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寅抓住後視鏡站好腳,剛剛條件反射沒控製好表情,現在他站穩了,恢複神色,把嫌惡之色收了,又淡淡看著文崩。


    但是文崩不瞎。


    何況越是緊急的時候,越能反應出一個人的真實情緒。


    文崩:“……”


    被嫌惡了?


    地麵不再搖晃,炸開的聲響漸漸消失,因為動蕩,灰塵從地下車庫頂上雪花一樣往下落,落到顧寅的發上衣服上,嗆得他扶著咳嗽了兩聲。


    相比之下,文崩的反應就很鎮靜了,任灰塵飄飄,他自慨然不動,隻是晦澀不明地盯著顧寅看。


    顧寅麵上不顯,心中暗歎,渣攻四號這家夥難道還是個爆破王?一言不合就拆基礎建設?


    這陣仗也是夠浮誇的……


    扶著車門,文崩開口:“上車。”


    顧寅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看著文崩說:“文先生一看就是見過大場麵的人,地震了都不忘邀請我上車。”


    “地震?”文崩看顧寅的眼神一變又變:“你真是可愛,覺得這是地震嗎?”


    這種眼神的多次變化就讓顧寅挺不舒服的,不過…


    因著梅老爺子多年來的刻意保護,這塊地的附近一直空著,還遠離市區,屬於荒僻之地。


    顧寅明白,渣攻四號既然能跟到這來,就說明他一直在暗中追進自己的行蹤。


    這可是一個用個車都要先換車牌再報廢的人,在這種荒郊野嶺,以他的變態程度,啥傷天害理的事幹不出來,指不定還得喪心病狂。


    所以顧寅其實沒有別的選擇,他隻能應了渣攻四號的邀約,赴這場鴻門宴。


    但就算要赴宴,也不能因為一場爆炸就被嚇得乖乖上車。


    顧寅看過原文,知道對付渣攻四號這樣的變態,最大的武器就是讓他琢磨不透,要卡在他的興趣點上,不上不下,延長他的好奇。


    變態多多少少都有些表演型人格,顧寅心想這不就是演嗎,爺配合你的表演。


    歎了口氣,顧寅看似有些無奈,說:“文先生如果想見我,何必這麽大費周章破費,直接去我公司坐坐不好嗎?”


    手裏依然抓著後視鏡不放,沒有要上車的意思。


    文崩聽了勾唇一笑:“我以為你比世麵上的大部分人要有點腦子,沒想到事到如今,你能做到,也隻是在這裏拖延時間嗎?”


    “怎麽能說是拖延時間呢,我隻是不情願。”顧寅正色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不願意和對我好奇的男人單獨共處。”


    這口中的“家室”是誰,不言而喻。


    文崩:“……”


    淺色的風衣上落著一層厚厚的灰,這層灰包裹著文崩,昏暗中把他襯托有些陰鬱。


    口中念了念“家室”這兩個字,文崩問:“人為什麽要組建家庭?”


    顧寅:“也許這是社會學家應該思考的問題?你作為知名學者,愛思考我能理解,但你也該理解我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打工人,不愛思考這麽嚴肅的社會結構問題。”


    從見到顧寅起就一直靜然站立的文崩,終於抬起了手,拿下了鼻梁上的眼鏡。


    文崩看著顧寅。


    顧寅鎮定自若,迎著文崩的視線。


    金絲眼鏡被摘下掛上風衣的領口,文崩這雙淺淡濕冷的眼睛更清晰地暴露在了顧寅麵前。


    細看之下,瞳色是比琥珀色還要淺的顏色,但卻極亮,顯得瞳孔比常人更細,看得久了,顧寅有一種在和冷血生物對視的錯覺。


    但是…


    顧寅越看卻越覺得,文崩看他的眼神變得奇怪了起來…


    爆破之前,顧寅覺得文崩看自己就像是人類在看猴子,現在,從人類看猴子進化成人類在看人類幼崽了?


    帶著那麽丁點兒詭異的…憐愛?


    顧寅:“…???”


    憐愛你媽啊?


    顧寅心說渣攻四號這貨,估計就是從小沒有人跟他開過玩笑,遇到個願意跟他開玩笑的人就激動成這樣了!


    文崩笑了笑,車門拉得更開,輕慢問:“你想見見樸桐仁嗎?”


    這話落下,顧寅一愣。


    文崩目中濕濕涼涼:“他看起來挺想見你,有時候還會叫你的名字。”


    樸桐仁在文崩那裏?


    顧寅:“……”


    顧寅猜到了渣三和渣四有關係,但樸桐仁的失蹤,他還真沒往文崩身上想。


    原書中渣攻三號本該身敗名裂失去所有的,後麵就算慘淡收場,明麵上和渣攻四號也沒有關係。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渣四沒有處理掉渣三,但也絕沒有再起興趣。


    然而事實上,現在所處的世界出了許多變故,渣攻三號更是換了芯子,現在的樸桐仁不是和渣四認識的那個樸桐仁了。


    如果樸桐仁在文崩那裏…顧寅的心忍不住往下沉了沉。


    文崩又說:“但他是個劣質品。”


    他說的語氣那麽平常,就好像是在說哪個牌子的泡麵不夠好吃一樣。


    揚起了眼角,顧寅的眼睛裏騰出了一股濃烈的火色,焰著翹起的眼尾。


    笑出了聲,顧寅嘲諷道:“那你覺得,什麽才是優質品?”


