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是從尚宛嘴裏說出來的,而是阿佑,可不知怎麽的,我卻像渾身過了電,我弓下腰,保險帶使勁勒著我,卻沒有疼痛感。


    我知道,有些事情哪怕再明顯,輪到自己頭上也不敢確認,這就是老話說的“當局者迷”?又或者是自卑在作怪。


    ——怎麽可能?她喜歡我什麽?我有什麽好值得她喜歡的……


    我發出靈魂三連問,覺得自己質疑得很在理。


    ——問這種問題就是傻逼。


    咳!士可殺不可辱!


    ——喂!你是不是趁機在那過嘴癮,羞辱我?


    ——我至於嗎?跟你有宿仇啊?可你問出這種問題,虧我以前還覺得你懂愛情,不過我原諒你了,畢竟換成我大概也會反應遲鈍吧。


    ——喲,真謝謝您“原諒”我!好了好了,折騰了大半天,我關機睡覺了。


    其實我那個時候都不確定這事是否上升到“愛情”的層麵,但我大概明白阿佑的意思,明白她那些還沒來得及講出來的道理。又或許我和她太熟了,熟到她還沒法舒適地羅列我的優點來安慰我,但我知道,那次尚宛清清楚楚地告訴過我,為什麽對我青眼有加,她說得那麽果斷清楚,隻是我選擇性忽略,選擇性盯著自己的不足看。


    後麵我睡了一覺,和同事們聊聊天,等落地奧爾堡時已是晚上七點多。


    來了三部車,一輛加長limo,兩輛商務車,我還在幻想尚宛會不會把我召喚進limo裏,卻眼睜睜看著她和裴司翰坐進去走了,裴司翰!


    我知道,換個思路去想,裴司翰確實不適合跟我們一起擠商務車,但她和他單獨乘那輛,連景怡都沒能進去,這讓我存了一路的那些活絡的小心思都像“咣”的撞到了一堵牆壁上,被阿佑罵開竅些的心又開始閉合。人與人之間其實很脆弱,很多東西,呈現出的結局紮紮實實地不同,但可能也就是某個節點上的某個一念之差而已。


    對於那晚的其他記憶,都不深刻了,現在想起來大概也就是車輪碾上去“咯吱咯吱”的磚石路,還有歐洲局促的酒店房間,那房間不便宜,酒店的外觀也很有底蘊,但房間跟國內的新酒店比差多了,我記得迷迷糊糊睡著之前還在想,也不知道尚宛的房間怎麽樣,她有沒有睡著。


    由於時差,我好不容易等到天亮,等到太陽出來,查了查天氣,穿上帶去的最厚的一件短大衣,又裹上圍巾,這才去吃早餐。


    這裏的早餐十分豪華,不是美式那種scrambledegg和培根走天下的,自選區最吸引人注意的就是來自歐洲各個地區的奶酪,各種由不同穀物、不同烘焙方法做出的麵包,搭配的蜂蜜也頗為講究,森林裏采的,野外田野裏采的,夏天的,秋天的……食物琳琅滿目,可尚宛缺席了。


    連裴司翰都像模像樣地跟我們坐在一起吃早餐,尚宛卻不在,這讓我覺得,這個早晨沒有異國帶來的新鮮,沒有食物帶來的喜悅,隻有冷。


    他們在說今天客戶安排一位當地的向導帶我們出去看看,去不去自願,如果緩不過長途飛行的疲勞和時差,可以在酒店歇著,但鼓勵大家去,我就在想,不知道尚宛去不去,她要是不去,我也覺得沒太大意思。


    吃得差不多了,我終於還是忍不住,給她發消息。


    ——你還好嗎?吃飯沒?


    我一直等到都吃完了,也沒等到回複,心裏有點擔心,景怡又來統計出遊人數,好安排車輛,我一時不能決定,推說有點困,等會兒看看咖啡能不能發揮作用,不困就去。


    “尚總呢?怎麽沒看到她?”我趁別人沒在意,小聲問她。


    “哦,她在房間點餐了。”她心不在焉回了我一句,趕緊又去張羅其他人。


    原來是這樣,我懨懨地回到房間,一屁股坐在床上,手機突然發出悅耳的一聲“叮”,我眼中放光,飛速將它拿起。


    ——還好,處理些郵件,一會兒出去逛逛,你去嗎?


    我直接退出來找到和景怡的聊天窗口:


    ——咖啡起作用啦!我報名!


