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完大概也就花了十來秒,聽的人卻要經曆一番複雜的掙紮,那話說得有趣,忍不住想聽,又覺得不道德,不該聽牆角,該扭頭走,結果就是還沒掙紮好,“尚小姐”三個字就入了耳。


    是我敏感了嗎?尚小姐?我下意識看向身邊的蕭梓言,心想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尚小姐”三個字。


    這一看不要緊,我又嚇了一跳,蕭梓言竟全神貫注地聽著,見我看她,還衝我眨眨眼。


    好像她關注的和我關注的,不是一碼事。


    就在這短短的兩秒裏,灼冰走了出來,看見我,愣了一下,又看看我身邊的蕭梓言。灼冰今天頭發放了下來,沒露出剃光的兩鬢,看著沒那麽“邪性”。


    “我招呼朋友,回頭再打給你。”她匆匆說了這麽一句,便掛了電話。


    “你這家夥!”她解開了攔在vip室外的障礙,“還是我這兒好找吧?”


    “啊?你們認識?”蕭梓言錯愕地看向我。


    這可怎麽說?等等,灼冰說她這兒好找,啥意思?我可沒特意找她。


    “當然認識!”灼冰來拍我肩。


    “哦,‘灼冰’,原來這畫廊是你的?”我裝一回傻,既回答了蕭梓言的疑問,又想避免灼冰的誤會。


    “對啊,我以為你知道,”灼冰又朝蕭梓言看看,見她挽著我手臂,笑得意味深長了,“來來來,你們比vip還尊貴,快進來我請你們喝點啥。”


    我剛要推脫——怎麽每次都讓她請我——就被她拉了進去,蕭梓言放開了我,跟在後麵,灼冰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嫂子這麽漂亮,還想什麽前女友啊?”


    我渾身一激靈,這誤會大了,誰讓我那天喝大了,跟人家交淺言深。


    “......純朋友,姐們兒,”我指了指左手無名指,暗示她看蕭梓言手上的結婚戒指,“人家直的,況且......”我聲音更小了,“我什麽時候想前女友了......”


    “你們倆鬼鬼祟祟的,說什麽呢?”蕭梓言在後麵問。


    灼冰轉回身,“對不起,冷落小姐了,是我的錯,身為畫手,我見過形形色色的女人,但像小姐這樣人這麽美,聲音又這麽好聽的,還真不多。”


    我去,你想幹嘛?


    蕭梓言臉上竟然紅了,竟然紅了!


    蕭大小姐,您活這麽大聽過的誇讚還少嗎?怎麽今天突然一副不經誇的樣子?


    “你們喝啥?”


    說著話我們已經到了裏間,灼冰走到咖啡機旁,我掃了一眼,是幾萬塊的機器,看來她有點講究。


    “各種咖啡,茶也有。”灼冰說。


    “我就一杯美式吧,謝謝。”我說。


    “美女先吧。”灼冰衝蕭梓言眨眼。


    “哦......espresso吧,謝謝。”蕭梓言竟矜持起來。


    “有品位!”灼冰說著,機器便轟響起來。


    什麽時候喝espresso就有品位了?我還沒點名用誰家的豆子呢。


    我環顧著這間展室,我不懂畫,但真實感覺跟外麵那些不太一樣,好像這裏的更沉靜些,外麵那些畫,有一點浮於表麵。


    “這些都是你畫的嗎?”我問。


    灼冰回頭看看我,“哦,裏間這些都是我畫的,外麵展廳裏有一半是我畫的吧,還有些是我學生,或者一些外麵的畫手,暫時還沒有畫廊,我看著可以就收過來。”


    “好厲害,你都有學生了!”


