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大概是剛沐浴過不久,頭發上有股淡淡的皂角味。


    馬夫試著推了下,沒能把人推開。


    方灼是打定主意賴在他身上的,怕鬼是真的,趁機示弱拉近兩人的距離也是真的,反正一時半會兒,休想讓他放手。


    馬夫劍眉緊蹙,這一次直接扣住青年的肩膀,手上加重力氣。


    方灼身子一顫,疼的嗷嗷叫起來。


    雞崽孝順,埋頭用力啄男人的腳尖。


    馬夫是光腳穿的草鞋,這一啄還得了,當即出血。


    方灼急忙把雞崽抱起來縮到角落,好一頓教育,“那是你未來的爸爸,是你能隨便啄的嗎?去跟爸爸道歉。”


    雞崽黑眼睛一眨,邁著矜持的步子走過去,跟馬夫那雙冷漠的眼睛對視一秒。


    揚起腦袋叫了一聲,“咯。”


    方灼挑起眉梢,這小崽子高冷的一逼,跟他爹還挺像。


    馬夫額角抽動,好不容易才壓製住將兩隻一起扔出去的怒火,冷聲質問,“王妃這個時候該在靈堂守靈,來馬廄做什麽。”


    方灼無辜,把雞崽舉高,“它老跟著我,可管家說如果它留在靈堂,會衝撞了王爺,所以我抱過來,想麻煩你幫我照看一晚。”


    “不過……”方灼話鋒一轉,繞著馬夫走了一圈,身強體壯,一看就陽氣很足,最適合辟邪。


    “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馬夫雙手抱胸,挑了下眉。


    方灼,“安大哥,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講。”


    馬夫,“不當講。”說完就將青年往門外推。


    方灼把身上的力道卸了,靠背後那雙手支撐住自己,像個小賴皮。


    馬夫聲音冷冽,“王妃,王爺還在等你。”


    不說還好,一說方灼就萎了,想起剛剛一閃而過的人影,和管家的怪異的表現……


    方灼哆嗦起來,轉身揪住馬夫的袖子,“你不想聽我也得講。”


    “我聽管家說你是王爺花重金請來的,像你這樣有顏值有能力又有情懷的手藝人,圖的應該不隻是那點錢吧?想必王爺和你的私交也是很不錯的。”


    馬夫聽他亂七八糟說了一通,就聽懂了個頭尾。


    他沒吭聲,想看看青年還想繼續說什麽。


    方灼以為他默認了,心頭大喜,“可你今天卻連一炷香都沒上過。”


    想必是礙於身份差異吧……他歎口氣,理解的拍了拍馬夫的肩,“這樣吧,我帶你去上柱香,以示悼念。”


    馬夫,“……”


    見男人不吭聲,方灼疑惑的皺眉,難道是他理解錯了,兩人沒多大交情?嘖,管那麽多呢,先把人拐去再說。


    方灼歪著頭,語氣帶著一絲控訴,“就算不是朋友也該去看看啊,畢竟是你雇主,你看那些小丫鬟們哭得多傷心,你就算不哭,上上香也是應該的。”


    馬夫下顎繃緊,“不去。”


    方灼一愣,哎喲,怎麽聽都覺得男人像在耍小脾氣。


    他抿了抿嘴,“得一知己千杯少,王爺能在千萬人中看中你的能力,也算是半個知己吧。”


    如今人死了,連個話也沒有,未免太過薄情。


    這話方灼沒說出來,留給馬夫自行體會。


    馬夫體會得非常透徹,額角的青筋鼓鼓的,眼神凶戾,像頭隨時都會暴走的野獸。


    這馮泱不止戲多,貪財,還歪理一大堆。


    方灼,“安大哥,走嗎?”


    馬夫抬眸,眸光莫測,“馮海。”


    有殺氣!方灼屁股一緊,兩腿並攏,手心緊緊貼著大腿,就差沒喊一聲到了。


    馬夫看著他,深邃的目光中隱含著什麽,“我都記著呢。”


    方灼滿頭霧水,“他記住啥了?”


