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遙生雖然不知道在外麵發生了什麽,可也能感覺到長寧的情緒極不穩定,生怕出事,遙生放下手中的衣裳追了出去。


    雲芝扶著後腰正往長寧的小屋走去,又見公主如驚弓之鳥破門而出,倉促逃跑。看小姐跟在後邊追,雲芝忙也跟著小姐一並追了過去。


    “習音!攔一攔!”雲芝驚呼。


    習音本還想著泡些茶水給公主緩緩情緒,正在小店裏翻找茶葉,就看見長寧衝來,跑了兩步堵住門口。


    出不去門,就連習音也不肯維護自己。長寧的心一瞬間失衡,感覺自己又一次被所有人背叛,絕望的感覺令她失去理智。焦急的關切在長寧眼中變成了控製,她像是一隻迷失了方向的小鳥到處亂撞,被逼到牆角裏,躲無可躲,長寧抱著腦袋亂喊亂叫起來。


    是戰後的創傷,那些人越是關心,越是逼近,長寧就越無法呼吸。恐懼無從而起,卻會讓她難以正確的理解旁人的關心,拚命靠著牆角掙紮,可那些人不肯放過她,麵目猙獰衝著她喊,令她崩潰到渾身發抖,躲無可躲。


    “你們退開些!公主不能呼吸了!”習音一把抱住了瑟瑟發抖的長寧,堵著她的視線,將長寧壓在懷裏,不讓那些麵孔在她眼前晃。


    “公主怕吵,你們聲音太大了,她受不了。”長寧極力地掙紮,推著習音肩膀的手臂一直瑟瑟發抖不止。


    遙生一手攔著雲芝,兩人匆匆後退,盡可能的遠,想要給長寧足夠空間去冷靜。


    “小姐,怪奴說了幾句,提到安常侍時,公主受不得了。”雲芝也知道闖了大禍,忙跪下認錯。


    遙生什麽也沒說,她隻是緊緊盯著長寧擔憂,其他的什麽都無暇顧及。看著她貼著牆角不得喘息的樣子揪心,自己卻什麽也做不了。


    長寧在習音的控製之下,漸漸軟了下去,而她抱著習音手臂的雙手仍是抖得厲害。已經夠亂的了,遙生明白雲芝不是故意的,她隻是替自己著急,將雲芝從地上扶起,目光仍是緊緊盯著長寧心痛。


    習音感覺公主能控製住自


    己的行為,緩緩鬆開,還是不敢放鬆警惕,就靜靜望著長寧,等她逐漸恢複理智。


    長寧淚眼婆娑的無助,盯著習音在身旁坐下。而在習音的背後,遙生也正目光痛楚望著自己,心如刀絞,長寧不願意被遙生看著,又將習音拉起,擋住了遙生的視線,自己才覺得沒那麽難受。


    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有的時候公主會受夢驚擾,或是鬆懈的時候受人驚嚇,長寧都會應激。


    這樣的狀況時有發生,也是最近才漸漸變得可控,卻沒想今天又驚了。


    替長寧擦了擦臉,習音就靜靜望著陪伴,等長寧覺得足夠安定,冷靜下來的時候,習音會安撫地笑一笑,以示鼓勵。


    遙生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幫不上,好像自打從見到長寧之後,就在不斷地給她添麻煩。從第一眼相見時,她就知道長寧在怕,已經不是行為可以掩飾的程度了,說到底都是她們太心急了些。


    “能站起來嗎?”習音替公主捂了捂冰涼的指尖。


    長寧試著起了一下,可兩條腿還在不住地打擺子,鬱悶搖了搖頭,長寧又憋悶著不肯吭聲了。


    習音安撫,彎下身子去替長寧搓腿。擋不住視線,無措的長寧看見了默默流淚的遙生,隔著一個堂的距離,卻還是讓長寧不自在。


    不想再承受那目光中的憐憫,長寧撐著牆壁,掙紮起了一下。腿還是軟,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又靠著牆壁坐了回去。