    似乎被顧寅眼睛裏的光華刺了一下,文崩一瞬不瞬盯著顧寅,然後緩緩開口:“謝奚。”


    輕輕念出了謝奚的名字。


    隻是念出了謝奚的名字,文崩臉上就浮出笑意。文崩誠然是長相出類拔萃的,可他的笑意真的讓顧寅毛骨悚然。


    “不,”顧寅在昏暗的塵埃裏熠熠生輝,他瞧著文崩,沉聲道:“你不是喜歡神秘學嗎?”


    這種濃重的光彩在這一片裏格格不入,被顧寅這樣注視著,文崩在顧寅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種淩然的氣勢。


    他聽到顧寅笑著說:


    “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查一查我的過去,如果你能查得出來,我任你研究。”


    任你研究。


    文崩眉心悄然往上一蹦。


    有一瞬間,他以為顧寅窺探到了他私密獨特的愛好。


    可顧寅是什麽人,能大言不慚說出這樣狂傲的話?


    他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或許比其他猴子稍微高級一點點的生物,憑什麽說得出這種話?


    顧寅笑著:“賭嗎?”


    文崩濕冷的瞳孔縮了縮,在他眼瞳裏的顧寅,溫朗俊逸的表象下藏有絕頂的自信,似一團難以撲滅的火焰,灼灼燃燒著…


    “人類本能趨利避害,不喜歡冷,不喜歡黑,喜歡熱,喜歡光…”金玉其外都維持不住了,文崩的麵孔變得陰鬱而冷沉,他低聲說:“你毀了我最好的作品,他本來可以是完美的。”


    文崩在說謝奚,顧寅知道。


    “我想看他跑,看他穿越叢林,淌過沼澤,跑在金色滾燙的砂礫上,我想要他無數次跟死亡擦邊而過,要讓他最接近死亡的邊界,要讓他知道什麽是五彩斑斕的生命,直到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他以為是他自己走出去的嗎?不,他真是可愛,當然是我放他出去的。”


    文崩把眼鏡戴回臉上,因為這個動作,他頭上和肩膀上的落灰噗噗向下掉,有些沾到了鏡片上,擋住了鏡片之後殘酷的稠濕的目光。


    “他差一點點…就能夠成為我最好的作品,是你讓我隻能毀掉他了…”


    “就像毀掉樸桐仁那樣…”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癲狂的氣息一點一點從他身上滲透出來。


    然而比起癲狂,顧寅更多注意到的是文崩說的話。


    文崩口中“最好的作品”當然是謝奚。


    那…他嘴裏說的接近生死雲雲又是什麽?


    謝奚很早之前就接觸過文崩了嗎?


    謝奚都經曆過什麽事情?


    仿佛置身在了冰冷刺骨的海水裏,顧寅不敢細想如果文崩一番瘋癲的話是真的…


    火焰蹭一下升到了頭頂,顧寅盛怒。


    看到顧寅盛怒,文崩露出了享受的表情:“謝奚是你的家室?看來,你對你的家室一無所知。”


    顧寅眸中夾著火:“你對我也一無所知。”


    文崩臉上享受的表情淡了些。


    冷不丁的,顧寅往前走了一步,走到敞開的車門旁邊,看著文崩的眼睛說:“你母親的眼睛一定很美吧?”


    文崩臉上的瘋癲與病態於一瞬間退了個幹淨,臉皮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樸桐仁和謝奚的共同之處,是他們兩個都擁有相似且無比漂亮的眼睛,梅老爺子隻是看到他們的眼睛,就舍不得讓他們離開。


    樸桐仁的日記裏寫著“他把眼鏡摘下來了,他說人不該長眼睛”。


    逼瘋文崩的,也許是文崩的母親。


    文崩:“你認為爆.炸隻存在在一個地方有嗎?”


    顧寅:“難不成你在這裏也動了手腳?怎麽說,作品也不作了,我不跟你走,你就要在這裏跟我一起死掉?”


    文崩:“你不畏懼死亡?”


    “但凡你死過一次…”神情裏的光彩晦暗莫測,顧寅淡淡:“你就不會想到用這種凡間的東西來嚇唬我了。”


    緊緊按住車門,顧寅傾身向前,勾唇一笑:“接近死亡的邊界,你以為隻有你接近過嗎?”


    文崩:“……”


    顧寅主動坐上了文崩的車,骨節分明的手指為自己係好安全帶,轉頭望向車外的文崩,他說:“如果你想物理意義上處理掉我,相信我,後悔的人一定不是我。”


    文崩看顧寅的眼神已經像在看一個非人類且超越人類的物種。


    他研究過無數種族和物種,還是第一次…和這種生物交流?


    但顧寅眼中又浮上一層淡淡的嫌棄:“當然,你千萬不要因此以為我和你是同類。”


    顧寅轉過了臉:“我畢竟是有家室的人。”


    文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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