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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菲


    我在車站送祖祖的時候,他說:“既然現在放假,不如去巴黎玩。”


    “我還得做功課呢,還要找地方實習,哪有時間玩。再說了,現在去巴黎做什麽,天氣怪冷的。”我說。


    “也對。天暖一點,春天的時候去吧。我們可以去迪士尼。”


    我把他的領章扶正:“好,我去巴黎就給你打電話。”


    “你敢不。”


    我笑起來,他親親我的臉:“你可把狗養好了。”


    “放心吧。”


    “記得補充維生素。”


    “再說就變成阿拉伯大嬸了。”


    火車響笛了,他上了火車,在上麵跟我招手,我覺得很浪漫,像老電影裏的鏡頭。火車啟程,我就快看不到他的時候,做了個鬼臉。


    有歐德的幫忙,聖誕節之後,我得到了在蒙彼利埃市政府實習的機會,跟她一起,協助處理該市與友好城市成都及與中國友好交往的事務。


    二月份的時候,我們在蒙彼利埃舉辦了中國蜀地文化展,以及藝術品展覽、音樂會、文化沙龍,還有相關企業見麵會等多種形式向蒙城市民介紹成都的社會文化經濟方麵的情況。中間我做了大量的工作,翻譯、程序安排、會場布置等,忙忙活活,張張羅羅的,有時工作到深夜。


    人在忙碌之後,忽然發現時間過得很快,冬天已經結束,春天悄悄來臨,嫩綠的樹葉悄悄爬上枝頭,地中海綠浪翻湧。


    我經常收到祖祖的電話,他詢問我學習工作上的情況,還有我們的小狗,我就把電話放到小狗的嘴邊,它“汪”的一聲,祖祖聽了,哈哈大笑。


    男孩的電話讓我很高興,讓我知道,自己原來還被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惦念。


    他告訴我不要太過辛苦。


    我說,不辛苦可不行,我拿了獎學金,回去還要報效國家的。


    我們從來沒有探討過這個問題,我的話好像讓他意外。


    “我以為你會待在這裏很久,你會留在這裏的。”


    我想一想:“念完了書,我是要回國的。”


    “……”


    “你呢,祖祖,你去非洲維和的申請批準了嗎?”


    “還不知道結果。哎,不知道中國需不需要維和。”


    “去你的。我們派兵給你們維和還差不多。”


    他在電話的另一端嘿嘿地笑起來。


    我在這個時候,想到我年紀比這個人大,覺得他還是一個小孩子,於是心裏那一點點又現實又冷酷的東西發生了作用,我慢慢地對祖祖說:“你知道的,祖祖,咱們以後有各自的生活和前程。”


    他放下電話,就很久沒有再打給我。


    時間長了,我還真有點擔心,小心翼翼地問歐德。


    她很不以為意地說:“開玩笑,祖祖從來不給家裏打電話的。”


    我就更有點惴惴不安,可是,雖然有祖祖的號碼,我也沒有打電話給他。


    這樣又過了半個多月,一天晚上,我終於收到他的電話。其實,因為一下子放下心來,我很高興,不過,我還是不動聲色地說:“哦,是,要睡了。對,喂過了。你放心吧。你有什麽事?”


    他的聲音很興奮:“你猜怎麽了?我在部隊報名了一個漢語課程班,我要學漢語了。”


    “你瘋了。”


    “為什麽?”


    “你又不去中國。”


    “我退役之後就去。”


    我從床上坐起來:“你怎麽把什麽事情都想得這麽簡單?”


    “有什麽難的事情?”


    他還真把我給問住了。


    “我不跟你說了。晚安,菲。”


    祖祖挺高興地就把電話給掛了,剩下我自己發呆。


    我的工作很受外國上司的賞識,歐德告訴我,四月十七日,成都市市長來訪,到時候,我將為蒙彼利埃的市長做翻譯。這是怎樣的殊榮?我剛知道這個消息,徹夜未眠,興奮得半夜裏穿著睡衣又站到鏡子前麵,像日本女人一樣對自己說:“加油,喬菲,要努力。”


    在我忙著為兩市的市長會談做先期準備的時候,收到了另一個電話。


    是程家陽。


    “菲。”


    他在電話的另一邊隻說了一個字,我便感覺自己的心在顫抖。


    我有多久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我有多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此刻緊緊握著手機,直到自己的手發疼。


