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祁打敗那些弟子之後,並沒有直接轉身離開。


    他用劍尖指著為首之人,狹長墨眸微眯,嗓音冰冷毫無感情,“你們手中可有斷元竹?”


    那個弟子被打得鼻青臉腫,對上劍尖的寒芒,狼狽地往後躲了躲,捂著臉說道:“什麽斷元竹?我沒聽說過。”


    “你們呢?”容祁的劍指向其他人。


    其他人紛紛搖頭,都表示自己從沒聽說過。


    容祁沒了耐心,冷著臉將劍刃重新插-回劍鞘,轉身利落地離開。


    隻是剛走出去幾步,他忽然察覺到似乎有熟悉的氣息出現在身後。


    容祁頓住腳步,側目往身後看了一眼,隻看到濃翠的樹影。


    她並沒有進淩霄秘境,氣息怎會出現在這裏?


    應當是他的錯覺吧。


    容祁收起思緒,神色冷肅地繼續往前走,尋找鍛體的機緣和斷元竹。


    裴蘇蘇並未跟在容祁身邊,看到他有能力擺脫困境,她就直接離開了。


    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她得趕緊與步仇等人會合,一同抵禦魔修。


    可她對淩霄秘境並不熟悉,再加上她和弓玉的力量都被壓製,在偌大的秘境裏找人,實在是難如大海撈針。


    一路上,裴蘇蘇沒找到妖族眾人,倒是碰上了好幾波魔修。


    若是在外麵,這些魔修在她手下根本走不過一招。


    可在神隕之地的壓製下,她的大部分妖力都被浩瀚的神力封鎖,經脈中的妖力少得可怕,力量恢複的速度也大大減緩,戰鬥力比平時弱了不知多少倍。


    擊退攻上來的六個魔修之後,裴蘇蘇並未戀戰,迅速帶著弓玉離開原處,換了個方向躲藏。


    她後背倚靠著石壁,因為這幾日妖力損耗太重,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胸前劇烈起伏著。


    弓玉擔憂地問道:“王上,您沒事吧?”


    “無礙。”裴蘇蘇服下一枚補充力量的丹藥,閉目調息片刻,氣色恢複了不少。


    隻是回想起這幾日的遭遇,她神色帶上了幾分凝重,心神戒備。


    那些魔修的目標是她,而且他們明顯有備而來,對她的了解也很深。


    裴蘇蘇本想用傀儡術造出假身來引開這些魔修,卻被他們輕易識破。


    她也試了易容術和別的辦法來隱藏氣息,可還是會被魔修認出來。


    “真奇怪,他們竟然一個照麵就能將您的氣息認出來,這明明隻有精怪族才能做到。”弓玉疑惑地喃喃道。


    整個精怪族與妖王印有契約,所以才能立刻辨認出妖王。


    可裴蘇蘇不管如何隱匿自己的氣息,都會被這群魔修立刻發現,這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接下來兩日,他們運氣很好,沒再遇上魔修。


    可裴蘇蘇卻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果然,就在弓玉即將放鬆警惕的時候,他們在一個山穀裏迎來了最重的一波進攻


    四麵八方忽然同時出現黑漆漆的霧氣,周圍蒼翠的樹木立刻被這股魔氣腐朽,迅速衰敗凋零。


    從這些黑霧中,齊齊打出一道道淩厲的攻擊,裹挾著濃濃的殺意,朝著裴蘇蘇襲去!


    原來這群魔修不是放棄了襲擊她,而是學聰明了,不再一波一波上來送死,反倒悄悄聚集在一起,準備給她致命一擊。


    裴蘇蘇美目中掠過一道凜然,擰起眉,立刻打起十二分精力,雙手舉在身前,在自己和弓玉周圍凝聚出一個妖力防護罩。


    可就在這時,其中一團霧氣中飛出一個青色大印,高高懸於她頭頂。


    那大印四四方方,四角分別立著饕餮,窮奇,檮杌,混沌四隻凶獸。


    四隻凶獸獸形猙獰,腳腕上都連著鎖鏈,大印上傳來一陣強烈而浩瀚的神威,如同神隕之地的壓製,讓人從心底生出一種無法抵禦的臣服感。


    “伏妖印!”弓玉認出了這樣東西,當即便大驚失色。


    這是傳說中才有的神物,對所有妖族都有極強的壓製效果,怎麽會在魔修手上?


    伏妖印一出,裴蘇蘇感受到自身的妖力在不斷流逝,妖力屏障迅速減弱。


    短短幾息間,她的屏障便已經有了瀕臨破碎的征兆,隻好重新調動妖力加固防禦。


    她深深看了眼伏妖印,然後闔上眸子。


    再次睜開,桃花眼中浮現出金色和綠色交織的光,聖潔而妖冶。


    開啟天機眼,裴蘇蘇轉頭看向那團飛出伏妖印的霧氣。


    那裏麵,應當就是這群魔修的首領了。


    裴蘇蘇眼中,魔修周身籠罩的黑霧迅速消失,裏麵的人徹底暴露在她眼前。


    看到虯嬰的身影,裴蘇蘇瞳孔驀地一縮。


    怎麽可能會有精怪族?


