一個裂縫,之後便如同泄洪的堤壩一般,洶湧著翻騰而出,一發而不可收拾。


    她再也忍不住撲進容祁懷裏,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依賴而溫軟,與往日清冷的音色截然不同,“夫君。”


    容祁身子驀地僵住,怔了怔,他麵上浮現出驚喜和緊張交織的神色。


    他抬起手臂,踟躕片刻,最後隻敢輕輕擁她入懷。


    “怎麽了?”尾音帶著不敢置信的輕顫。


    “夫君,你是不是想起來了?”裴蘇蘇埋首在他胸前,並未看到在她說出這句話後,容祁陡然收縮的瞳孔。


    他渾身冰涼,心跳驟停一瞬,在他深呼吸幾下後,才逐漸恢複跳動。


    容祁喉結滾了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怯聲試探道:“想起什麽?”


    “你又去望天崖給我找龍骨花了,是不是?”


    剛醒過來,裴蘇蘇就發現自己身體裏多出了純正的龍族血脈之力,她的第一反應是,肯定是容祁幫她找來了龍骨花,趁她昏迷時,讓她煉化了龍骨花裏的血脈之力。


    容祁眼睫快速眨了幾下,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回答。


    她怎會知道望天崖和龍骨花?


    裴蘇蘇看不到他的表情,並未察覺出他的不對勁,繼續懷念地說道:“當初若不是為了給我找尋龍骨花,我們夫妻二人也不會分離百年。望天崖如此危險,你才剛恢複修煉,怎麽又冒著生命危險去那裏?萬一你再出事,可教我如何是好?”


    從她的言語中,容祁大致拚湊出了當年的真相。


    從一開始的不解,到明白過來後的狂喜,眼眸一點點亮起,劫後餘生的感覺襲上心頭。


    簡直是上天都在幫他。


    虛渺劍仙當初失蹤,竟然恰好是去了望天崖。


    如此一來,他就可以解釋清楚,自己為何會知道龍族望天崖所在了。


    “我,我隻是擔心你。”容祁低聲道。


    說完,他就感覺自己的腰被人輕輕攬住,身子下意識繃緊。


    “我沒事,反倒是你這次受了很重的傷。你可知,你差點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容祁脊骨幾近碎裂,若不是裴蘇蘇及時醒來,幫他救治,他以後或許就隻能躺在床上了。


    對於自己以後能不能站起來,容祁並不在意,他在意的隻有,裴蘇蘇似乎並未懷疑他背上的傷,隻當他是去望天崖的時候,不小心受的傷。


    隻要她不懷疑他的身份就好。


    “你沒事就好。”容祁抬起手,溫柔地輕撫她的長發。


    眼前發生的一切太過美好,讓容祁覺得自己恍若身處夢中,有種很強烈的不真實感,生怕動作太大會從美夢中驚醒。


    之前在地牢裏,因為怕被拆穿自己不是虛渺劍仙,他惴惴不安,昏睡中都不得安寧。


    如今卻像是突然飛上雲端,這樣的差距讓他很難保持平靜,眼角眉梢都透出難以自抑的歡喜。


    過了會兒,裴蘇蘇從他懷裏抬起頭,異色桃花眼水光瀲灩,“夫君,你想起了多少?”


    容祁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藏在被子下的手握緊發汗,在心裏幾番斟酌後才開口:“我……沒想起太多,隻記得望天崖。”


    說完這句話,他屏住呼吸,墨眸一瞬不瞬地盯著裴蘇蘇的神情,生怕自己說錯。


    還好,裴蘇蘇聞言隻是稍微有些失望,並未懷疑他的話語。


    “記不起來也沒關係,等你修煉到大乘期,我自會幫你恢複全部記憶。”裴蘇蘇在被子下找到他的手,動作輕緩卻堅決地,與他十指相扣。


    手心貼在一起的瞬間,容祁的心像是驟然從高空墜下,然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像是隨時都要衝破胸膛飛出來。


    他眼眶發澀,熱意翻湧,幾乎有種當場落淚的衝動。


    裴蘇蘇眼睫上還帶著未落的淚珠,溫柔專注地望著他,眸中滿含情意。


    容祁心生渴求,忍不住朝著她靠近,見她並無反對之意,他開始大著膽子親吻她的麵頰,動作憐惜地吻去她臉上的淚珠。


    裴蘇蘇眼睫顫了顫,懸著的最後一滴淚珠滾落,她閉上眼睛。


    容祁的吻掠過她的眼尾,臉頰,最後停在她唇上。


    他隻輕輕碰了碰,感受到那抹溫軟,便心滿意足地退開。


    這樣就已經足夠。


    容祁與裴蘇蘇額頭相抵,低聲說著話。


    “你的耳朵好紅。”聲音略帶笑意。


    容祁有些慌亂羞窘,“我,我有點熱。”


    語罷,他耳朵更紅,臉也紅得像晚霞。


    “等你傷養好了,想留在碧雲界,或是想去其他地方,我都陪你。”


    “好。”


    “你如今可以修煉正道,妖族有很多靈石資源,再加上你的天賦,修為定然會提升得很快。”


    說著話,容祁忽然覺得口幹舌燥。


    他本來沒怎麽放在心上,可漸漸地,體溫越來越高,肌膚都泛起一層淡淡緋色,經脈裏仿佛流淌著炙熱岩漿。


    這樣的感覺讓他回想起山洞裏的情形。


    裴蘇蘇注意到他的反應,連忙拉開與他的距離,神色懊惱,“我忘記了,如今我覺醒了鳳凰血脈,我的眼淚……”是鳳凰淚。


    聽到這個消息,容祁顧不得身體的難受,真心實意地為她感到開心,“恭喜姐姐。”


    太好了,她徹底煉化了鳳凰的血脈之力,從此以後,她的血脈便是天地間最為尊貴的,再也不用受妖力暴-亂之苦。


    “我晚些再來看你。”裴蘇蘇輕咬了下下唇,難得窘迫。


    為了避免尷尬,她覺得自己還是先離開比較好,下次再來看他。


    容祁紅著臉點頭,聲音細如蚊喃,“嗯。”


    裴蘇蘇出去後,容祁麵上的羞赧很快被漠然戾意所取代。


    虛渺劍仙百年前獨自去往望天崖,從此再也沒了下落。


    容祁想到自己魂芥袋裏放著的靈劍碎片,他在那上麵感覺到了與破妄相似的氣息,這柄劍難道曾是虛渺劍仙所用?


    若果真如此,說明虛渺劍仙真的登過望天崖,受過天罰。


    隻是,望天崖上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外界百年,望天崖不過月餘,若虛渺劍仙死在望天崖上,絕對不可能這麽快就屍骨無存,他很有可能還活著,隻是不知去了何處。


    這對於容祁來說,絕對不是什麽好消息,他必須確保虛渺劍仙已死,才能徹底安心。


    若虛渺劍仙真的還活著……那自己也要想辦法讓他死。


    鳳凰淚的效果愈發強勁,容祁無心再思考這件事,將手覆在腰封上。


    額頭汗珠滾落,視野朦朧間,容祁忽然想起一件事。


    姐姐方才……似乎也亂了呼吸,快了心跳,動了情。


    鳳凰淚的效果影響不到她,可她還是動情了,是否說明,她心裏是有他的?


    容祁心中騰起歡喜,唇角微微彎起,漆黑眼眸盛滿了細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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