    “嗯?打發時間吧,”灼冰說著將我的咖啡遞來,“我都不收學費的,投緣就教。”


    這聽起來更厲害了。


    “你要不是特意找我的,是看畫嗎?”灼冰問。


    “嗨,我哪懂看畫,陪蕭小姐買幅畫。”我看向蕭梓言,她在r城也算個小名人,輕易我不敢隨便介紹她,看她自己想不想結識人家。


    “你好,我是蕭梓言。”


    “你好,你好,我灼冰,都是些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蕭小姐如果不嫌棄哪幅,送給你就是了。”


    “灼冰老師太謙虛了。”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突然都變成文化人,我的存在就有點突兀了。可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在那樣的場合遇到灼冰,像今天這樣,在她的畫廊裏,可不該尊稱人一句老師麽。


    “灼冰老師一向大方。”我嚴肅道。


    灼冰朝我看一眼,“噗”地笑出來,突然又想起什麽,“蕭梓言……靠,我說聲音這麽美,又有點熟悉,不會是‘梓言自語’的蕭梓言吧??”


    蕭梓言歪著頭笑,被認出來挺美的感覺,“正是在下。”


    灼冰“蹭”一下站起來,抱拳,“失敬失敬,小店蓬蓽生輝。”


    “你倆照顧照顧文盲啊。”我苦著臉說。


    灼冰沒搭理我,想了想,“蕭小姐是自己買畫嗎?還是送人?”


    “我改主意了。”蕭梓言用她那迷死人不償命的聲線說道。


    我有點不祥的預感,頗有些驚恐地望向她。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灼冰老師,不如再收個徒弟?”


    如果蕭梓言不是已婚直女,且一直沒有彎下來的跡象,我會以為今天親眼目睹了一場成功的互撩遊戲。


    非常成功,灼冰當場收下了她。


    我回到家給阿佑打電話,好容易接通,“所以那個包養灼冰的富婆是誰?貴圈沒有風聲嗎?”


    那邊愣了好大一會兒,“你怎麽對灼冰這麽感興趣?遇到什麽事了嗎?”


    “今天又碰到她了,快說。”


    “呃,你自己搜吧,亂七八糟的,我也講不清楚,也沒細細吃瓜。”


    我掛了電話就去搜尚宛,是不是很奇妙?因為我就在心裏隱隱懷疑,我甚至有個大膽的假想,那天那部轎車後座的女人,是不是尚宛?


    一直到後來,跟尚宛說到這事,我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懷疑和尚宛有關,我是不會去吃這個瓜的,我從來不是八卦的人,這是往好裏說,往壞裏說,就是對別人沒那麽感興趣,活得自私。


    說起來這是我第二次在網絡上“扒”尚宛,下午等蕭梓言的時候沒太仔細看,這會兒從搜索引擎輸入她的名字,發現搜索提示裏有個“尚宛裴司翰”,點進去,很多類似“尚宛和裴司翰什麽關係?” “尚家和裴司翰結婚的是哪個?”“裴司翰利用尚宛上位?”諸如此類的標題。


    我罕見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暫時把灼冰擱置一邊,搜起了裴司翰,不搜不要緊,原來他是尚古的首席設計師,主攻酒店設計這塊,紮根尚古十二年間,戰功赫赫,在很多尚古說得上名的國際國內獲獎項目裏,諸如迪拜卓雲、挪威萬島、日本森鹿......中國的亞盛七星、凡縵集團連鎖,等等,裴司翰都擔任首席設計。


    照片裏,裴司翰典型的設計圈精英的模樣,有型有款,氣質洋氣,關鍵是他長相中上,這樣長相的男人再拿氣質學識和名氣一包裝,立馬躋身優質a男行列。


    奇怪的是,那些標題一經點開,顯示的都是404不存在,一開始我很納悶,後來一連如此,我開始猜想,網絡已經被清過,那些八卦討論統統都被清掉了。


    而灼冰,卻遲遲看不到有關她的痕跡,搜索尚宛翻到第八頁,才看到有人弱弱地問一句“尚宛和灼冰畫廊的老板什麽關係?”回答隻有一條:“灼冰是尚古室內裝飾畫的供應商。”


    平平無奇,缺乏想象,在我腦中卻已彎彎道道,如果這是真的,她們認識的,對嗎?我想起那天阿佑的那句“她的金主給她辦展會,炒她的畫兒”,又想起今天下午聽到的那通電話......


