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有人敲了敲門。不待遙生答應,門已被推了開。


    “伯母。”


    “娘……”


    “我聽說公主傷了麵頰?”蘇母轉身合上門扉,步上前去關心,“公主可傷得嚴重?怎麽就傷了臉頰呢?”


    “多謝伯母關心。”長寧仍是窘迫,被蘇母好奇張望的目光惹得無處躲藏,委屈巴巴望了遙生一眼,見她仍是冷著麵皮,不為所動。仍舊是捂著帕子替自己熱敷,忍不住往遙生懷裏躲了一些。


    “娘……”遙生無奈,想也知道是父親托母親來問話的。“公主會不自在。”


    “誒誒誒!你們慢慢來!”蘇母趕忙應下,拉了門,一拍腦門又轉身安頓道:“生兒啊,一會兒請公主出來用午膳啊?你爹都準備好了。公主可千萬別見外呀!”


    長寧的臉紅得就要滴血,點了點頭,木訥訥說了許多聲謝謝,卻還是想往遙生懷裏躲。


    蘇母走了,屋子裏又是一陣極其別扭的沉默,“遙,遙生,我可以不用午膳麽?”


    “不可以。”


    “嗯……”


    長寧妥協一聲,已是閉了眼似是認命,那悲壯看著就像是要上刑場一般。就連遙生也忍不住連連皺眉,掀了帕子,臉上好一些了,卻還是一眼就看得出腫,她怎麽就出手傷了長寧?


    遙生自問她也算是個溫雅之人,上一世從不曾與人爭執,哪怕是最後那一夜,她們撕破了臉皮,爭執不下,她也未傷長寧半點。可怎麽這一世偏就忍不得了?還屢次出手傷著那人。


    “長寧…”


    遙生該道歉,她不想在長寧心目中留下個嬌縱任性的形象,隻是那聲“對不起”到了嘴邊,遙生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向長寧低頭麽?上一世她已經活的那樣憋屈,那樣沒有自我,結果還不是命喪黃泉?


    長寧濃密的睫毛顫了顫,目光怯懦地望向遙生。


    長寧該不悅的,或者說氣惱也是理所應當。遙生望著,隻覺得那潭水柔柔而波。像是一腳踏入了她的世界,即使侵犯,那波也隻是撩在腳腕處漾漾蕩蕩,遙生從始至終都尋不得長寧眼中的銳意。


    目光之中,那種鈍,是刻意磨去了鋒芒的柔軟


    。讓遙生心中不適。


    “遙生?”長寧忐忑。


    強迫著自己攬回心神,遙生問道:“怪我麽?”


    長寧忙不迭的搖了搖頭,正色道:“是長寧任性妄為釀下的苦果,該受著…”可不怪怨,不等於不委屈,長寧又耷拉了腦袋。


    似是蔫掉的花頭,怎麽也扶不起來,卻還努力追逐陽光的模樣。遙生一動,那目光就非要黏著她的身影追逐。遙生難以適應,揉著帕子,總覺著背後是一隻猛虎張開血盆大口待她回身。可真的回身望去了,卻隻有那個局促怯懦的長寧。


    蘇令卿又來請了一次,所以在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蘇府開起了大宴。長寧多少還是要些臉麵的,結果進了大殿,蘇令卿直接號齊了滿滿當當一大家子人奉候。


    眾目之下,長寧恨不得掉頭跑路。可她不能,不能膽怯,也不能小家碧玉。她必須配得上遙生,這是長寧一直以來對自己的強迫。


    “公主請上座。”蘇令卿讓出席首的位置,正躬身以請。


    “我來蘇府,是客,蘇卿家莫要推辭,我與遙生交好,不如就坐在遙生旁邊吧。”長寧在眾目睽睽之下,又順著一群向日葵般的視線,淡定自若往遙生身旁走去。


    “咳!”看著自家女兒一副冰冷模樣,蘇令卿不滿提醒了一聲。


    遙生聽見了,抬起頭,朝長寧伸了手過去,“公主坐。”


    長寧握了,卻在遙生的指尖下汗成一片。挨著遙生坐下,長寧還是忍不住偷偷在桌子下伸手握了遙生裙擺。


    無人敢動,眾人也不敢妄言,灼灼目光之下,長寧等著蘇令卿開席,蘇令卿卻等著長寧開席。


    遙生抬起頭來,見就連坐在大哥腿上的小侄子也目光炯炯望著長寧。


    遙生無奈拍了拍握著自己裙擺的那隻蹄,長寧反應過來,忙不迭舉了筷,開口道:“長寧總羨慕蘇卿家,蘇府有家的味道,諸位莫要把長寧當做外人,倒叫長寧覺得生分了。”開了席間第一筷,夾了一筷羊小排,最終卻落進了遙生的碗裏。