    233歎氣,“記住你了。”


    方灼還挺高興,“這不挺好麽,說明我在他心裏已經開始有位置了,將來我要把這位置擴大十倍二十倍,讓他整顆心都是我。”


    233破天荒的發來一串啪啪啪的鼓掌聲,“說得好,祝你一路平安。”


    方灼嘖了一聲,係統估計更年期了,怪嗖嗖的。


    靈堂裏,管家等了等,沒等到人又靠著柱子睡著了。


    方灼下意識放輕腳步,取了一炷香遞給男人。


    馬夫看見棺材正前方的牌位時,嘴角往下一壓,插香的時候差點把香爐給懟穿。


    方灼又跪回了火盆前,有一搭沒一搭的燒紙,有安大哥這麽陽剛的人在,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敢來了,安心多了。


    見人要走,他連忙扯住馬夫袍子,“安大哥,你能不能留下來陪我一下……就一個兩個時辰。”


    青年三番兩次主動找他套近乎,馬夫不是感覺不出來。


    起初以為他是知道自己身份,故意為之,後來才知道,這就是個一驚一乍,還膽小的蠢貨。


    “不能,我要回去幫你看著……”馬夫有些難以啟齒,“大公雞。”


    棺材裏,突然噔的一聲。


    死人都差點被馬夫這句話給詐起來。


    方灼拽著袍子的手更緊了,驚恐的看著棺材,不是錯覺,他剛剛真的聽到有聲音!


    他聲音顫抖地懇求,“安大哥……”


    青年臉色蒼白,攥著他袍子的手不斷發抖,眼睛緊張的左右看,生怕那些藏在黑暗中的魔鬼,會突然撲出來。


    馬夫眸光微閃,緊抿的嘴唇有了鬆動。


    片刻後,在青年期盼的注視下,就地盤腿坐了下來。


    方灼徹底安心了,兢兢業業的扮演著遺孀角色,不但燒了紙錢,還給王爺疊了金元寶。


    他在心裏念叨,“王爺,旁邊這位是我將來的老公,哦,就是夫君,說起來,要不是嫁來給你衝喜,我還遇不到他呢,說到底,我該跟你說聲謝謝。”


    方灼在心裏念叨一通,覺得誠意不夠,磕了三個頭。


    馬夫眼神微變,沒想這小無賴還有些情義。


    方灼直起腰,把疊好的元寶一個個放進火盆,繼續默念,“我們現代不時興守寡這一套,所以等我把人勾到手的時候,你可千萬別怪我。”


    “人生苦短,抓住眼前的幸福最重要。你說是吧。不過你放心,每年我都會給你燒紙的。”


    把未來老公介紹給死鬼老公以後,方灼感覺心裏突然輕鬆了,也沒之前那麽害怕了,便悄悄打量起旁邊的男人。


    馬夫的跪坐的姿勢非常好看,腰背挺直,手虛握成拳放在膝蓋上,略微頷首,目光落在火盆裏。


    絲毫沒有鄉野村夫的粗鄙。


    這真的是一個很有氣質的馬夫,方灼竊喜,撿到寶啦。


    天亮的時候,下人們各司其職,打掃的打掃,守靈的守靈,倒是在看見馬夫的時候樣子有些驚訝,也有些陌生。


    方灼撓了撓臉,跟小妾換班,回房補覺吃飯。


    躺著躺著,就把二郎腿放了下來。


    馬夫又不是第一天待在王府,與其他人就算交集不多,也應該見過麵吧,有啥好陌生的?


    方灼越想越不對,翻身下床,正好撞見兩個小丫鬟端著托盤來送飯。


    見人要走,他急忙從屋子裏出去,“等等。”


    聞言,兩個小丫鬟一愣,行了個禮,“王妃。”


    “免禮。”方灼問,“你們認識馬廄養馬的那人嗎?”


