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動作利落的將黃花梨木桌幾上的杯盞、瓜子殼、果脯等收拾幹淨,又重新奉上新的茶點。


    裴元徹修長的手指捏起一盞茶杯,淺啜一口後,淡聲吩咐道,“都下去。”


    宮人們畢恭畢敬應諾,雙手疊在身前,快步退下。


    等人走後,裴元徹抬眼看向顧沅,“到孤身邊坐。”


    顧沅抿了抿唇,走到他身邊,還沒等她坐下,他扣住她的手腕,輕而易舉的將她拉倒他的懷中。


    他似乎很喜歡她坐在他腿上,剛開始顧沅還有些無所適從,漸漸地也習慣了。


    裴元徹一隻手勾著她的腰,另一隻手也沒閑著,捏著她纖長柔軟的小手,像是把玩一塊溫潤潔白的美玉般,語調慵懶的問,“早間都忙了些什麽,與孤說說。”


    顧沅坐在他懷中,匯報事務般,將上午的應酬大致的說了遍。


    裴元徹隨意的聽著,等她說完,一雙深邃的黑眸凝視著她,問,“可累著了?”


    顧沅搖了搖頭,語氣輕鬆道,“還好,主要是母後在應酬,我隻是在一旁幫襯著。”


    裴元徹嗯了一聲,又道,“孤剛過來時,才走到門口就聽到你們歡聲笑語的,說什麽呢?聊得這般開心。”


    “不過是些家長裏短的閑話罷了。”


    “你嫁進東宮這些日子,孤從未聽你像今日這般笑過。”


    顧沅愣了愣,斂眸低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


    裴元徹見她這謹小慎微的模樣,心頭歎口氣,捏了捏她的手,語氣盡量放的柔和,“孤沒有指責你的意思。既然她們陪著你,你這麽歡喜,你大可經常叫她們進來與你作伴。”


    他本以為這般說了,顧沅應當高興才是,沒想到顧沅睫毛顫了顫,一副更加緊張的模樣。


    安靜片刻,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氣般,抬起小臉看向他,“殿下,素素和月娘,她們……她們的性子,一個剛烈,一個怯懦,都不適合在宮裏。而且,我與她們從小長大,還曾在七夕對月盟誓,義結金蘭,雖不是親姐妹,彼此的情誼卻遠勝親姐妹……”


    裴元徹,“……?”


    顧沅那雙烏黑如小鹿般的瞳眸,滿是請求的看向他,“還請殿下另擇佳人,讓素素和月娘能在宮外覓得良婿。”


    裴元徹,“……”


    頓時,他那張俊顏變得難看無比,周身的氣息也變得冷冽。


    顧沅眉心猛跳,忙不迭要起身告罪,可那隻放在她腰間的手卻是越捏越緊,仿佛要將她的腰掐斷一般。


    她眸中水光瀲灩,盈盈望向他。


    裴元徹太陽穴突突直跳,隻覺得胸口一團火燒著,他壓了又壓,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冰冷的話,“在你心中,孤是色中餓鬼,見著個女人就要納入東宮麽?”


    他好心好意想讓她兩個好姐妹多進宮陪陪她,她竟然將他想的那般不堪。


    顧沅一張小臉一陣青一陣白,錯愕的盯著他。


    難道他不是那個意思麽?


    她的嗓音有些顫抖,緊張道,“我、我見殿下突然問素素那樣的問題,還以為殿下你,對素素有意。”


    裴元徹板著臉,嘴唇抿得緊緊地。


    倏然,他單手捏住她的小臉,鳳眸眯起,沉聲道,“你忘了孤之前與你說過的話麽?”


    顧沅頓了頓。


    “孤在大婚那晚便說了,此生,隻有你一人。”


    “殿、殿下,莫要開這種玩笑了……”


    裴元徹好看的濃眉一擰,他一言九鼎,她卻當他在開玩笑?


    他定定的盯著她的眼睛,不讓她的目光躲開,語氣愈發嚴肅莊重,“孤沒有與你說笑。”


    見顧沅不說話,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又一字一頓道,“把你的耳朵豎起來,孤再說一遍,孤這輩子,唯你一人。”


    他的目光太過認真堅毅,沒有半點戲謔糊弄的情緒。


    顧沅心頭大震。


    震驚的同時,又有些難以理解。


    裴元徹仿佛看出她的疑問,低下頭,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沉聲道,“孤喜歡你,想要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沅沅,你當真看不出孤的心意麽?”