    眾人這便開了筷,席間蘇令卿和蘇大哥會與長寧聊起邊陲人情,長寧會落了筷子含笑作答。碗都不曾拿起,夾了許多珍饈,卻都進了遙生的碗裏。


    這一閑談,倒


    也沒了之前的緊張。眼看著長寧終於夾了些菜落在自己碗中,遙生的臉上少了些陰鬱。卻是安常侍急急忙忙跑了過來,打斷了席間的熱鬧。


    “公主,皇上召見。”安常侍擦了擦額上的汗水。


    “現在?”長寧落下筷子,一口也未吃成。


    “是,公主,急召。”安常侍回道。


    “蘇卿家便不用送了,告辭。”長寧起身,便要跟著安常侍離開。


    遙生望著長寧碗中一口未動的菜肴,心中滋味不好受,落了筷,告席,朝那人追了過去。


    長寧會挨訓,丟了皇家顏麵是大事,皇帝的人來的這樣急,哪有什麽巧合而言?遙生心思轉得飛快,直到跑到那人身旁,又將長寧拽去了閨房。


    “是有人通報了今天的事。”丫鬟雲芝送了冰涼的井水進來,遙生又濕了帕子幫長寧去敷。事因她而起,說不愧疚是假的。


    倘若是因為今天的事,連累了長寧,還害了蘇家…遙生心亂如麻,微微顫抖的手隻覺脫力,端著帕子,怎麽也捏不穩當。


    長寧望著她,握了她的手放在肩頭,阻她胡思亂想。“遙生,好好吃飯,什麽事都不要擔心,我可以處理好。”


    “公…公主,司宮就侯在府外,再不回話,恐怠慢了。”安常侍,侯在門外催促。


    長寧的目光隻是垂了數瞬,眼中就有了分曉。“遙生,借你房間一用。”


    遙生不知道長寧想起了什麽,點了點頭,安常侍就被喚了進來。長寧似乎為難,遙生便自覺退到了門外。


    “安常侍,看得清麽?”長寧指了指麵上得紅腫。


    “好多了,施些胭脂可蓋。”安常侍如實答道。


    “那不行,要更明顯一些。”長寧皺了眉頭。


    “更?更明顯?”安常侍不解其意。


    “我自己可下不去手,你幫我。”


    “奴…奴…奴幫您?”安常侍結結巴巴。


    長寧已把臉伸了過去。


    安常侍臉色蠟黃,被逼得步步倒退。


    “快點的!不是說司宮等著?”長寧催促。


    “公主使不得,千萬使不得啊!”安常侍嚇得連連擺手。


    “安常侍!本宮命令你!”長寧眉頭一淩,用臉將安常侍逼入了牆角。


    “奴…奴…”安常侍低頭望著自己的拳頭,這


    還能活?


    “你再不打,我可不客氣了!”長寧逼迫道。


    安常侍被嚇得瑟瑟發抖,哪有奴才打主子的道理?著實沒了辦法,顫抖著,隻得舉了拳頭。


    “誒誒誒!你可瞄準點啊!我告訴你!用力點可別讓我受二茬罪!”長寧看見那拳頭晃了晃,說不害怕是假的。


    “哎呦,祖宗喂!造孽啊!”安常侍一手扶了長寧額頭,這拳頭就在眼前比來比去,氣得長寧想罵人。


    “噫!!!”但看安常侍齜牙咧嘴,擠了一臉的褶子,揮拳而下。長寧隻覺得自己好像來了個轉體三周半???


    屋子裏一聲巨響,遙生嚇了一跳,忙推開門去看。見安常侍嬌弱的斜坐在地板上,那蘭花指翹得既慌張又無力。


    而長寧,趴在地上,看著隻有進的氣兒,沒有出的氣兒。


    “長寧!”遙生忙將長寧抱在懷裏。看長寧捂著臉,疼的齜牙咧嘴。


    “遙生,我的牙好像不在了。”長寧滿嘴是血。


    遙生扶了長寧去看,“都好好的,是麵皮撞在牙齒上,破了皮。”


    “好你個安常侍,你!”長寧氣的直翻白眼,指了牆角瑟瑟發抖,滿臉嬌弱瘋狂搖頭擺手的安常侍,犯不上話。


    鼻息一熱,有血順著鼻子淌了出來。遙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見長寧這幅模樣滿心擔憂。可落在那人眼中,卻勝過一切,隻狼狽地一咧血盆大口,便又安撫道:“遙生別怕,我和安常侍鬧著玩呢。”


    遙生冷著臉不回,忙拿了帕子替那人冰鼻子。遙生身上有香,就如她的人一般,幽香疏離隻可惜卻摻雜了血腥味。一直以來,長寧覺得遙生麵上很凶,可心裏卻是軟的,直軟進長寧的心坎裏。遙生卻覺得長寧蠢,不可救藥。


    再出蘇府時,司宮一行早是候得不耐煩了。可看著獻平君腫的老高的麵頰,忙是上前關心。


    “哎呦呦!獻平君怎麽傷成這個樣子?!”


    “司宮久等,還望贖罪。長寧也未料到它會腫成這般,敷了敷,耽誤了時辰。”長寧心中暗想,要是再被打掉兩顆牙,就更完美了。


    “公主快乘攆歇歇,皇上聽聞公主受了傷,可是氣惱,午膳也沒了心思用,一番體恤,還望公主理解。”司宮將長寧攙上攆車,叫行的隊伍。


    遙生扶著門,看著那人遠去,心中涼意不止,她知道長寧要賣慘,可今日的事兒有太多說不過去,還有六皇子那邊,望著長寧遠去的身影,遙生擔憂不止。


    皇上不會輕饒長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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