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春耕,恰好遇上黃道吉日,魏建偉一位叔公家娶孫媳婦,新郎官算起來是他的堂兄弟,家裏幾人都被叫去幫忙,隻有馮秋月因為孩子太小走不開,留著看家。


    一大早,何曉芸和王春花就到了叔公家裏,由於已經娶了兩名兒媳婦,頗有經驗的王春花被拉去商議婚宴上的細節,何曉芸則到廚房後院,跟其他人一起洗碗擇菜。


    來幫忙的都是同大隊的老少媳婦,彼此比較熟悉,何曉芸一到後院,就有人招呼她:“曉芸吃過早飯沒有?鍋裏還有粥跟饅頭,先吃飽了再幹活。”


    她回道:“吃過了,早上吃了飯才出門的。”


    “過來幹活,吃什麽飯呀,怕你嬸子不給你飯吃嗎?”對方開玩笑。


    何曉芸也跟著笑。


    又有人問她:“你和建偉什麽時候走?”


    “還有四五天,這回的假期隻有二十天。”


    幾人聽得好奇,便問起部隊裏的情況,比如她跟著去住哪兒、在哪吃飯、平時要不要下地幹活……


    何曉芸都一一答來。


    “還是你跟建偉好,我有個娘家侄子,當兵也七八年了,他媳婦兒到現在還不能隨軍。”有人說。


    另一人道:“那是級別不夠,建偉都當兵十幾年了。對了曉芸,建偉一個月工資不少吧?”


    這個問題問出來,其他人都豎起耳朵聽。


    財不外露的道理,何曉芸還是知道的,說低了她們肯定認為她撒謊,說高了旁人又會有小心思。


    她說:“是有幾十塊,可是在外麵,錢不經用,建偉在部隊,吃飯穿衣都算自己的,有時戰友受傷了退役了,多少要幫一點,現在又多了我跟孩子兩張嘴,那裏不像咱們這兒,就是買棵芹菜、買根柴火都得要錢呢,一年到頭剩不了什麽。”


    三四十是幾十,七八十也是幾十,魏建偉的工資九十塊,她這麽說,不算說謊。


    原本聽說有幾十塊,還有人眼紅,等聽到後麵的,心裏又平衡了。


    “這麽看來,還是家裏最好,咱們雖說也不富裕,可自家地裏的菜隨便吃,山上的柴隨便打,誰敢問我們要錢?”那人不無優越感地說。


    “是啊,”何曉芸含笑附和,“那邊冬天又冷,一下起雪,想吃點新鮮的菜都沒有,這一點真的比不上咱們清水河。”


    又說了幾句,她們很快聊起別的話題。


    一會兒說誰家裏花了大關係,把孩子弄進工廠,一會兒又說誰誰的姑娘這次相親又不成,已經相了好幾個了,眼光太高太能挑。


    這些小道消息,何曉芸一概不知,隻管自己低頭幹活,時不時點頭應兩聲。


    剛才問魏建偉工資的人,忽然壓低了嗓音說:“昨晚小敏跟建明又吵架了,早上我看她眼眶都是紅的。”


    這兩個名字何曉芸聽著耳熟,魏建明去年夏天跟別的女人勾勾搭搭,被對方的丈夫抓了個正著,事情鬧得還挺大。


    “唉,建明也是真不好,小敏長得又不醜,還給他生了兩個孩子,怎麽就拴不住他的心?整天想在外麵花。”


    “男人都是那德性,我聽說先前小敏想離婚,可她離了能去哪?娘家兩個哥哥都已經結婚了,回去住一天兩天,嫂子把你當個客人,要是一直住著,還能有好臉色?再說,孩子沒了親娘,以後多苦啊。”


    “要我說,小敏的脾氣也太硬了,鬧一下就離婚,離婚那是能亂喊的?真離了,她爸媽的臉都不知道往哪裏擱。”


    “不能全怪她,是建明不好在先。”


    何曉芸默默聽著。


    去年剛到這裏的時候,憑空多了個丈夫和兒子,她其實也想過離婚,不過很快就覺得這條路太艱難,給否決了,現在看來,她的預感沒錯。


    在明顯是男方有錯的情況下,女方想要離婚,都有如此多閑言碎語,要是她這麽做了,還不得被唾沫淹死?


    說來說去,她隻慶幸自己遇上的是魏建偉,而不是魏建明那種人。


    說曹操曹操到,前邊院子傳來一些聲響,何曉芸探頭看了一眼,見到一些男人從別處借來桌椅,正擺在前院裏,魏建偉也在其中。


    大概察覺到她的視線,他抬頭看過來,見到她,嘴角勾了勾。


    何曉芸沒說話,低下頭繼續洗菜,嘴邊卻不自覺噙著一絲笑意。


    擺完桌椅,魏建偉抬腳往後院走來。


    何曉芸並沒看見,是邊上的婦人先道:“建偉你來幹嘛?曉芸忙著呐。”


    “就是,”有人笑著應和,“一會兒不見就來找,曉芸可沒空理你。”


    何曉芸抬頭看向他,魏建偉大大方方地跟那幾名婦人點了點頭,在她對麵蹲下來。


    “做什麽?”何曉芸頂著別人的目光,小聲問他。


    魏建偉伸手在兜裏,不知道掏什麽。


    “張嘴。”