    顧沅眸光閃動,還沒等她說話,又聽得男人道,“你若還是不信,孤也可指天對地發個毒誓。”


    說著,他就要舉起手指,顧沅忙按住他的手,“信了,信了。”


    裴元徹看她這副樣子,真是又氣又愛,一把握住她的手,猛地朝她柔軟的小臉親了好幾口。


    末了,還有些不解氣,便咬牙切齒警告道,“下次再胡思亂想,就別怪孤……”


    狠話說到一半,看到她清澈的眸子,硬是壓了回去,隻湊到她耳畔,磨牙根道,“就別怪孤把你欺負得下不來床。”


    顧沅怔住,旋即,白瓷般的小臉染上一片嬌媚的緋紅。


    接著,裴元徹抱著她好好親昵了一陣,才叫宮人進來替她梳洗打扮。


    ……


    半個時辰後,倆人都換下莊重繁複的禮服,穿上輕便又不失規矩的常服,宛若一對璧人般,一道往太極宮而去。


    坐在轎輦上,顧沅還是忍不住心頭疑惑,問了裴元徹為何會突然問起張韞素和陸景思的事。


    裴元徹也不好說,還不是看在你和咱前世的兒媳婦麵上,孤想著能拉一把是一把,總不能明知道陶家是個火坑,還眼睜睜看著張韞素往裏頭跳。


    雖說前世的兒媳婦不錯,但那也是上輩子的事了,這輩子他與沅沅會有幾個孩子,是男是女,都說不準。


    牽一發而動全身,這道理他很清楚。


    “孤隻是想著,若是她與陸景思能成一對,景陽也能死心了。”


    “原來如此。”


    顧沅恍然,原來殿下這是為五公主著想呢,不過


    “殿下,你不喜歡陸小侯爺麽?他年少有為,相貌英俊,家世也不錯,與五公主也算得上良配。”


    裴元徹眼眸一眯,“他英俊,還是孤英俊?”


    顧沅,“……?”


    裴元徹看著她,等著她回答。


    顧沅忽然想到端午節那回的事,於是訕訕地笑道,“殿下龍姿鳳章,英武非凡。”


    裴元徹這才滿意的嗯了一聲,回歸正題,“孤給景陽看中了一門更好的婚事。”


    “不知是哪家?”


    “隴西謝國公府,謝綸。”


    裴元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待會兒他也在宴上,孤指給你看。”


    晚霞將天際染成一片豔麗的紅色,一群鳥兒擦著琉璃瓦掠過,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剪影。


    轎輦在太極宮停下時,殿內已然賓客滿座,喧鬧無比。


    裴元徹牽著顧沅的手,想到此次是她第一回參加這般隆重的宮宴,且所坐位置也在顯眼之處,於是垂下眼,低聲道,“別緊張,有孤在。”


    顧沅點了下頭,心裏卻是半點不慌。


    她也不知怎麽的,按理說這種場合她應當是有些怯的,可走到這宮殿門口,她忽然有種應付自如的熟悉感。


    尤其是裴元徹這般拉著她的手,一步步往大殿走進去,那種熟悉感愈發強烈。


    “太子殿下駕到,太子妃娘娘駕到——”


    伴隨著這道細長的通稟聲,嘈嘈雜雜的殿內頓時安靜下來。


    眾人紛紛肅立於一側,抬齊齊行禮。


    一襲朱紅色夔紋圓領袍的裴元徹牽著顧沅,麵色淡淡,語調清冷,“免禮。”


    說罷,他與顧沅踏著紅色地衣,一步步往上座走去。


    兩側的王公重臣及女眷們不動聲色的抬頭,當看到那裴元徹身旁坐著的太子妃時,眼裏都控製不住的流露出驚豔之色。


    顧沅今日穿著一件蜜合色折枝花刻絲外衫,下著一條霧白色暗紋宮裙,梳著端莊尋常的同心髻,發髻後別著兩朵鑲著七色寶石的珠花,鬢邊插著一支卷須翅三尾點翠銜單滴流蘇鳳釵,在明亮的燭火之下,熠熠生輝。


    她那張臉不需要濃妝豔抹,隻淡描了眉,稍點了唇,自有一種明豔端麗的美。


    她唇邊掛著淡淡的笑,雖然隻那般安安靜靜坐著,卻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宛若一顆散發著柔和亮光的明珠。


    眾人皆驚歎於太子妃的美貌。


    之前沒見過她的人評價道,“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太子妃真不愧是長安第一美人啊!”[1]


    之前見過她的人評價道,“從前的太子妃宛若一朵深穀幽蘭,高潔清雅,不染塵埃般。如今嫁了人,多了幾分風韻,像一株開得正豔麗的牡丹,豔冶柔媚,光豔逼人。”


    這些私下裏的議論,顧沅並不知道,她隻知道,身旁男人好像又不高興了?


