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有件事你幫我出出主意罷?”長寧皺了眉頭,一副很是絞盡腦汁的樣子,咬了筆杆子愁悶。


    長寧鮮少遇上難題,大多數時候,她都喜歡獨自思考,與遙生商量的次數,加起來大概一隻手都數得過來。正在替長寧處理邊角政務的遙生,抬起了目光,放下手中的毛筆,將長寧咬著的筆杆子從她嘴裏抽了出來。


    “筆杆子不幹淨,而且你用的這支是嫂嫂送我的。”從狗嘴裏搶筆,遙生望著筆尾處的兩排“新鮮的”牙印子,頗為無奈,“家裏的筆都給你咬壞了,就剩下唯一這一支好的了,也被你啃了。”


    遙生捏了塊一旁擺放的糕點塞進長寧口中,“家裏的筆你啃,政堂裏的也啃,你還真是雨露均沾。”


    “咳。”長寧尷尬,又將腦袋塞進了桌子底下,遙生不說,她還真沒注意到自己的怪癖,偷偷丟了一眼筆架上的毛筆,可不那掛著的一排,都沒逃過悲慘的命運。


    安常侍此時正蹲在殿側,收拾炭盆子,掃了灰,添了新炭。將那碳火條子搭得整整齊齊,哪裏知道會飛來橫禍。


    “安…安常侍!”長寧很不高興,嘴裏還嚼著點心,就開口要找人背鍋。


    “你說說你,這都多久了,你也不知道個上心的。每天晨會,那麽多官吏輔助看著,多寒磣!”長寧惱羞成怒,儼然一副此事都怪安常侍的大義淩然。


    “這,這怎麽能怪奴才呢?”安常侍眨巴眨巴眼睛,看看王妃無奈至極,又看看長寧心虛羞惱。不!他才不背這個鍋呢!


    “我說主兒。”安常侍指了指書架上的粗細各式毛筆叫屈:“主兒,您知道您一天啃多少隻支?一天最少一排,一排!奴天天換,您呀,天天啃,和政務一樣勤快。哦,對了!您可不是光啃自己的,就那天,那天張記員拿了造冊與您請教,哎呦!您二話不說,接過人家手中的筆,上去就是惡狠狠的幾口!那可是張記員家祖傳的筆杆子,上好的紫光檀…”


    “噗嗤…”遙生捂了嘴,沒忍住。


    “張記員可心疼了好幾宿呢…”安常侍撓了撓頭,長久的相處,越發了解長寧看似炸炸呼呼的性子,其


    實對待身邊的人又是極好。吵吵鬧鬧再尋常不過,哪怕是開了玩笑,也不會真的計較什麽,所以安常侍現在頂起嘴來,一點兒都不帶心虛的。


    “你也笑我!”長寧哀嚎。


    “沒有啊!”遙生忍笑,“咳,嗯,安常侍。”


    “誒!”


    “我原是不知道阿寧好這口,回頭你去幫我定做個筆杆子罷。”遙生掩著唇,看了看氣鼓鼓的長寧,“牛骨的,要耐咬的那種,最好,帶點肉味兒。”


    “得!奴才這就去!”安常侍看著這兩個人也開心,有王妃陪著,公主有生機,整個人都像是鮮活了起來。與一個人沉坐在冷殿時,那副沉寂孤單的樣子判若兩人。


    且看著安常侍退下,長寧二話不說杵在遙生懷裏,慪了氣。


    “撒嬌?”遙生撫了撫長寧的後頸,也覺得長寧精神了一些。


    “生氣!你…你和安常侍聯合起來拆我台!”長寧不肯動,並不是真的生了氣,卻是貪圖遙生身上溫暖的氣息和柔軟的指尖。


    靜靜抱著長寧,遙生了抿了抿唇角,“遇上什麽難題了,跟我說說?”