    我的心情很微妙很複雜,那是一種失望和興奮交織的情緒,失望來得很見不得人,追根究底,我為沒有看到關於尚宛的鋪天蓋地的同性新聞而失望,我知道這種期待很齷齪,我承認。


    興奮在於,我有種直覺,尚宛和灼冰存在某種關係,甚至可能還跟裴司翰這個男人有關,我為這個闖入的直覺興奮,對,就是興奮,一種錯亂的精神狀態,翻動手機的手指竟然微微顫抖起來,要知道我是連豆芽芯都能穩穩拿牙簽穿過去的。


    再去搜灼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堆畫和雕塑,說實話,看得我眼花繚亂,因為剛才已經“扒”了半天尚宛,這會兒感覺眼睛有點吃不消了,翻來翻去,翻到一個貼吧,裏麵有個帖子:“灼冰是某集團女高層的小狼狗?”


    我虎軀一震,覺得自己要接近真相了,手指輕輕顫著,有點不敢去點開,也唾棄自己,從未在背後這麽窺視過別人,今天的我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


    一不做二不休,點開回複,有人說看見她和一個四十來歲的富婆從一輛車上下來,有人說是知名女畫家zxr,這縮寫讓我完全摸不著頭腦,看了半天,有個人說:“你們都別瞎猜了,其實是sg集團的sw,灼冰畫廊vip展室有一個半身塑像,這個塑像其實就是sw。”


    我抽了口涼氣,這些縮寫我全看懂了。


    並有點相信。


    回複裏有人問這縮寫是什麽,有人說早就聽說了,有人說不要潑髒水,說灼冰靠自己本事吃飯,她的作品很棒。


    再往下,討論的焦點突然變成灼冰的作品到底好不好,互撕的兩撥人,一方說她早期作品還能看,這兩年都在糊弄市場,反正有人接盤,另一方說作品好不好是主觀的事,你為了說她吃軟飯就黑她作品,有本事拿實錘出來。


    一方又說,你去看看灼冰畫廊的畫兒有多少散賣出去的,再看看尚古開發的項目,那些酒店房間裏、商鋪牆麵上,多少灼冰畫廊的畫,不都是靠尚古走銷路。


    另一方說,簡直是笑話,這都能作為兩人有一腿的證據?畫廊不要恰飯的嗎?誰規定畫廊不能找商業合作,非要賣散畫?酒店裏洗漱用品都是和品牌合作,為什麽藝術裝飾品不行?


    ……


    烏煙瘴氣,我看不下去了。


    看看時間,該去工作了,我收起手機,去樓下打車。


    車子經過尚古總部大樓,像往常一樣,宏偉摩登的玻璃幕牆上播放著巨幅廣告片,廣告片經常更換,這已經成了尚古商圈的一道風景,我卻從未駐足觀賞過。


    我下了車,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仰頭瞻望。


    那是關於尚古下一季酒店項目的宣傳片,我看到仙境一樣的海上日出,山巒,海水,那是酒店的位置,我看到熟悉又陌生的r城cbd,繁華,魔幻,尚古卓爾不群的總部大廈,通透時尚的玻璃外牆,仿佛要聳入雲端,鏡頭拉近,穿過鏡牆,寬敞而充滿設計感的會議室,一群看上去才華橫溢、天資卓越的人,鏡頭流動著,每個人篤定地看向你,不容置疑地說出三個字:我可以。


    我看到了尚宛,鏡頭最後一個轉向她,她正與裴司翰在設計圖前討論著什麽,抬頭看向鏡頭,一身簡練時尚的通勤時裝,長發依舊在頸後挽起,露出精致漂亮的一張臉和優美的頸部,她用那天在電梯口說話時那樣的微笑笑著,溫和而可信:我可以。


    我想,尚古真的可以省下一大筆營銷和廣告費,光是尚宛一個笑容,大概沒有客戶能夠拒絕吧。


    我低下頭,肩膀也塌下來,我在熙攘的街頭慢慢踱著,很快便會被人流淹沒,像一隻螻蟻。


    我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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