    “殿下,你怎麽了?”她疑惑的問。


    裴元徹麵部線條冷硬,看到顧沅那嬌媚的小臉,心頭又生出那強烈的衝動,將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窺見她的美。


    他捏緊手中酒杯,淡聲道,“無事。”


    須臾,又對身後的李貴吩咐著,“太子妃飲不得酒,去備些葡萄汁來。”


    李貴應諾,忙下去了。


    鄰桌的二皇子妃鄒氏笑眯眯對顧沅道,“殿下待你可真體貼,這新婚燕爾的就是不一樣,像我與你二皇兄,成婚十五年了,早沒了這份暖心。”


    顧沅眼角餘光掃過裝作沒聽見這話的二皇子,扯著嘴角笑了笑,隻道,“我酒量不太好,殿下是怕我酒後失態。”


    說話間,外頭傳來太監的唱和聲。


    順濟帝與崔皇後來了。


    殿內眾人再次起身相迎,齊齊拜道,“恭迎陛下,恭迎皇後娘娘。”


    帝後入座,態度溫和的說了一番開場白後,便讓眾人入席。


    在宴飲之前,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特殊環節——後宮女眷獻上賀禮。


    先是崔皇後帶著後妃們一個個獻禮。


    順濟帝坐在上座,笑容滿臉,見著好的,便點頭誇讚兩句,那被誇的妃嬪自然是受寵若驚,遞一個多情的媚眼,再嬌滴滴的謝恩。


    顧沅坐在下首瞧著,都忍不住想,當皇帝可真是享受,有這麽多環肥燕瘦的美人兒捧著、圍著,一個個俏生生、千嬌百媚的,便是當物件擺著跟前,也是賞心悅目的。


    轉念再一想,皇帝是享受了,可從那些妃嬪的角度去想,要與這麽多女人爭奪一個男人的寵愛,那是何等的壓抑與悲哀。


    思及此處,她忍不住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他側臉輪廓深邃,鼻梁立體又挺拔。


    似是感應到注視的目光,裴元徹略一側眸,見她正若有所思的望著他,鳳眸一眯,“怎麽了?”


    顧沅忽然彎起眼眸,朝他笑了下,“殿下,你真好。”


    這一笑,霞光蕩漾,滿室生輝。


    裴元徹的心髒猛地跳了兩下,她誇他了。


    她誇他真好……


    內裏翻江倒海,他麵上卻是不顯,不動聲色的挺直了腰背,“怎的突然這般說?”


    顧沅沒說,隻朝他眨了眨眼。


    這時,正好輪到她們這兒媳輩的去獻禮,顧沅忙提著裙擺起身。


    裴元徹表情嚴肅,抬起手按住胸口。


    隻有他知道,她看向他時,他的心跳得多麽瘋狂。


    ……


    顧沅雖為太子妃,獻禮卻是按照長幼順序來的。


    二皇子妃與三皇子妃先獻禮,她們一個送了塊親手繡的天和長泰繡迎手坐褥,一個送了親自畫的壽山福海圖。


    順濟帝隻掃了一眼,和藹的點了下頭,一側的太監就麻利收下。


    下一個,便輪到了顧沅。


    她剛一上前,明顯感覺到順濟帝的視線直直落在她身上。


    雖有些不適,她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一大通的祝福話語,又道,“父皇,兒臣奉上的壽禮是副萬壽繡屏。”


    話音落,立刻有太監將那副檀木萬壽繡屏呈了上來。


    順濟帝黏黏糊糊的目光在顧沅臉上流連片刻,才抬眼看向那副繡屏,誇道,“這些壽字寫的端正遒勁,繡工也細致精巧,不錯不錯,太子妃,你用心了啊。”


    還沒等顧沅說話,一側的四公主昌月嗤笑了一聲,“用心?父皇,這繡屏可是司製房繡娘的手藝,要說用心,也是繡娘們用心,又不是太子妃親自繡的。”


    此言一出,殿內登時靜了。


    昌月的生母是榮寵不衰的嘉貴妃,愛屋及烏,順濟帝平日也格外寵愛昌月這個女兒。


    雖然顧沅早知道嘉貴妃母子一直與東宮暗中較勁,但昌月公主猝不及防的來這麽一下,她的心也不由得“咯噔”一聲。


    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不慌不忙的屈膝,從容對順濟帝道,“請父皇恕罪,這副繡屏的刺繡的確不是兒臣繡的。說來慚愧,兒臣的針黹實在難登大雅之堂,為了讓這份壽禮盡善盡美,兒臣隻好讓司製房的繡娘代勞。不過這為底的壽字,都是兒臣親自寫的。”


    她這般解釋了,再加上那輕柔嗓音,恭敬的態度,真是叫人想責怪都不忍。


    順濟帝本就是最“憐香惜玉”的人,見著他那絕色的兒媳婦低垂著頭,如畫的眉眼間是不卑不亢的神情,半點怪罪的意思都沒有,反倒誇道,“快起來快起來,朕又沒有怪你。其實,是不是自己繡得也沒那麽重要,重要是你們這份孝敬的心意。”


    其他皇子妃及公主,“……”


    待顧沅起身後,順濟帝還扭頭,埋怨的看了昌月一眼,“你啊你,都是你母妃平日把你慣得無法無天,下回再這般貿然插話,仔細朕罰你。”


    昌月公主臉上的笑掛不住了,睜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父皇非但沒責罰太子妃,反倒嗬責自己?


    一旁的五公主景陽忍不住笑了,幸災樂禍的看向昌月:讓你冒壞水,想害我皇嫂倒黴?現在被父皇教訓了,沒臉了吧,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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