    “我原是以為這沛城裏最缺的就是工匠,可眼下,大家都來沛城支援,匠不缺,料卻見底了。”長寧抱了抱遙生腰際輕蹭,“城尹算過,照現在耗料的速度,隻怕不出一月,大家都要停工了。”


    “過了年了,眼下正是百業蕭條的時候,沛城這塊地兒啊,我請農先生看過,土凍,不過清明,開不了春種。”遙生輕輕揉著長寧的後頸,心疼那人疲倦,“王宮這塊地兒,拆了吧,囤著的料也沒剩下多少,做倉庫都沒個裝的。拆了之後,磚和木頭都是現成,還省了精力修鑿,唯一的顧慮,就是怕那些不幹淨的藥,害了百姓。”


    “回頭,我請幾位有經驗的匠頭督工,王宮拆了,確認沒問題的料子再拿去挪用。撐上一月兩月的不成問題。”遙生似乎一點也不愁,“明天呢,貼了告示,缺什麽,讓百姓去采,現在商農都不成氣候,隻要有錢,讓百姓去伐木采石,貼補家用。湊著些,怎麽也能撐到清明前。這麽算著…”


    “這麽算著,最起碼半年的料是不愁了。”長寧坐了起來,望著遙生,一解愁悶。


    “是,如此怎麽也能撐到州令回來了。”遙生替長寧拉了拉袍子。


    “你怎麽知道我愁得是這件事?”長寧驚奇。


    “不是知道,是我曾經也苦惱過這件事,不是匠人不夠,就是料不夠,再不過就是錢不夠。”遙生垂著眼眸笑了笑,將手中的文書,蓋上獻平王文印,放在一旁,“你可比我厲害多了,我樣樣都愁,你卻是撐了這麽久才愁。”


    “不愁,現在是不愁了。”長寧鬆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連日的重負,動作也輕快了起來。“我隻愁眼下這幾月周轉不靈,隻要過了這幾個月的時間,什麽都不用愁了!”


    “州令有這麽大的能耐?”遙生還是不明白。


    “有!”長寧信誓旦旦,想了一下,又舒開眉頭笑了起來。“州令此去,勢在必得,騙錢騙料騙支援!”


    “騙?”遙生皺了下眉頭,顯然對這個字眼不是很喜歡。“州令…去騙?”


    “是啊!”長寧狡猾一笑,“你記得麽?我們進沛城時,百姓的稅賦未免,我們挪的,用作城建。”


    “嗯,吞百姓不少錢。”遙生還記得當時長寧氣到渣毛的模樣。


    “我叫州令去哭,吞了稅賦那是大事,就算令人來查,吞了就是吞了,人死不能複生,叫他隨便查。這稅賦未免,我充入國庫的那筆銀子,父皇可要還我,我都窮的拆皇宮了,父皇不能眼睜睜看著我餓死吧?”長寧神采奕奕的笑,“對對對,今晚就派了人快馬加鞭趕上州令,獻平王窮得皇宮都要拆了,這麽大的事,可要好好同父皇哭上一鼻子!”


    那情緒感染得遙生也笑,長寧的目光晶晶亮望著遙生愛慕,“他不光要把銀子還我,那點銀子哪夠辦事的?他必須要賠夠我這一年的稅賦才說得過去!”長寧說得眉飛色舞,“到時候,我管他難不難的,他要不給我,我就拿個破碗親自找他要去!”


    遙生被逗笑了,想著風度翩翩的獻平王拿著個破碗,怪滑稽的模樣,“還缺個棍兒呢!”