    精怪族不是生生世世與妖王印契約,無法背叛妖王嗎?


    虯嬰躲在黑霧中,悠閑地扇著翅膀觀戰。


    伏妖印可是古神用來鎮壓萬妖的神器,這是萬年前,魔尊覆滅整個龍族之時,用所有龍的龍魂為祭,打開上古應龍的埋骨之地,從而尋到的寶物。


    就算裴蘇蘇煉化了所有鳳凰妖王的力量,要抵禦伏妖印都有些吃力,更何況她因為血脈低微,到現在還有一部分妖力無法使用。


    再加上神隕之地對妖魔的壓製,如今正是她力量最弱之時。


    自己祭出伏妖印,又有這麽多魔域高手同時出手,這個貓妖被重傷伏誅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隻是看到裴蘇蘇望過來的眼中,浮現出異色光芒,虯嬰微微眯起眼,心中升起幾分疑惑。


    金色,綠色的眼睛。


    他似乎在什麽地方見到過這種記載,可具體是什麽,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了。


    眼看著防禦屏障隱隱有了碎裂的趨勢,弓玉卻幫不上什麽忙,隻能在一旁幹著急。


    過去兩刻鍾,裴蘇蘇察覺到自身妖力的過度損耗,已經瀕臨極限,不能再強撐了。


    她心中迅速有了決斷,劃破指尖,準備再一次使用禁術。


    “王上,不可!”弓玉麵色焦急,急忙阻攔。


    若是再強行使用一次禁術,動了本源,怕是裴蘇蘇的妖丹都會出現裂隙。


    可若是不用禁術,他們被困在伏妖印下,也隻能被白白耗死。


    眼下似乎陷入了死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都怪這個神隕之地的禁製太過刁鑽,修為越是強橫,受到的壓製就會成倍增長。


    裴蘇蘇的實力原本遠在這些魔修之上,但是在神隕之地的壓製下,她有再多力量都使不出來。


    就在裴蘇蘇蒼白著臉,剛咬牙繪製出一半陣法時,暗處忽然傳來一道強勁的劍氣。


    那劍意帶著萬鈞寒芒,直直攻向伏妖印,導致它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一瞬。


    趁著這短暫的喘息之機,裴蘇蘇停止繪製陣法,迅速拉著弓玉跳出伏妖印的壓製範圍。


    她深深呼吸幾下,冷靜地給自己塞了無數顆丹藥,快速補充力量損耗。


    然後才有時間抬起眼,看向幫助自己的人。


    黑衣少年手持破妄黑劍,眉目帶煞,墨眸中聚起一層厚厚的冰霜,下頜繃緊,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身形修長單薄,麵對諸多魔修卻渾然無懼,毫不猶豫地護在她身前。


    裴蘇蘇微怔一瞬,有些失神地望著容祁的背影,心頭微微發澀,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心情湧上來。


    他竟然來了。


    見到容祁,虯嬰滿麵驚疑,心裏猛地一跳,身後的黑翼停止扇動,差點從黑霧中掉出去。


    魔尊怎會在此處?他此時不是正在萬魔窟療傷嗎?


    莫非魔尊的分魂術已經大成?


    看到容祁擋在裴蘇蘇身前,虯嬰猜不透他的意思,心中湧上無數猜測。


    難不成魔尊也想要妖王內丹?


    那自己這麽做,豈不是會惹怒魔尊?


    想到這個可能,虯嬰後背立馬冒出一層冷汗,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容祁沒有靈力,便隻能禦起劍招,來抵擋這些魔修的攻擊。


    他身形快到幾乎看不清楚,手中劍刃寒芒翻卷,讓人眼花繚亂。


    一道道魔氣撞在劍上,發出清脆的嗡鳴,然後被彈開到四處。


    魔氣所及之地,所有花草樹木都被腐化,化成黑灰。


    好在破妄劍是裴蘇蘇用無數天材地寶親自煉製而成,堅硬無比,接下這麽多攻擊都沒有被折斷,也沒有被魔氣汙染。


    隻是,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有許多漆黑的魔氣順著劍刃,悄悄飄到了容祁身體裏。


    裴蘇蘇還開著天機眼,自然將這一幕收入眼底。


    見狀,她呼吸驀地一滯,心神大震。


    容祁體內的經脈是逆行的,不能讓他接觸到魔氣,不然可能會讓他直接變成魔修,在人族和妖族都再無立足之地。


    想到此,裴蘇蘇顧不得身體的損耗,調動起全身僅剩的妖力,咬牙擋在容祁麵前。


    她讓弓玉給容祁施了個定身術,不讓他再跟魔修對上,避免他的身體繼續吸收魔氣。


    裴蘇蘇眉心死死皺在一起,勉強用最後一絲氣力支撐著,身體都在因為力量消耗過度而微微顫抖。


    弓玉急得眼淚都落下來了,但因為契約的存在,他不得不聽從裴蘇蘇的命令,暫時困住容祁。


    容祁被束縛住,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護在自己麵前。


    他瘋狂掙紮,想要掙脫弓玉的束縛去幫她,眼眸猩紅,聲音急切嘶啞,“姐姐,你先放開我,你不要再動用力量了,你會死的。”


