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於長寧離京時的滿城歡送,六皇子離京時的無人問津則顯得異常淒涼。


    “怎麽,長寧你來看我的笑話?”當六皇子看到長寧來時,臉色異常難看。今非昔比,六皇子沒了皇子攆,也沒了家臣前後擁護,被他連累的妾兒,也隻能隨他一並成了帶罪之身。


    冬冷寒天裏,大包小包的行李狼狽堆在牛車上,長睿的身後傳來了陣陣啼哭之聲,那個六皇子雖然落魄到了極致,卻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望向長寧時眼裏充滿了鄙夷。


    “我回京時,是六哥擺了第一道接塵宴,不論往日過節,今日六哥要走,做妹妹的便也該送一送。”明明之前兩個人還是鬥得你死我活,可眼下長寧看著那人狼狽至極,心中卻平靜了下來。並不是因為他不恨長睿了,而是可憐他身後凍得瑟瑟發抖的妾室小童。


    不說時還不要緊,眼下聽得別人憐憫,六皇子身後的妾室更是哭得梨花帶雨起來。


    長寧眼見六皇子額上的青筋暴起,卻沒防住那人猛然回身,在眾人都始料未及時,扇了妾室一耳光,“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是死爹了還是沒娘了?有完沒完?”


    那妾室被扇得踉蹌摔倒在地上,懷裏還護著個一歲半的小童,受了驚嚇,此時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長寧皺眉,幾步上前將那瑟瑟發抖的妾室扶了起來。古代的女人們就是這樣,她們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命運,一輩子都隻能當做男人的附屬品,長寧望著那個連哭都要看人眼色的妾室,心生無奈,低頭解了自己那件披風,披在妾室的身上,又招手向安常侍要了身上帶著的銀兩,欲送與那婦人。


    “怎麽,這種貨色你也喜歡?要是蘇遙生同意的話,把這小賤人送你如何?到時候三人共享春宵,豈不快哉?”六皇子輕蔑而笑,負手信步走到擺滿珍饈美食的幾案前,自顧自吃了起來。狼吞虎咽著,筷子也未用,抓了滿手的油漬,也不會問問妾兒是否也餓。


    望了眼餓死鬼轉世的長睿,長寧從安常侍手中接過錢袋塞進了小侄子的懷裏,當長睿看見自己說話時壓根無人搭理,三個女人圍在一處,反倒是聊上了幾句,心中


    的怨氣騰得燒了起來。


    突然之間發了瘋,長睿將一盆熱氣騰騰的濃羹朝長寧潑了過去。背著身的長寧絲毫不知,她此時還在安慰那婦人,是遙生眼疾手快扯住了身旁的長寧,拉起披風將那人護在懷裏,頃刻間,躲閃不及被澆了滿身的濃羹。


    “遙生?!”長寧詫異回身,忙抱住遙生疑惑,手才剛剛觸到了遙生披風上的湯汁。那邊六皇子已咆哮著撲了過來,“都是你個賤人害本王失去了皇子之位,你現在又來裝好人?!”


    長寧正怒,拉開遙生舉著拳頭,已掐住了長睿的脖子。


    安常侍倒是個機靈的人,眼看兩人即將扭打在一起,安常侍縮著腦袋狠命抱住六皇子往後推,長寧的拳頭瞬息間就砸了下來。六皇子被安常侍抱著不得還手,左右解不開困局,落得個隻能挨打的份兒。這一次眼看傷了瑤生,長寧沒再饒過六皇子,當眾人急急拉開時,六皇子已捂著鼻梁,疼的滿地打滾。


    “長睿,你可要好好享受餘生,別死在半道上!”長寧氣喘籲籲壓了胸口,她才剛解毒不久,身子仍然虛弱,一時又泛起了倔脾氣,黑著臉,臨走還不忘狠狠踹上那人幾腳。六皇子何嚐不恨?隻可惜他此時正被眾人壓在地上,不得脫身,便撿了最汙穢的粗語罵罵咧咧不停。


    垃圾永遠都是垃圾,確實不值得被同情,長寧喘息著拉了遙生,就回了公主攆上。呼哧呼哧喘個不停,像是一頭暴躁的小獸,卻依舊蹲在了遙生麵前。


    “遙生,對不起。”長寧替遙生解開披風的係帶,將那髒兮兮的披風丟去一旁,滿目關切詢問道:“可燙著沒?”


    “說了讓你不要來,你非是不聽,來了便又是打上一架。”遙生無奈歎息,見身前的人滿臉歉意,還是慌亂的模樣,抬手替長寧順了順發絲。“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以後不要再亂施好心了。”


    長寧委屈,她可不是來做聖人的,她本也打算羞辱羞辱那人,隻是看他身後的妾兒可憐,便沒了落井下石的心思,“搶遙生是對的,如果今日站在長睿身邊的人是你,我隻怕我會瘋掉。”


    “又在胡思亂想了。”遙生皺著眉頭看著長寧,那個呆子總有操不完的心,


    今天之所以沒有攔著長寧,是因為她也想知道長寧會不會展現陰暗的一麵,隻是沒想到,那個人卻犯了傻,竟然可憐起了自己的敵人。


    當看著長寧捧著自己的手,又去細細打量,蘇遙生覺得心裏暖,“別看了,沒燙著。”


    眼看著長寧又蔫兒了下去,遙生無奈,掃了眼四周垂下的簾子,吻了長寧的額頭,“不是你的錯,別不開心了。”


    蘇遙生望著長寧,頗為無奈,看長寧蹲在身前的模樣,楚楚可憐,特別是那雙眼,蘊著柔軟的春水,滿是愧疚。遙生無奈隻得將長寧抱在懷裏順了順毛,“別傻裏傻氣的,腿不麻麽?都說了不是你的錯,不許哭喪著臉。”


    懷裏的人突然輕笑了一聲,遙生聽見了,便鬆開那人莫名其妙的去望,“一會兒沮喪,一會笑的,你這又是笑什麽?”


