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歡喜,就會有人憂愁。


    還未開戰,就已被挫敗多次的太子長銘將獻平君視為眼中釘,比起整垮長皇子長泓,這個分外紮眼的獻平君成了太子下手的目標。要說扳倒長寧而不受責罰,那有一人必不可少,在太子城外安排的私宅裏,這天有一頂漆黑的大轎行入了宅邸。


    “殿下,人到了。”身旁的宮人相報,終於等到了要等的人,太子長銘叮囑下人備菜,人已掀開門簾,走去屋外相迎。


    見那轎中隻有一男子頭戴鬥笠,一身髒兮兮衣服發出陣陣刺鼻酒臭,太子皺了皺眉頭:“怎麽不見弟妹和小侄?”


    “你說那娼婦?”頭戴鬥笠的男人嗤然一笑,“那賤人過不得苦日子,被我送去妓院換酒錢了。”


    長銘心中暗暗吃驚,打量著麵前的男人,“小侄呢?”


    “哦,他啊,一天到晚哭哭啼啼沒完沒了,我殺了唄。”那男人不以為然,嗅了嗅空氣中的肉香味,自顧自推開太子,進了屋子裏。


    “殿下!”身旁的侍衛手已握在在腰間的佩刀之上,目露凶光。


    正要追上前去嗬斥,被太子抬手攔了下來,“隨他吧。”


    “你來可是答應了之前的條件?”太子掀開門簾,卻不願與那髒兮兮的人同席。


    頭戴鬥笠的男子,指縫裏嵌著黑泥,一雙手髒兮兮,也全然不顧,抱著隻燒雞大快朵頤,又抓了一把豆子塞進嘴裏,吃得狼吞虎咽,像個餓死鬼投胎。


    “隨便,隻要能讓我斬下長寧的腦袋。”男子油膩的嘴唇咧開,那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


    終於到了武選的日子,一大早,長寧就將招選的公文貼了出去,府上的那些流民一散而盡,早早就去了宮門前報道,這些人皆是長寧相中的人,之所以養在府上,就是為了讓他們吃飽飯,能夠在武選中不致於落敗。


    可誰知,真到了武選報名的時候,前來報道的人,卻不是預期中那般萬人空巷。宦官家的子弟又豈能甘願與乞丐流民同職?所以預先知道消息的人,自然是不會捧場的。


    可這要說不受富人歡迎,倒也能理解,為何這窮人們也稀稀落落?長寧望著布告處前


    寥寥無幾的人影,心中困惑不解。


    正杵在街頭冥思苦想,見雲芝引著蘇府上的小廝安頓,不多時,安常侍來報,說蘇家的人在城中的每個布告處都派了小廝高聲朗讀,長寧納悶,也跑去布告處相望。


    隻見人群們擁擠熙攘,百姓們皆是推搡,再聽來報,招兵處,求考的人群絡繹不絕,長寧這才反應過來。百姓裏,識字的人們寥寥無幾,她貼了公告,窮人們自然是看不懂的,所以蘇家才會派人各處朗讀,她是疏忽顧及不暇。可仔細想著,心中又是溫暖,遙生雖不在身邊,可自己走的每一步,都離不開她的相助。念起遙生,長寧的臉又洋溢著幸福的傻笑。


    那笑容燦爛,卻也隻停留了片刻。長寧就又忙碌了起來,她不敢懈怠,更不能令遙生失望。知道那個人在看,長寧不敢鬆懈,如今的皇城中,人人都在等著看她笑話,隻有遙生,默默輔佐她,替她排憂解難。


    武選進行的很順利,因為對於窮人來說,能夠得到翻身機會,就是他們的救命稻草。小的十二三歲,大的三十多歲,這些人,上進,拚命,抓著獻平君就像抓著唯一的救命稻草,絲毫不敢懈怠。


    在皇城外,長寧見到最多的景象,就是那些貧苦人家的婦人含淚將兒子們送入軍營,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進了宮好好聽獻平君的話!”


    長寧選出的兵,更多是符合現代人對招兵的標準。身體素質,健康,心理,服從性,皆是需要考量,可望著這群麵黃肌瘦,高矮不均的“下等民”,太子還是嗤笑不已。


    “這就是你重金選出來的兵?讓一群乞丐保護皇宮?”太子望著,眼中是蔑視和嘲笑。


    就連前來視察的陛下,麵子上也掛不住了,他是最支持長寧的人,也是最失望的人。看著那些人,皇帝一言難盡,難道是他看錯了人?可帶去戍邊的那支軍隊紀律嚴明,各個能戰,又是怎麽回事?


    “瘦些不怕,隻要有的吃,身體就能鍛煉起來。”長寧卻望著這隻軍隊滿意,她挑的是人,肌肉可以練,可腦子和忠心未必練得出。


    “父皇隻信我便可,兵要帶,他們都是新兵,自然看不出什麽的。可帶成之後,


    將是一支猛師。”長寧望著眼前的兵,目中有雄心壯誌。


    “長銘,軍防大事,不得兒戲。舊部照用,朕命你同任鎮城候,各自帶兵,日後再看。”皇帝失望,幹脆連話都懶得同長寧講。甩了袖,看也不看長寧,直接領著衛司宮離開了軍營。


    “哈哈哈哈,長寧啊長寧,與孤鬥,就這些人?”太子捧腹大笑,眼看著長寧被自己奪了一半頭銜,笑得合不攏嘴,“那以後,孤該叫你獻平君,還是乞丐頭子?”