    等我再見到尚宛,是在酒店大堂了。她坐在沙發上,身上穿著件小羊皮的機車夾克,微微呈橘色,配黑色皮褲,又係了條小絲巾,頭發在腦後隨意纏了幾道,腳下是雙高邦帆布鞋。我一直不待見皮褲,她穿在身上卻妥帖得很,隻是之前從未見過她穿得這麽休閑,休閑中帶了一點點的小野性。


    幾個同事圍在她周圍,有個淡金頭發的外國女人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麽,她就隻是聽著,間或微微一笑,她有張精致的臉,這讓野性的裝扮也收斂了幾分。


    看到我她也隻是衝我笑笑,其他人也看過來,她們又跟我介紹丹麥向導freja,說今天全程由她陪伴。我跟大夥兒一起坐下來,見裴司翰不在,心裏舒暢了。


    “等裴總來我們就出發。”景怡特意跟我解釋一句。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我下意識朝尚宛看去,她正端起咖啡杯,一張臉就那麽被遮去了大半邊……


    正氣不過,那廝朝我們大踏步走過來了,“不好意思,處理了些工作,讓各位等了。”


    “哎呀,裴總好辛苦,大周日早晨還在工作,倒襯得我們這些人很閑呢!”裴司翰部門一個女同事見縫插針拍起了馬屁。


    “那尚總也在呢,你是想說尚總也是閑人嗎?”景怡撅著嘴巴,俏皮地頂回去,惹得大家紛紛笑了起來,尚宛和裴司翰也跟著笑,一番其樂融融,隻有我,酸得牙要掉。


    今天尚宛別提有多親民,把她的加長limo也拿出來分享,我們六個人,連freja一起,都坐了進去,她是第一個上車的,後上的人都沒敢坐她身邊,等到我最後一個上去,沒有空餘座位了,看到裴司翰坐在她左邊,氣不打一處來,撅著屁股站那兒半天沒動。


    “來往過來坐吧。”尚宛說道,聲音穩得人神共憤。


    我別別扭扭蹭過去,在她右邊坐下,手腕蹭著她的皮衣,柔軟的質感讓我忍不住想反手再去摸一把,忍住了。


    尚宛對我禮節性地微微一笑,轉頭就跟裴司翰說話:“奈良那邊有什麽反饋?”


    “他們很喜歡我加進去的那個大屏幕,全天滾動播放鹿園,不過他們希望多加進一些競爭對手沒有的元素,去吸引顧客。”


    “嗯,”尚宛轉回頭,“我們再想想。”


    這車真好,同樣的路,昨晚我還能感覺到車輪軋在磚石路上,今天什麽感覺都沒有了,我看向窗外,歐洲的小城有種別樣的美,那些五顏六色的,銜木結構的房子,讓人仿佛置身於童話中,我看著窗外的風景,暫時忘了身邊的煩惱。


    車子開了不到十分鍾,我們就在一座古堡似的建築前停下了,freja說這是當地的博物館,問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她的英文還不錯,歐洲北部的英文普及率算高,如果往南歐去就夠嗆,這會兒她的發音雖然稍顯生硬,我也都能聽懂七七八八,還有二二三三大概是因為我自己水平有限。


    我們逛了圈博物館,知道這座小城曆史悠久,在古代靠漁業和釀酒業維持繁榮,利姆水道橫穿小城,東流入海,在地圖上,freja告訴我們,尚古這次設計的酒店坐落在奧爾堡的新城區,臨水,幾十年前那邊全是工廠,現在都重新開發出來,類似於我們的城市新區。


    從博物館出來,尚宛一直和裴司翰走在一起,好像一直在說那個日本的項目,沒勁透了,我就不明白,明明是出來玩的,為啥要一路討論工作,真是掃興。


    女人之間的友誼,要說容易建立,也容易得很,一來一回,景怡和我熟了,走路時從挽著我胳膊到後麵累了直接掛我身上,我下意識想抵抗,不太習慣與朋友有親密的肢體接觸,可一想到尚宛在一旁,還和那個裴司翰聊得火熱,索性就讓她掛著。


    “你們看,這裏全是樂高,”freja指著主街上的商店櫥窗,“你們中國人玩樂高嗎?”


    “喜歡啊,後來成了建築師。”一位同事接道,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景怡掛在我身上,笑得花枝亂顫,尚宛的目光終於掠過裴司翰,朝我這邊看來。


    “要不要我背你啊?”我感受到了尚宛的目光,故意親昵地跟景怡說。


    “我可胖了,你能背動嗎?”景怡笑道。


    “你胖?我可不瞎,你有一百斤嗎?要不要試試?”


    景怡“咯咯咯”笑起來,“不要了,要是背不起來,沒麵子的不是你,是我啦!”


    我跟她一起笑,再抬眼看尚宛,她又扭頭去跟裴司翰說話了。


    “各位,我們奧爾堡夜生活的一大特色就是bodegas,”freja眉飛色舞地介紹道,“大家如果晚上想出去喝一杯,我可以介紹幾家很好的bodegas給你們。”


    “那是啥?”有人問。


    “就是小酒館。”尚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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