    “嗯?”何曉芸困惑,下意識張開嘴,下一秒,嘴裏就被塞進一個甜滋滋軟綿綿的東西,嚼了一下,還有股蜂蜜和牛奶的香甜。


    是魏建偉從前頭拿來的喜糕,滿滿一個盤子,裏頭都是花生瓜子紅棗之類的幹果,以及不多的喜糖,還有鳳毛麟角幾塊喜糕,顯然是越貴越好吃的東西越少。


    他手腳快拿了一個,自己卻不吃,特意留著給她。


    喂完了,他又蹲那兒幫她揀豆角。


    其他人看見,免不了說笑幾句,何曉芸微窘,催他去忙別的事。


    魏建偉卻神色自在,直到前頭有人叫他,才起身離開。


    恰好王春花在屋裏喊何曉芸過去,她剛走,後院就議論起來。


    “看樣子,他們夫妻兩個還挺熱絡,先前不是說合不來嗎?”


    “你那是哪一年的老黃曆了,去年建偉回來的時候,我就經常看到他和曉芸吃了飯帶孩子散步,要是不和睦,曉芸能隨軍?”


    “真的假的?我住得遠,都沒遇上他們。怎麽突然就好起來了?頭兩年那麽能鬧哩。”


    “小夫妻間的事,別人怎麽知道,不過,他們不好的時候是真不好,好起來又是真的好。去河邊洗個衣服要跟著,上山打柴也成雙成對,建偉還舍得為他媳婦兒花錢,去年曉芸還沒隨軍那會兒,他就給她寄了不少好東西,郵差同誌來的時候,大包小包我都看見了。”


    旁人聽了,嘖嘖感歎:“這人跟人的命,就是不同,以後建偉官越當越大,曉芸還是首長夫人呢。”


    “可不是。”


    幾年前,何曉芸鬧死鬧活要嫁給魏建偉,她們看笑話的時候,可沒想到有羨慕她的一天。


    忙完喜宴已經下午,因為孩子困了,魏建偉跟何曉芸帶著魏遠航先回家,王春花幾人還留在那兒幫著收尾。


    魏建偉把孩子背在背上,小屁孩的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皮都睜不開,何曉芸在邊上扶著,防止他摔下去。


    路旁的水田,他們回來的時候空空蕩蕩,這會兒插滿了秧苗,被風一吹,漱漱作響。


    “我感覺在家裏時間過得特別快,咱們再過幾天又得走了。”她對魏建偉說。


    “舍不得麽?”魏建偉偏頭看她。


    “那倒也還好。”


    畢竟這裏不是她真正的家鄉,但卻是魏建偉的,年複一年這樣來去匆匆,不知道他心裏頭,會不會有些傷感惆悵?


    魏建偉心裏是什麽感覺?


    其實他沒有太多想法,就如先前說的,少年的時候還會想家,越長大就越習慣了。


    不過,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等回部隊,他背上這小子是不是又要到他們的床上來睡了?


    先前一直一起睡,他還沒覺得有什麽,可是在過了十幾天蜜裏調油的二人世界之後,想到兩人之間又要冒出一個小麻煩,魏建偉內心是拒絕的。


    他開始認真琢磨給孩子分房睡的事。


    四歲分出去,應該不算太早,對吧?這小子還天天嚷嚷著自己是個大孩子了,大孩子就得一個人睡。


    但分房這種事,小孩那裏或許好說,孩子他媽那一關不好過,說不定分來分去,最後是他這個當爹的人被分出去了


    或者幹脆把他留給建華算了。某親爹很不靠譜的想。


    回到家裏,馮秋月正在堂屋中,見到他們,問道:“這麽快回來了?”


    “航航困了,帶他回來睡覺,嫂子中午吃了嗎?”


    “吃了,你大哥之前回來一趟,給我帶了吃的。”


    何曉芸點點頭,眼角瞥見魏建偉直直地往魏建華房間走去,忙道:“誒……你去哪兒?”


    “讓他睡建華房間。”魏建偉頭也不回。


    何曉芸哭笑不得,挺想問他,是親爸不?晚上不讓孩子睡同一張床也就算了,白天也不讓睡。


    好在到達魏建華門口之前,魏建偉忽然腳下一轉,往他們自己房間走去,何曉芸才知道他剛才是在開玩笑,不然她真的要懷疑小胖子是不是他親生的了。


    兩人一起把魏遠航放到床上,期間他連醒都沒醒。


    “睡得還挺沉。”何曉芸邊替他脫鞋邊嘀咕。


    魏建偉看了看,落下兩個字:“小豬。”


    何曉芸便說:“他是小豬,你是什麽?豬爸爸?”


    他看著她,沒有否認,嘴唇一動,“豬媽媽。”


    “你才是豬呢,我可是個正常人。”何曉芸有點得意的說,自覺勝他一籌。


    魏建偉卻不知想到什麽,忽然笑了一聲。


    “幹嘛?”何曉芸凶巴巴地問,直覺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魏建偉帶了點笑意,說:“你不是豬媽媽,你是白菜。”


    “……什麽意思?”


    “因為好白菜都被豬拱了。”


    何曉芸忍了三秒鍾,還是沒有忍住,跳起來打他,“菜你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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