    裴蘇蘇恍若未聞,依然堅持自己抵禦魔修的進攻。


    過了會兒,她口中湧上濃鬱的血腥味,眼前景色一陣陣發黑。


    裴蘇蘇轉過頭,目光複雜地看了容祁一眼。


    那一眼看得容祁心中猛地一揪,有種不祥的預感。


    “姐姐,不要……”容祁嘴唇顫抖,眼尾泛紅,有濕潤冰涼的液體不受控製地順著眼角流下。


    過去遭受過那麽多不公和苦難,他從未哭過。


    容祁本以為自己天生缺乏感情,可到這一刻才明白,曾經不哭,不過是因為沒承受過真正的錐心刺骨之痛罷了。


    眼睜睜看著裴蘇蘇的生命力一點點消逝,猶如有柄尖刀在他心上生生剜下一塊肉,比他當初在望天崖上遭受天罰還要痛苦萬分。


    “不要,不要死……”容祁搖頭看向她,眼淚不停滾落,聲音沙啞,充斥著痛苦和恐懼。


    他經脈裏傳出一陣陌生的力量感,似乎有黑色霧氣在其中流淌,識海中的封印也隱隱有了鬆動的跡象。


    裴蘇蘇蒼白的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麽,可最後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眼中的光芒越來越暗,用一隻手勉力抵擋魔氣,另一隻手開始艱難地繪製陣法。


    禁術無法帶著三人一起離開。


    若是等下徹底支撐不住,那麽她隻能將容祁和弓玉送走。


    待隻剩她自己……


    她便自爆妖丹,與這群魔修同歸於盡。


    裴蘇蘇桃花眼中流露出苦澀。


    她不怕死,隻是……還沒來得及與他相認,終究還是舍不得。


    “護法大人,怎麽了?”見虯嬰出神地盯著那個黑衣少年,身旁的羊士疑惑問道。


    他隱約覺得,這少年看上去有幾分眼熟,可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聽到羊士的問話,虯嬰才眨了眨眼,從思緒中回過神。


    在場的魔修中,隻有他見過魔尊真容。


    沒聽到魔尊命令,虯嬰不敢把他的身份暴露出去。


    隻是,魔尊為什麽突然護在妖王麵前?還……還哭了?


    若是魔尊想得到妖王內丹,直接出手不就行了,何必大費周章?


    那麽魔尊此舉,一定另有用意,或許跟成神的機緣有關。


    自己的所作所為,說不定會破壞魔尊的某個計劃,惹得魔尊不快。


    虯嬰被自己腦海中的猜測嚇得魂不守舍,冷汗漣漣。


    即便是陪在魔尊身邊萬年,虯嬰依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個行差踏錯,惹怒了喜怒無常的他,給自己找來恐怖的禍端。


    就在這時,步仇等諸位大妖終於感應到裴蘇蘇的氣息,匆匆趕來此處。


    他們剛一到,就見裴蘇蘇和弓玉被一群魔修圍在中間,身旁還有一個陌生的黑衣少年。


    隻是,裴蘇蘇麵色蒼白如紙,周身的妖力微弱,明顯已經是強弩之末,手中禁術已經快要繪製完成。


    若是他們再晚來半步,她怕是就要撐不住了。


    “該死的。”步仇大怒,素來輕佻的俊容頭一次帶上濃濃的怒意。


    他當即便幻化出七尺蛇尾,黑紅蛇身斑斕交錯,帶著恐怖的威力,狠狠朝著黑霧中的魔修鞭笞而去。


    濃鬱的魔氣被打散,藏身其中的魔修重重跌落,吐出一口鮮血,倒地而亡。


    其他大妖也立刻進入戰鬥狀態,化作便於戰鬥的半妖形態,對上魔域的這些高手。


    眾妖不約而同地將裴蘇蘇護在中間。


    其實虯嬰看到容祁的第一眼,因為根植於靈魂深處的恐懼,心中的戰意已經消減得差不多了。


    此時妖族這些大妖趕到,以他的修為,控製伏妖印對付妖王已經是極限,不可能控製伏妖印同時對付這麽多人。


    即便不考慮魔尊,麵對這些大妖,他們這邊的勝算也很小很小。


    再拖下去,除了會惹得魔尊不快以外,完全沒有其他用處。


    於是,虯嬰收起伏妖印,果斷選擇帶著眾位魔修離開這裏,“走!”


    羊士看了眼裴蘇蘇,目光中浮現出一抹貪婪和遺憾,十分不甘心放棄這麽好的機會。


    可他不敢違抗虯嬰的命令,隻好忍著肉痛放棄。


    魔修們全部匯聚到一起,倉皇逃竄。


    他們一走,裴蘇蘇終於支撐不住,吐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與此同時,容祁終於衝破弓玉的束縛,在裴蘇蘇倒地之前,將她身子接住,擁入自己懷中。


    他識海中的鬆動漸漸變得微弱,後來徹底歸於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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