    餘光之中,遙生伸了手想要幫忙,又匆忙握著自己的手臂側開了目光,長寧也難受,她不肯走開,非要看著自己的樣子狼狽。要臉的人,麵子盡失,長寧堵著氣,又掙紮著鬧騰起來。


    習音一眼就看穿了長寧的固執,“王妃,請您先回屋子裏歇息吧!我一個人照料公主就好。”


    “好。”遙生拉著雲芝退回後院,卻後悔自己不該留下。她早該離開的。本應給長寧適應的機會,可她又害怕長寧會躲起來再不見她。遙生情緒低落進了長寧的小屋,將散落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拾起。


    雲芝知道自己魯莽了,可哪裏猜得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候在門外,不敢再放肆。


    一個人默默在屋子裏抹淚,遙生扶了扶額頭崩潰。京中戰火早已平息,就連化作廢墟的皇城也恢複了繁榮肅穆。可遙生從來沒想到,那場戰事對於長寧的影響會這麽大。淚眼抱著那件白袍輕撫,那袍子上每一道後補的針腳,曾經都是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遙生後悔,如果當初她能夠守著長寧寸步不離,會不會今天她們二人已是另一個結局?


    習音將長寧從地上拉起,她們又躲進了後廚,肩撞肩擠坐在柴堆之上,這個地方狹小封閉,卻能夠給長寧安全感。每次難過的時候,習音就會帶她來這裏聊聊坐坐,那些心事總要化解開,長寧才能重新堅強起來生活。


    “我猜是你找她來的。”長寧環著膝蓋頹廢,“你前腳剛回來,她就出現了,所以我一直都在監視之中?”


    “不是的公主,如果奴是在監視,王妃是絕對不會看著你孤零零受苦兩年的。”習音趕忙解釋,“我是去找她了不假,但我隻是想搞清楚,她為什麽要背叛你。”


    習音心懷愧疚,“抱歉公主,我不知道會嚇到你。可你身體出了問題也瞞著不說,我很怕你就這樣心有不甘地丟下我,才決定要去親口問問王妃的。”


    “那個解釋重要麽?”長寧很沒精神,“習音,我根本就不需要解釋,再解釋安常侍也回不來。”


    “如果你真的放下了,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了。”習音是了解長寧的,被戳了軟肋,長寧無可辯駁。


    “我當時想,如果王妃真的騙了你,我就去替你,替安常侍報仇!你不說,可你心裏比誰都在乎那個答案。”說著習音從懷裏掏出了一把匕首,“匕首,我一直都隨身帶著,如果她動了歪心思,我不會放過她。”


    長寧歎息,習音看著心疼,“可是公主,之所以我把她帶來,是因為她堅持要親口解釋給你聽。她回了沛州,在那裏,人人都像過街老鼠一樣躲著她,她的日子一點也不好過。”


    習音覺得長寧足夠冷靜了,小心翼翼試著解釋,“我見到她的


    時候,她都瘦脫相了,我拿匕首威脅她,她都不知道躲,隻求我帶她找你…”


    習音將與遙生見麵的一切都告訴長寧。用最舒緩的語氣,最輕柔的聲音,是唯有被信賴的習音才懂的溝通方式。


    “我們一起生活了兩年,其實你在意什麽,又或者糾結什麽奴都是知道的。答案就是這樣,也或者是奴愚笨又被她們騙了,可這個答案,也隻有公主你親自去分辨才行。”習音抱了抱長寧,目光擔憂,哪怕是這樣彌足珍貴的陪伴,公主的身子又能支撐多久呢?