    丫鬟搖頭,“回王妃,知道,但沒見過。”


    方灼坐下,將拿起的筷子又放下,“沒見過?不是新來的?”


    小丫鬟點點頭,“奴婢的確是新來的,可馬夫的飯菜一向是管家在送,而且他平時也沒來過前院,所以……”


    方灼抬了下下巴,“你呢,也沒見過?”


    小丫鬟搖了搖頭,“奴婢也是新來的,其實……其實王府裏的下人,除了管家和侍衛,都是新來的。”


    好好地突然把人全換了,一聽就知道背後有故事。


    方灼撐著下巴,饒有興趣,“什麽時候來的?”


    小丫鬟說,“十天前。”


    方灼略一思索,腦子裏一片空白,轉而問係統,“十天前王府發生什麽大事了?”


    233說,“王府沒有大事,有大事的是馮家。”


    馮家?方灼默默百著手指頭算了算,靈光一閃,“皇上賜婚的前一天,王爺被橫著抬回來的第二天。”


    233欣慰,“還不算太蠢。”


    王爺都快死了,突然換什麽丫鬟,還一換換一批,這不是瞎折騰嗎。


    方灼眼睛放光,整件事情似乎越來越有意思了。


    “那以前的老人呢?”方灼問道。


    其中一位丫鬟回道,“都在新建的別院。”


    哦,原來是調走了,這麽看似乎又變得合理了。方灼打了個手勢,讓兩個丫鬟退下。


    丫鬟一走,四喜就忍不住說道,“那別院我聽說過。”


    “你聽說過?”


    “嗯,去廚房打水的時候,聽廚娘說過,在京郊,修的很大,住的是士兵。”


    “士兵?”方灼有些驚訝,這王爺竟然敢私自在京郊屯兵,也太狂了吧。


    四喜說,“都是些傷殘的士兵。”


    方灼這顆心被四喜勾得上躥下跳,險些心髒病發。


    “下次有話一次說完。”他道。


    四喜忙不迭點頭,公子說什麽是什麽。


    方灼一邊吃飯,一邊思忖,真沒想到這安王還是個大好人,他搖了搖頭,應該是自己想太多了。


    況而且人都已經死了,就算是真想搞事情,也搞不起來了。


    四喜看他搖頭,以為是菜難吃,有些犯愁,“少爺,要不我出去給你買隻烤鴨,偷偷帶回來?”


    “帶個屁。”方灼順勢輕輕拍了下四喜的腦袋。


    四喜震驚,“少爺,您怎麽能說粗話。”


    方灼夾起一塊子金針菇,塞進嘴裏,“以前活得太壓抑,從現在開始,我要做真正的自己。”


    演技在安大哥身上飆一飆就行了,成天飆還不得累死。


    四喜非常讚成,“少爺,我也覺得你以前活的太憋屈。”


    說好聽是憋屈,說不好聽是窩囊,被馮海隨意捏扁搓圓,撐死了也就敢跟麗娘發發脾氣。


    四喜是真心覺得,他家少爺現在這樣挺好。


    換個角度,這人還算嫁對了。


    “發什麽呆呢,吃飯。”方灼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


    一低頭就看見菜盤子裏清湯寡水的小白菜,忍不住教育道,“至於烤鴨就別想了想,死者為大,咱們再忍兩天。”


    四喜乖乖捧起碗,“是,少爺。”


    兩人吃過飯,方灼睡了會兒,時間一到就被四喜叫起來,拖著疲憊的身體去靈堂。


    接下來兩天,方灼都是白天去靈堂守著,晚上回房間睡覺,雞崽就一直被寄放在馬廄裏。


    沒了大寶貝往身上撲騰,他反而有些不習慣,借著吃飯的功夫,讓係統開了直播。


    這一開,嘴裏的飯直接噗了出來。


    太他麽扯了,大公雞要上天了,直接騎在了寶馬頭上。


    大寶馬淡定臉,慢條斯理的嚼草吃,一雞一馬還挺和諧。奇怪的是,馬夫不在馬廄裏。


    方灼問,“我安大哥去哪兒了?”