    點兵台下,眾人難堪,他們是出身卑賤,被貶低慣了,也習以為常。可今天,被羞辱的是他們的恩人,眼睜睜看著長寧被奪了一半的官職,原先那些瞧不起人的皇城衛們一陣歡呼,簇擁著太子,人人望與他們皆是輕蔑。


    “公主。”眾人挫敗,被傷了士氣,此時圍著長寧,無一例外皆是垂頭喪氣。


    “又沒輸,你們喪什麽氣?”長寧麵上不以為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那些兵,我本來就帶不動,留著何用?你們隻管使勁吃飯,好好訓練,計較在後頭呢,都把臉抬起來!”


    可看著眾人被傷了銳氣,那種自卑是源自血統和階級上的打壓,長寧不禁惱火。冷著麵龐一跺腳又凶了起來,“我看誰還垮著個臉!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見眾人迅速整隊,又繃著臉望向自己,長寧才滿意地笑笑,“中午加餐,人人有肉,人人管飽,下午加訓,服不服?”


    “服!”眾人喊喝!


    “行了行了,都吃飯去!”長寧看著她的兵疼惜不迭。戍邊的時候,她樣樣學的精通,再加上些現代的理論和方法,能不能戰她最清楚,用不著別人教。被殺殺銳氣也好,現在被嘲笑,要好過日後被嘲笑。


    回了府上時,見有人正自覺打掃著府前的街道,遙生敲了敲公主攆。跟隨在外的安常侍聽見,忙迎了上了。長寧囑托著安常侍一會兒備些飯菜送與那人,才含笑與拿著笤帚的百姓點點頭歸府。


    得了窮苦百姓的愛戴,長寧府自家的家丁幾乎都無事可做。這些人要錢沒錢,要勢沒勢,也沒什麽可以回報給獻平君的,所以力所能及,大家都會維護好長寧府。打從武選之後,長寧府前


    ,楞是連一片枯葉也不曾落過。那些受了恩澤的百姓自發組織,守夜,打掃,以及各種通風報信,一時間,長寧府變得分外熱鬧。


    用過午飯,安常侍看著習音使了使眼色,習音皺眉搖了搖頭,安常侍又瞪了過去。


    “你們兩個!”長寧放下碗筷,攜著帕子擦了擦嘴,“做什麽在我眼前鬼鬼祟祟?”


    “主兒。”安常侍一臉堆笑著,走上前去,“今兒回府前,蘇千金曾躲在皇宮外瞧了您一會兒。”


    長寧一愣,皺著眉頭望與安常侍,“怎麽才說?”


    “蘇千金不準我們說。”安常侍撓了撓腦袋,您馬背上的那個新鞍是蘇千金給您安置的。


    “她不準你們說,你們就不說?”長寧啞然,望望習音,又望望安常侍,“你們是我的人!”


    “是,是…”安常侍趕忙又跪了下來,“蘇千金說您忙,不準我們打攪,不然隻怕又耽擱您午晌。”


    “主兒…”習音插了一句,“蘇千金去雲溪觀求符去了,您要是下午不忙的,碰碰,說不定能撞上。”


    “雲溪觀?”長寧詫異,遙生不是從來都不屑這些麽?


    “在京城可出名了,都說雲溪真人靈驗。”習音解釋道:“是蘇千金的母親去求,不然蘇千金也不可能被放出來。”


    “去!現在就去!”長寧低頭就去接朝服上的腰帶,一聽有機會可以見遙生,長寧哪敢懈怠。可又放心不下軍中事務,忙叮囑道:“安常侍,下午你替我去督軍,晚上囑托軍裏的廚子每人加個雞蛋。習音你隨我去追遙生。”


    快馬馳騁,長寧心中急迫難耐,她有自己的想法,想在婚典前做出個樣子來,也好給遙生爭爭麵子,讓她不致於在父家受人眼色。可眼前的那群兵又豈是那麽好帶的?


    “主兒!主兒!”坐在身後的習音焦急拍了拍長寧的肩膀。


    “嗯?怎麽了?”長寧從沉思中驚起,扭頭了望向身側。


    “您看!蘇千金在那兒!”


    順著習音的指尖望去,見重重雲梯之上,有個少女正提裙而下,不是別人,正是她的遙生。長寧調轉馬頭,驅了一聲,那馬便朝著山下馳騁而去。


    輕輕歎息一聲,怎麽壓不住眼前的霧氣,腳下


    的階梯被淚水淹沒,豆大的淚珠子奪眶而出,砸在雲階之上,遙生用力吸了吸鼻子。


    這雲溪觀,她絕不會再來第二次,死死攥著裙擺,遙生倔強著不肯拭淚,想由著那些淚水被風吹幹。一階一階而下,那台階沒完沒了,讓她心生煩悶,無法消解。


    終於走到頭時,腳下的台階隻餘兩階,目中,突然有一雙手臂伸了過來,將她抱下台階。遙生被嚇了一跳,抬手相抵,慌亂地抬起頭,看見是長寧皺著眉頭相望。


    “長寧?”遙生忙垂首擦去眼中的淚。


    “誰欺負我娘子?”長寧抬頭望著直通雲霄的階梯,冷下了臉色。將遙生護在懷裏,小心翼翼用指背去蹭掛在遙生睫毛上的淚珠,那份嗬護,那份無微不至的疼惜,是專屬於長寧的寵愛,“是不是那群招搖撞騙的臭道士惹你哭?看我不燒了這雲溪觀!”


    不開口時還好,長寧一說話,遙生的淚意又忍不得了。眼前的朦朧才消了一些,滾燙的淚有溢了上來,埋頭靠在長寧懷裏,她不知道是該愧疚,還是應該害怕。


    “長寧…”懷裏的人哽咽,扯著長寧的衣衫,不容她離開半步。


    “嗯,我在。”長寧嘴笨,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要如何安慰遙生,隻牽了遙生的指尖放在唇邊親了親。


    “我不想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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