    “皇宮我都拆了,我到哪找棍兒去!”長寧依著遙生的肩膀,兩個人默契而笑。


    “州令此行,他不會令我失望的。”長寧抿了抿唇,枕了遙生的肩頭,“我不


    白要他的,待我沛城興複,我自請雙倍稅賦三年,對於父皇來說,利是國利,富是您富,他還是算得清楚。”


    “所以州令去,不光要銀子,皇上定會方方麵麵支持我們。就像邊城,年年上供國庫的銀兩高出別的地方不少,陛下一定會幫你。”遙生攬著長寧的肩膀,輕輕拍著,長寧總很精明,卻也從不欠著任何人的人情。跟了長寧的人,沒有人會吃虧,卻又覺得懷裏的人雖然時常表現軟弱木訥,可其實她心中的那盤棋,怕是算得比任何人都要精明。


    “累麽長寧?”遙生拍著長寧的肩膀,開心,卻也心疼。


    長寧很安靜,沒回應遙生的問詢,等了好一陣子,聽不到那人的回應,遙生納悶,低了頭望向枕在肩頭的長寧。


    隻是幾句話的功夫,長寧累極了,沾了遙生的肩頭,加上屋子裏此時木炭燒得正暖和,這一轉眼竟然睡了過去。


    所以才開著門罷?並不是什麽吱呀吱呀的吵,而是她太累了,會丟盹,卻又怕丟了盹要耽擱許多事。


    “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累倒…”遙生很心疼,望著空蕩蕩的大殿,自言自語地歎息,“清明的官那麽多,我的歸處隻有你…”


    低頭貼了長寧光潔的額頭,親了又親,托著長寧讓她躺在自己的腿上小憩。拉過長寧桌上還堆得老高的文書,遙生埋在案頭奮筆疾書。她多幹一些,長寧便可以多休息一會兒,那個人,太累了…


    遙生捏著一支帶著牙印的毛筆,在宣紙上落筆,宣紙薄而脆,會在運筆勾頓時,總會發出細微地簌簌聲響。


    懷裏的人有時候會動動,睡得蒙了,偶爾還會纏了遙生得腰際親昵。書案前簌簌的落筆聲停頓,遙生會低頭看看縮在懷裏的小奶狗。無聲的抿唇,便又繼續埋在文書之中忙碌。


    當屋子裏越發昏黃之時,安常侍手裏提了燈籠進來,滿臉喜色,頭上的頂戴還沾了一兩片雪花。抬起頭見書桌前,隻剩下王妃一人還爬在桌前苦苦忙碌,剛要開口,王妃“噓”了一聲。


    安常侍忙捂了嘴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躬身一禮,輕手輕腳走去了王妃身邊跪下。將手中的燈籠放在地上,抽了燈籠罩子,提了火燭,將大殿裏


    各處的燈台點亮。才立在殿下,望了望王妃,欲言又止。


    遙生看著安常侍,好像是有什麽話要說,見安常侍笑盈盈一拜,輕手輕腳退去殿門口。推開一扇殿門,隻見門外鵝毛大雪飄飄,安常侍又執了禮祝賀,才喜氣洋洋靜靜退出了政堂合門。


    等長寧睡醒之後,已經夜深,在遙生的腹前埋了埋腦袋,悠悠轉醒過來,就齜牙咧嘴地哼唧了起來。


    落了筆,遙生低頭看著長寧爬起,隻見那人抱著手臂,一張臉又抽抽成一團,哀嚎了起來“麻,好麻啊…”


    長寧坐起,腰也痛,肩膀也麻,還有臉上,一大片溝溝壑壑的紅印子。以及,遙生霓裳上,那一大攤口水印子。


    “睡好了?”遙生含笑相望,卻也著實心疼長寧這狼狽樣子。


    “沒有,還不如不睡呢!我手好麻啊…”長寧本是楚楚可憐,見遙生伸了手過來,替自己挽鬢角的碎發。極其自然,甚至是相當順手,拿遙生的袖子擦了擦臉上的口水,卻沒看見,娘子臉上那越來越黑,越來越恐怖的笑意。


    麵頰突然被掐,長寧伸長了脖子,吊著腦袋求饒,遙生又嫌棄又無奈,“賠不賠?”


    “賠賠賠,娘子饒我!!!”兩個人鬧夠了,長寧才羞紅了臉,扯下半張宣紙替娘子擦了擦衣裳,“我平常不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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