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長寧冷靜下來後,遙生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寢殿。大殿外,安常侍和習音皆是侍奉,看見蘇千金出來時,兩人忙是福身執禮,“蘇千金。”


    “安常侍。”蘇遙生有些累了,可還是沒辦法放心屋子裏的人,“幫我看著長寧,別讓她再亂來。”


    “誒,奴一定警醒著。”安常侍忙是領命。


    “習音,借一間客房。”蘇遙生扯了扯垂地的繁重喜袍道:“這件衣太不方便,你隨我重新妝洗。”


    “是,蘇千金這邊請。”習音帶路,兩人離開了長寧寢殿,沿途無人跟隨,習音謹慎已將周圍反反複複確認了一番,直至進了客房。


    “習音,是誰傷了長寧。”遙生將喜袍丟在腳下,與長寧麵前的溫柔不再,那聲音似是冷到了極點。她轉身踏在喜袍之上,走去衣櫃邊查看。櫃裏的衣裳琳琅滿目,第一次入府過夜時就皆是她的衣,合身受用,皆是她的的尺寸和頂好的用料。長寧與她備下的衣裳,好過那呆子自己衣裳的用料。遙生卻討厭長寧在這種小事上煞費苦心,她承擔不起。


    “是公主自己傷的…”習音福身,忙上前將小姐選定的衣服取下,侍奉更衣。


    遙生一愣,回頭望向習音,“長寧自己?”


    “皇上的親衛將宅邸圍了個滴水不漏,公主幾次衝撞不得出,當時失了理智,提劍以自刎相挾,親衛不敢上前阻撓,公主才闖出府的。”習音一邊幫助遙生更衣,一邊說了這一個月來的許多事,因為是皇帝的親衛駐守,習音的絹報也同樣無法外傳。


    這一個月,長寧發了好大的脾氣,因為蘇遙生當時走得不明不白,令長寧心思難安,所以長寧瘋了一樣與眾人賭氣。從打架絕食,抗診偷逃,再到自刎要挾,習音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件件都說給了小姐,遙生聽得心裏苦,那個呆子什麽都沒和她說。


    遙生聽著,卻覺得那個人荒唐至極,心中恨不得狠狠訓斥她一番,可正是怒火中燒,眼前卻先泛起了朦朧。


    習音正躬身替遙生整理前襟,將層層疊疊的衣領梳理得井然有序。突然有一滴淚砸在了手背之上,習音一愣,抬起頭時,見是小姐淚意潸然


    。從未見過小姐這般脆弱,習音忙退到一旁靜立,不敢驚擾。可回憶之中,小姐是個堅強沉穩的女子,這般模樣,是打從記憶裏都不曾見過失態。


    “去打水來,我要洗妝。”遙生背過身,她不想自己的脆弱被人瞧去。可聽得背後傳來的合門之聲後,遙生還是咬了手背,難受的無法抑製。


    她隻怕自己再不發泄人就會瘋掉,自以為是的聰明,原來也不過是眾人眼中蠢笨的笑話。離了長寧,她什麽都不是,誰想戲弄她,折磨她都輕而易舉。如果不是長寧相護,她又算什麽?


    胸口處實在疼得難受,遙生虛脫癱坐在榻邊。長寧,她到底是騙子還是傻子?遙生徹底迷茫了,心中太過淩亂,怎麽也提不起精神分析眼前的狀況,長寧,她隻記得長寧柔軟的唇和滿目執念,究竟是她自己瘋了,還是長寧瘋了?


    “吱呀”一聲,是習音端著麵盆走了進來。看見小姐未見冷靜更加失態的模樣,忙放了麵盆,去安撫小姐。


    “小姐?”習音小心翼翼地試探。


    “洗漱。”蘇遙生痛苦地閉上眼眸沉寂了片刻,那張臉又變得疏離淡漠,隻是淚痕出賣了她的狼狽。


    直至最後一支釵花插定,蘇遙生腳踩喜袍出了門,習音忙是彎腰收拾,也不知該要如何是好。“小姐,這……”


    “燒了。”遙生看也未看,言語中仍是冰冷恨意,說罷,她徑直出了客房。


    當蘇遙生再領了太醫回到寢殿前,安常侍忙是躬身行禮,“蘇千金。”


    遙生點了點頭,輕手輕腳推門進了寢殿,卻看見長寧不知是什麽時候,蜷縮著睡了過去。遙生望著,忙回身擋了太醫,低語幾句,命太醫退下,眾人不得叨擾,才又孤身一人進了寢殿。


    搬了凳子,遙生在長寧的榻邊坐了下來,逃出宅邸一夜未歸,她身體欠佳,不吃不睡的鬧騰,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該承受不住了。長寧的手就蜷縮在唇邊,似乎是冷,指尖泛著青色,遙生伸手觸了觸長寧的指尖,果然冰涼。沉浸在睡夢之中的長寧感覺到了,伸手一攥,又拉去唇邊用氣息暖著。