    實在是太過狼狽不堪的一天,就像這糟糕的天氣一樣,令長寧筋疲力盡,昏昏欲睡。於是兩個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一直坐在柴堆上相談到了天黑。


    習音竭盡所能,能說的都說了,可原不原諒王妃,接不接受道歉,那都是公主自己的決定。習音隻盼著最後的時光裏,公主的臉上能夠多一些笑容。


    拍了拍裙子,習音從柴堆站了起來,“你想吃什麽,奴這就做,再委屈也不能委屈了肚子不是?”


    長寧仰頭看了看習音,伸了手過去,習音便也笑笑將長寧從柴堆拉了起來。


    “你還要做?累了就歇著吧吧。”習音鬆了一口氣,公主總是這樣,雖然每一次都很狼狽,每次都脆弱地令她擔憂會一蹶不振,可難過之後,公主也還是會堅強起來。隻是她這樣的性子,真的太叫人心疼了。


    晚飯仍是十分豐盛的一頓,卻是更加難以下咽的一頓,連雲芝也變得格外消沉。不敢胡言亂語,也不敢再隨意放肆。


    不知道老天是作美還是不作美,這大雨傾盆,一直到了晚上都沒有停下的意思。原是遙生想留下,可今天看到長寧那麽抗拒的模樣,遙生卻想離開了。逼得太緊,隻會適得其反,慢慢接受,哪怕需要很長很久的時間都沒關係,遙生可以等,卻不忍再看著長寧那樣難受。


    “天不早了,我和雲芝就先告辭了。”遙生盯著碗筷,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長寧。


    “住…住下吧。”長寧聲細如蚊,“鄉裏人家都睡得早,天又


    下著這麽大的雨,不好找地方投宿的。”


    抬頭看了看遙生,又閃躲著目光縮了起來,沒什麽可說的,長寧起了身去收拾小屋。


    眾人各自分工,習音和雲芝去後廚收拾,又空落落扔下遙生一人在堂裏發呆。


    長寧見屋子裏,已經被收拾了一番,之前那被翻騰得亂七八糟的衣櫃,也被打理了一遍。鼻子酸酸,發現能做的遙生都做了,沒剩下什麽需要安頓的了。


    去了前堂,聽見習音在後廚裏開導雲芝。走進小店,看見遙生仍是靜靜坐著,不聲不響,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遙……”實在叫不出口,長寧別扭坐在遙生對麵,“屋子我收拾好了,褥單被罩我也都換了新的,你去休息吧。”


    “你呢?”遙生的語氣柔軟而關心。


    “我打地鋪。一會桌子凳子騰開,我睡這裏就好。”長寧心虛移開了目光閃躲。


    “我打地鋪吧。”遙生克製攥著自己的裙擺,“你今天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才行。”


    長寧也憋氣,被遙生堵得無話可說,從椅子上起了身,拉著遙生,也不管她答不答應,就拉著那人塞去了小屋。之後又跑去後廚找雲芝伺候遙生洗漱。


    “習音…”長寧哼哼唧唧求助。


    “別想了,我那屋還有雲芝呢,她打呼嚕就跟打雷似的,不能和王妃睡一間的。”習音甩了甩手上的水,將洗幹淨的盤碗放回櫃子裏。其實心裏早就盤算過了,一定不會讓長寧住自己的屋。


    萬萬沒想到,一語成讖,望著天花板傻眼,躺在小店裏,長寧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人一旦處於亢奮狀態之中,就根本不能靜下心來思考。腦子裏亂成打結的毛線,夏被踢了蓋蓋了踢就是翻騰著睡不著覺。


    躺在黑暗裏的人,本能會對周圍的環境格外敏感。聽著後院有人吱呀呀拉開木門走了出來,長寧趕忙拿被子蒙了腦袋裝睡。


    遙生披了一件長寧的短襖,繞著房簷而過,小小的後院裏,還在落雨,雨水已經在院子裏積成了一個個小潭。叮咚叮咚的吵,卻令遙生憂心長寧睡在地上會染了寒氣,左思右想在屋子裏熬的難安,這便抱了床薄被往院前的小店裏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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