    “遙生保護我…”長寧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又傻乎乎的笑了起來,“你保護我的話,我有點受寵若驚。”


    遙生聽之一愣,卻不知道這話該要如何接。她們之間相處了許久,從來都是長寧保護她,與那人比起來,自己今天做的實在是微不足道,“你需要我保護麽?”


    這個問題似乎難倒了長寧,見那人垂頭沉思了許久,目光中有複雜的情緒閃爍,長寧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如果我說不需要,你會生氣麽?”


    遙生沒有料到長寧會這樣回答,望著那人不解其意,隻得開口問了聲:“為何不想我保護你?”


    “因為,比起被你保護,我更希望能夠保護你。”長寧垂下了眸子,將遙生的雙手暖在掌心,“如果我需要你的保護,那我該要多弱?其實,你能保護我,我真的好開心,因為能被你在意,我覺得很幸福。但是我承受不了那樣的結果,承受不了把你置之於危險之中,所帶來的恐懼。”


    長寧苦笑:“也許我說的話你無法理解,可是,不管以後會麵對什麽樣的局麵,你都要先保護好自己,然後再考慮長寧。”


    搖搖晃晃的公主攆中陷入了一片沉寂,遙生卻不知該怎樣麵對長寧,這世間真的會有人像她所說的那麽傻嗎?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她選擇了保護好自己,對她的落難視而不見,那個傻


    子該會多難過?


    遙生皺了眉頭,伸手用指尖將長寧的下巴抬了起來。如果她看到長寧的目光裏是閃躲或是遮掩,也許遙生的心裏會好過一點。可對上那人目光時,長寧的眼中隻有一片坦然和堅定,堅定到令遙生感到害怕,“你是隨口說說的,對吧?”


    長寧卻突然咧嘴笑了起來,“隻聽聽便好,我也同你一樣想法,這世間最不可信的就是山盟海誓,倘若真有那樣的一天……”


    “蘇千金…”公主攆外,是安常侍的聲音打斷了長寧的話,“蘇府到了。”


    “知了。”遙生對攆外的人應了一聲,卻有些懊惱安常侍打斷了她與長寧之間的談話,倘若真有那麽一天,長寧會如何選擇?


    “遙生要歸家?”長寧警覺,此時又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是,早前說與你的,大哥的事,我該向父親交代叮囑些的。”遙生看著長寧堵在身前,一動也不肯動,拉了拉那人的手腕,無奈搖了搖,“還不放我歸家?”


    長寧氣結,“家?哪裏才是家?”


    望著遙生皺眉沉默不語,長寧又委屈了起來,“這裏是遙生的家,可遙生才是我的家,現在你要回家了,我的家便沒了。”


    長寧的臉又垮了下來,這個傻子,在自己身上總是過分的索求,卻惹得遙生也難過了起來。纏了長寧的後頸,在那個傻子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個吻,“我會回去的,你要聽話,我處理好這邊的事,就回家。”


    長寧抬指觸了觸被吻過的唇瓣,紅著臉舔了一下嘴唇,那樣子像是個不知所措的小媳婦兒。


    “安常侍?”攆外,傳來了蘇令卿疑惑的聲音。


    “令卿大人。”安常侍忙是回禮。


    攆車裏聽的清清楚楚,遙生無奈揉了揉長寧的耳垂,那人終究還是妥協了,輕輕歎息一聲,轉身掀去擋簾退了出去,一如許久之前,那個怯懦的小奶狗,朝遙生伸來了修長的指尖。


    遙生起身握了長寧的指尖,同那人一並下了公主攆。


    “獻平君。”蘇令卿忙躬身行禮。


    “蘇卿家不必。”長寧趕忙阻止了那人躬身。


    “獻平君屈駕,快請府上一坐!”蘇令卿畢恭畢敬道。


    “不必了,蘇卿家不必客氣,長寧身體不適,


    這便要歸了。”長寧望著遙生含蓄地點了點頭,便重新登上了公主攆。


    長寧的背影落寞,眼看著公主攆遙遙而行,許久不曾見過長寧的蘇令卿隱去麵上的客氣,黑了臉色,對遙生嚴厲嗬斥道:“蘇遙生,你還知道回家?”


    “父親。”遙生知道自己闖下的滔天大禍,這一通訓斥,左右是免不掉的,也是她必須要承擔的結果。


    “將天家的兒女們玩的團團轉,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好本事?”蘇令卿越說越氣,又不好被四鄰街坊看了笑話,一把扯了蘇遙生的衣領就往府裏拖去。


    “她爹,她爹!孩子大了,你消消氣!”隱在一旁的蘇母忙是衝了上來,就要護住遙生,從小疼到大的,沒受過一點委屈,蘇母怎麽可能會眼睜睜看著遙生被罰?


    “婦人之仁!看看你教出來的好閨女!滾開!”蘇令卿猛然一推,將蘇母推了個趔趄,倘若不是身旁的丫鬟相互這一下可要摔得不輕。


    府上的家丁忙是緊閉大門,府裏已是鬧哄哄亂成一堆,蘇令卿正羞惱,這便要拖了遙生往宗祠裏家法伺候。


    遙生,麵寒,心更寒,倔強著一聲不吭,在眾人揪扯之中,被拖進了宗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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