    長寧,軟糯的模樣令遙生心裏酸楚,眼前的長寧脆弱,是第一次讓遙生產生了想要保護的錯


    覺。怪邋遢的少女,指甲縫裏是幹涸發黑的血漬,風塵仆仆的一張臉,黑眼圈烏青一片。


    遙生愛幹淨,卻還是忍住了不去打擾長寧,休息對於那個人來說太重要了。她的生活亂七八糟,不過沒關係,等她醒來,遙生會一件件替她梳理妥當。


    她不知道自己看著長寧的目光裏,有愛意傾瀉。也隻有在長寧的身邊時,遙生心中的紛亂才會短暫平息。遙生抬起指尖去蹭長寧額頭上的一片灰,蹭了好幾下,都不見褪色。讓過身後的陽光,仔細去瞧,哪裏是什麽灰?那是一塊淤青,不知是傻子撞了何處。隻是想著,吻先一步靠近了那人,心疼令遙生感到慌亂,卻本能覺得吻可以緩解長寧的痛楚。


    隻可惜那人睡著,沒有反應。遙生心中生亂,離得近了,那個少女甜膩的氣息不再,取而代之是土哄哄的味道。狼狽至極,遙生無奈歎息一聲,暖著那雙冰涼的手又陷入了沉寂。


    夜色濃重。


    長寧睡得不很舒服,就像是躺在硬邦邦的冰窟裏,腳下刺骨冰涼,在被子裏如何躲藏也是無用。可明明鼻尖手上卻暖的,循著本能又貼了貼手背上的溫暖,長寧幽幽轉醒。眼前是一片白皙,在昏暗的燭光裏,泛著暖,長寧泛了傻氣,偷偷用唇貼了下那溫暖,便傻裏傻氣笑了起來,像個害羞的小媳婦。


    抬起幹澀的眼眸去望,原來遙生就趴在枕邊淺眠。尤想起兩人親昵的舉止,長寧還是紅了臉。緩緩抽出被遙生握著的手掌,長寧費力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越過那人去望,見遙生背後搭著的火盆已經熄滅。


    也不知此時是幾更的天了,長寧望了望遙生,將自己身上的被衾扯去。隻是那被衾沉重,才搭了遙生的肩頭,就擾了安眠。


    遙生望著長寧,不知她何時醒來,此時一雙眼布滿了紅血絲,仍是一臉軟糯笑意。極力表現出淡然,卻是疲憊到眼皮也紅紅腫腫。遙生皺眉扯下肩頭的被衾起了身,“天還早,接著睡吧。”


    “好,遙生也休息,別這樣睡,不然會惹了寒。”長寧在自己麵前是,總是一副乖巧,與和外人前的鋒芒霸道截然不同,那個人,也僅僅是看著乖巧罷了。


    “安生躺好。”遙生將被衾


    整好,重新蓋去那人身上,長寧身上的裏衣雪白,過目一眼,有紅映染。


    遙生的麵上隨之一紅,匆忙用被衾裹住那人,“你可是日子到了?”


    “唔?”長寧迷茫,可望著遙生怪異的模樣,很快也反應了過來。掙紮著坐起,鑽進被子裏去瞧,整個人又呆掉了。縮在被子裏,憋悶著,也不好吭聲。著實窘迫,還偏被那人瞧了去。


    “我去討些熱水來,你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麽?”遙生去拉被子角,那人忙是又將腦袋埋進了被衾裏躲藏。


    “嗯。”


    遙生沒辦法形容心裏的那種軟,長寧又呆又傻的模樣,讓遙生無奈。隻得先離了寢殿,去叫醒輪值的丫鬟。


    待燒好了水,遙生指揮著丫鬟將大盆小盆端去寢殿裏。惴惴的不安長寧此時仍是在等著遙生,像等著救星一般。直至水盆接連被送進了殿中,遙生,將私帕放在放在榻邊。“洗好了你我叫,什麽都不用管,我就在門外。”


    安頓過,遙生卻稍有遲疑,想到長寧身體虛弱,行動不便,又放心不下了,“你一個人可以麽?”


    長寧不敢抬頭,像是做了錯事一般忙點了點頭,待一屋子人全部退下,長寧才懊惱爬下床去洗漱打理。


    立在寒夜裏,遙生倚著門,輕輕歎息一聲。唇齒間,暖霧升騰,不由自主又想起那個呆子。她仍記得秋獵前,長寧將腦袋杵在牆角,將習音嚇了個半死。正想著,扭頭望著轉砌的牆角,手已觸了上去,可惜那牆磚冰涼,根本不似長寧柔軟溫暖。


    重新打起精神,遙生喚來了下人,“命廚備下些容易消化的菜粥”,正叮囑著,長寧拉開門尋了出來。


    “風大,進去說。”遙生推了那呆子進殿,寒風從門縫裏吹攜而入,殿裏的燭光也隨著淩冽夜風搖曳閃爍起來。


    隻是進了屋子的長寧,又是局促不安,立在木盆邊,如何也不肯讓開。古人當真是好不方便,就像這種時候,不能及時消滅“罪證”,真叫人無語。


    坐下,泡泡腳暖身,等一會喝了粥,便去休息,什麽都不用你操心,先撂著,隻等明天精神了再說。


    遙生挽了袖口,去挪了盆熱氣騰騰的淨水讓長寧泡腳,長寧如何經曆過這種待遇?


    即便是現代人,長寧也仍然覺得腳是不潔之物,怎麽能忍心讓那個人侍奉。


    可隻有遙生記得清清楚楚,上一世的長寧,她最是喜歡自己服侍她洗腳,冬冷的天裏,她甚至很喜歡要求遙生爬去床尾替她暖腳。可眼前的人卻是一縮,堅持要自己洗漱。眼前的長寧,令遙生心生疑惑。


    可長寧卻不由她分辯就已經岔開了話題,“嗯…今晚我的被褥不得用,我可不可以與遙生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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