    “你在蒙彼利埃工作得很好,我知道,我看了你在蜀地文化展中做的筆譯,非常好。”


    你們知不知道一種感覺,叫作,正好。


    一片田地即將幹涸,忽然有溫潤的雨水降下。


    一朵火焰就要熄滅,忽然有幹燥的柴繼續,又嫋嫋燃燒起來。


    一隻鳥在瀚海中飛行,忽然找到綠色的樹枝,可以停下來喘息駐腳。


    我隻覺得喉嚨發緊,等了半天,才說:“謝謝你,家陽。”


    “我要去巴黎一趟,可是,我恐怕沒有時間去南方,你有沒有時間過來一下?也許我們能見一麵。”


    我沒有時間考慮,有什麽對我來說比這更重要?


    “好啊,沒有關係,我去巴黎,我去找你,你住在哪裏?什麽時候?四月十七號,好,我一定去找你。”


    我放下電話,遠處傳來教堂的鍾聲,我在心裏感謝上帝,我一定是做了些好事善舉,他這麽犒賞我。


    歐德知道了我要去巴黎,非常不滿意:“你瘋了。你知道這是什麽機會?你在這裏給市長做翻譯。你以為這是在路邊攤買蘋果嗎?”


    我在收拾東西,心裏對好朋友也覺得歉疚,可是,我一定要去見家陽,好像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在牽引,就像我這一生中就一定要遇到他的命運。


    歐德繼續說:“你再考慮一下不可以嗎?你知道的,你的同學他們也在這裏,如果你不做,他們也會做。你以為這麽好的實習機會容易得到嗎?喬菲,我以為你是把公私分得開的人。”


    我打好行李直起身,我說:“對不起,歐德,我一定要去。”


    “這是見誰?菲,你去見誰?”歐德坐在我的窗台上,目光定定地看著我。


    “歐德,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停一停,終於還是說出來:“那祖祖呢?你怎麽樣對他?你把我弟當做什麽?”


    我無言以對,我坐在床上,把小狗抱起來。


    這個時候,覺得做人真是難,不能有一點點的唐突和恣情,自己在他們麵前真是狼狽。


    過了好一會兒,歐德從窗台上跳下來,拍拍我的肩:“你去吧。翻譯的事,我會再接洽你的同學。不過,喬菲,我請你——祖祖他是個年輕的笨蛋——請把事情跟他說清楚。”


    程家陽


    我告訴小華,我要陪同領導出訪法國。


    她正坐在沙發上看自己節目的錄像,邊用小刷子仔細修理自己的指甲。她聽了我的話,愣了一下,看看我:“什麽時候走?”


    “十五號的專機。”


    我洗了澡出來,桌上放著她做好的甜湯,她給我盛了一碗:“家陽,你嚐嚐,我跟媽媽學的這個湯。”


    我接過來,說“謝謝”,喝了一口,味道不錯。


    小華緩緩地從後麵抱住我,她的身上柔軟溫暖,隱隱有淡淡的芳香。


    “家陽,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她這話讓我真是詫異。


    “十多號的時候,我正要組下一期節目的稿件,不能陪你去巴黎。”


    “傻瓜。”我放下碗,轉過身看她,“我是去工作,再說你也忙,有什麽對不起?”


    她雙手摟著我的脖子,眼光柔柔:“可是我一直覺得,巴黎,是應該我們兩個去的地方。說起來,真是的,家陽,我們都沒有一同旅行過。”


    “有的是機會啊。”


    她仔細地看看我的臉:“我跟你在一起,覺得非常幸福,幸福得有時候欠缺真實感,我想,會不會有一天,你就突然從我的身邊不見了呢?”


    “我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我站起來,“我去上網了。”


    我聽見她在我身後笑了一聲,回頭看看她:“你笑什麽?”


    “沒有。你上網吧,我去睡覺。”


    不需要準備節目的時候,小華的生活從容而有規律。她從不在晚上十一點之後睡覺,她敷上麵膜就熄了燈,我自己一個人對著電腦。


    修改了一些出訪的材料,我打開信箱,裏麵有長期設置的法國城市蒙彼利埃的天氣預報。


    晴,偏西風,十四到十九攝氏度。


    真是好天氣。


    我的心情很好,沒過多久,就要見到喬菲。


    她毫不猶豫地說要來巴黎見我,那麽慷慨,讓人感動。


    她現在會是什麽樣子?她可還記得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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