    233說,“無可奉告。”


    第二天淩晨,五更剛打過,王府裏裏外外全都起來了。


    今天的哭聲比之前三天都要哀慟悲切,每一聲,都像是鋸子在方灼的神經上拉鋸,吵得他頭疼。


    這一哭,不知道王府的中公又要支付多少銀子出去。


    抬棺人把那黑色的碩大棺材抬起來,喊著號子,吭哧吭哧的走過長街,來到城外,一路朝山上走。


    方灼披麻戴孝,端著牌位走在最前方,心裏有些疑惑,這荒山野嶺,看著風水也不怎麽好,到底是誰指的地方。


    233說,“皇帝親自選的。”


    方灼差點笑出來,“這哥當得……真他麽渣。”


    就這破地方,哪像個給王爺安葬的地方,這分明是人死了還要膈應一下。


    什麽好哥哥,裝給別人看的吧。


    呸。


    棺材被放進坑穴,鬆軟的泥土被鏟下去,一點點遮住了黑色的棺材蓋。


    方灼越看越來氣,保家衛國,換來的就是這?


    他扭頭看向別處,在心裏罵道,“大元要亡了。”


    233沒吭聲,因為他知道,大元不但亡不了,還將迎來盛世。


    出殯結束,一回到王府,幾個小妾就吵鬧起來,嘰嘰喳喳逼著方灼給遣散費。


    方灼問管家要庫房鑰匙。


    管家為難,“庫房裏的東西可都是王爺的,我、我做不了主啊。”


    方灼說,“賬房呢,那就先從賬房取點銀子。”


    管家同樣為難,“賬房取銀子超過一百兩,需要手持王爺的信物。”


    方灼火了,幫死鬼老公遣散小妾,難道還要我自掏腰包嗎?!


    他說,“王爺已經去了,按道理講,現在王府由我做主,賬房和庫房的鑰匙,都應該交由我保管。”


    管家愁地頭發都快白了,這新進門的王妃又蠻橫又霸道,偏偏人家還說得挺有道理。


    可再有道理,也的看王爺自個兒願不願意啊。


    無法,管家隻能先安撫道,“您等等,我、我去想想。”


    方灼還沒來得及把人拽住,管家已經跑了出去,真是老當益壯。


    管家避開所有視線,去了地牢,血腥味彌漫,令人作嘔。


    他習以為常,來到最後一間牢房,裏麵的柱子上綁了個人,是昨晚上剛剛抓到的帝國奸細。


    奸細渾身是血,衣衫襤褸,腦袋垂著,已經昏死過去。


    而他麵前,站著一個身穿穿著粗布麻衣的高大男人,氣勢駭人。


    他回頭,那是一張和馬夫一樣的臉。


    管家鞠躬道,“王爺,這王妃他、他……”


    蕭嶄轉身跨出牢房,侍衛立刻迎上,遞了張濕帕子。


    男人擦了擦手,問,“他怎麽了?”


    管家咬牙道,“王妃讓我把庫房和賬房的鑰匙都給他,說以後由他來管。”


    蕭嶄把帕子遞回給侍衛,莫名問道,“王妃今天的表現怎麽樣?”


    管家一愣,老實道,“所有人裏,就他哭得最傷心,最大聲。”


    好幾次都哭得差點背過氣,把那幾個小妾嚇得一愣一愣的。


    蕭嶄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給他。”


    管家,“這……”


    “他要什麽你都給他。”


    蕭嶄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知道想起什麽,竟然笑得有幾分玩味,“本王倒是要看看,我的好王妃還能玩兒出什麽花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再蘇就炸了[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朝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朝邶並收藏再蘇就炸了[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